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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部分

流血的仕途-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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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不深察,总喜欢视李斯为贪恋富贵之徒,以为他一生都在追求作一只仓鼠,可谓大谬也。驽蹇之窥天骥,老鸱之吓鹓鶵,又复可笑也。

第两百五十二部分

议帝号、废谥法、从水德、立郡县等等政策,是在统一之后才提上日程的。而以下政策,早在统一之前便已酝酿成熟,只等统一即成事实,立即付诸实施。

这些政策有着相同的关键词:统一。

首先,统一度量衡,帝国上下采用统一的计量标准。为此,中央政府向各郡县颁发统一制作的标准量器,并在上面刻上皇帝的诏书全文(有少数量器,幸运地流传至今)。同时,在法律上也加以规定,凡是度量不准,比如短斤少两,或者大斗进、小斗出的,都将受到相应的惩罚,以确保此一政策之执行。

其次,统一货币。“中一国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货币铸造权则全部收归国家掌控,严禁私人铸钱。国家铸造之钱,即便质量不佳,或者磨损过度,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拒收。

其三,统一车辆轨距,即车同轨。成语闭门造车,比喻只凭主观办事,不问是否符合客观实际,结果造出来的车,根本就不适合在路上跑。车既然造出来了,怎么就不能在路上跑呢?要理解这一点,对现代人可能有一点难度。但在古时候,并没有混凝土浇注的公路,连柏油马路也没有,大部分都是土路,而那时的车,又没有配置轮胎,对道路的压力可想而知。因此,在某些路段,由于土质松软,风雨侵蚀,加上马车的来回奔驰,路上就会出现两条深深的印辙,轨距宽度不符合的车辆,很难在这样的路上行驶。车同轨之后,对驾驶员自然是好消息,对造车者来说,同样也是好消息,从此可以闭门放心造车,出门自然合辙了。

其四,统一文字。春秋战国以来,各国文字渐渐分离,同字不同意,同意不同字的情形多有存在。统一之后,政令文书不便,于是由李斯牵头,以大篆为基础,删略繁者,取其合体,参为小篆。李斯作《仓颉篇》七章,赵高作《爱历篇》六章,胡毋敬作《博学篇》七章,作为官定的标准字书,颁布于世,一面供教授学童,一面供民众检阅。中国能够长久统一,而不是分裂为一个个独立的小国,秦之统一文字,几乎肯定是最有影响的因素。参照欧洲可知,如果任由各国的文字自行演化下去,今日之中国,又将是怎样的一幅面貌。

此后,又分别有销兵和建设新咸阳两事。

战国两百余年,苦于兵革。思想界如墨家,便力倡兼爱非攻之说,makelove,notwar。至于民间,也是厌兵已久。于是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各重二十四万斤,置廷宫中,示天下以永不再战。此金人十二,汉朝犹在,后董卓财迷,毁坏其十,用以铸钱,幸存的两个,也在两晋时被苻坚销毁。惜哉,使十二金人能得存一,斯芬克斯像、维纳斯像又岂能在雕塑史上专美?

咸阳既已成为天下之都城,自当有首善之都的格局和气宇,以集天下视听,感召民众。早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秦每破一国,便参照该国的宫室设计,在咸阳北阪上予以原样复制。等到统一之后,咸阳自雍门以东至泾、渭,东西八百里,已是离宫别馆相望属,穷年忘归,犹不能遍也。又将所得诸侯美人锺鼓,充入之。

再将天下豪富十二万户迁徙至咸阳。此所谓强干弱枝之计也。此类豪富,雄霸一方,深得民望,皆是统一大敌,帝国的不安定因素。将他们迁离故居,则其势力自消,置于咸阳,在中央政府的眼皮底下,监控起来,自然也就不足为患。而在昔日六国的疆域之内,豪富即去,地方势力不复存,郡县制也就能够得到顺利推行。

嬴政二十六年,天下大事,大致如上。

第两百五十三部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嬴政三十四年,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自统一天下迄今,已过了八年,庞大的秦帝国,如同一台上紧发条的机器,稳定而高速地运转着,一刻也不曾停息。

先有道路之建设。

今人口号云:要想富,先修路。嬴政之修路,却并非出于经济上的考量,而是首在军事用途,以利于帝国的长远统治。

清朝末年,李鸿章出使欧洲,问军事于德国首相俾斯麦。俾斯麦云:练兵有一事须知,一国的军队不必分驻,宜驻中权,扼要地,无论何时何地,有需兵力,闻令即行。但行军的道路,当首先筹及。

俾斯麦此种军事思想,中国早在秦朝之时,便已产生并予以实践。

秦修驰道,共为两条,皆从咸阳出发,一路东穷燕齐,另一路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又修直道,自九原抵甘泉,巉山堙谷,长千八百里。

有了驰道和直道,帝国便不必四方驻兵,而是放心将军队主力集结在秦国本部,进而遥控全中国局势。地方上一有叛乱,中央军便可以借助驰道和直道,迅速赶到现场,及时平定。而在平时,地方上只需备少量兵卒,维持日常治安即可。

当然,帝国在修路的同时,也不忘修路障。将燕赵北界长城,与秦国旧有的西北长城对接连通,大加修葺,成就了著名的“万里长城”,以阻止北边游牧民族的南下入侵。

再有疆土之继续开拓。

在北边,蒙恬率三十万大军,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匈奴不堪秦军之威锋,退却七百余里,以求自保。从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在南方,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征伐百越,所向无敌,尽定其地,分别置为桂林(约为今广西省)、象郡(约为今越南中北部)、南海(约为今广东省)三郡。

作为帝国皇帝的嬴政,在这八年里,遭遇了两次暗杀。分别是:二十九年,嬴政东游到阳武博浪沙,张良与力士持重一百二十斤的铁椎,自高处狙击嬴政车队,误中副车。三十一年,嬴政微服夜游咸阳,路途碰上盗贼,幸好随身武士神勇,血战杀贼,这才得以脱身。

当然,这两则小插曲,并不足以削弱嬴政对巡游天下的热衷。八年间,嬴政四次巡游,立碑称功。封禅泰山,刻石颂德。

在我看来,嬴政的一生,只作了两件事情:一是证明自己为人间的神,二是让自己成为天上的神。前者对他来说,业已成为现实。他的命令,无不立即执行。他的意志,无人可以阻挡。至于后者,则嬴政一直在努力当中。

燕齐之地,盛产方士,多倡成仙之术,与嬴政一拍即合。方士们自然高兴,在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比嬴政荷包更鼓的赞助人?嬴政也同样高兴,将成仙之事拜托给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士,放心。

嬴政对待这些方士,可以说比对自己的宠姬还要好。只要方士开口,就全有了。于是先后发起三次求仙之旅。一是在二十九年,遣齐人徐市与童男女数千人,驾船入海,寻找传说中的三座神山——蓬莱、方丈、瀛洲;二是在三十二年,使燕人卢生访求古代仙人羡门、高誓;同一年,又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

当一个人有了世外之想后,便会开始脱离群众。嬴政渴望成仙不死,难免会对处理具体国事带来不利影响,也让李斯等一干重臣隐隐担忧。可是这事又劝谏不得。一则,财物对嬴政来说,重量约等于零。就算真受了方士之骗,这点损失,也实在是不足挂齿。二则,对于神仙,嬴政虽然并不以为其必有,但李斯等人作为臣下,却也不敢言其必无。“人皆有死,即便你是皇帝,却也不能例外。”这样的话,他们是没有胆量直告嬴政的。

由此,也发生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地球即将毁灭,留在地球上的人类也将随之灭亡。只有一艘飞船,可以逃脱到外层空间,躲过此劫。假设该飞船可载一万人,好吧,放宽点,就算能载一百万人,试问,你能拿到一张船票吗?你会在那飞船之上吗?

第两百五十四部分

这一年的李斯,已是六十四岁的老翁。遥想三十四年前,他初到咸阳,在逆旅的屋顶上向自己郑重许下誓言:出仕不为丞相,此生虚度。如今,他兑现了自己的誓言,就在这一年,他终于抵达仕途之巅,成为大秦帝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丞相,成为除嬴政之外帝国最有权势的人。

此时的帝国中央政府,权力主要由以下几个政治集团瓜分。

最大的份额,当然是由功臣集团及其子弟所占据。功臣集团的核心,则是三大家族——李氏、蒙氏、王氏。

先看李氏家族。李斯位居丞相,自不必多说。其长子李由,现为三川郡守。三川郡,治荥阳,领洛阳、开封等县,为咸阳之门户,郡守之地位自是非同小可。其余诸子则皆娶秦公主,诸女则悉嫁秦诸公子,是名符其实的秦国政坛第一家族。

蒙氏家族的火炬,业已传到了少壮派的蒙氏兄弟手上。蒙恬手握重兵,坐镇北方。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

王氏家族,以军功见重,父子皆封列侯,王翦为武城侯,王贲为通武侯。

第二个政治集团,则是嬴政身边的近臣,以中车府令赵高为代表。

再有六国降臣集团。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秦对待六国降臣以拉拢为主,但在拉拢之余,却又保有戒心,不使其介入要害部门。

在降臣集团中,博士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秦统一之后,效仿当年齐国的稷下学宫,在中央设立了博士制度,博士之定额,也正好与当年的稷下先生相同,计七十人。这七十人中,大体以六国学者为主,其职责为“掌通古今,教习弟子,国有疑事,常承问对”。

通过创立博士制度,帝国有效地囊括了当时所有已知学科的精英。对这些精英知识分子,嬴政也是倚重有加。博士食禄虽仅四百石,而且也无实权,但却可以和丞相分庭抗礼,一同议政议礼。在国家大事上,博士的发言权不容小觑。

其他方面,随着郡县制的推行,宗室集团的势力已经式微。而在日后中国历史上祸害不断的后宫妇人及外戚集团,则在嬴政的强力之下,被有效地杜绝在权力体系之外。

在这些集团之间,以功臣集团和降臣集团的矛盾最为尖锐。在权力的围城中,里面的功臣不肯出来,外面的降臣却又想冲进去。在帝国的融合过程中,谁都知道,这样的矛盾不可能自动消除,只能通过激烈的冲突得到最终的解决。

且说这一日,李由回咸阳探亲,李斯摆酒,为儿子接风。如果放在寻常人家,也就是父子在一起安耽地吃上一餐饭,静享天伦之乐可以。然而,李斯的地位摆在那里,他注定不能得到这种平静。朝中上下,文武百官,闻讯无不前来祝贺,门庭车骑,数以千计。一场普通的家宴,硬是演变成了政坛上的一桩盛事。

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言谈有权贵,举目尽高朋。筵席之上,李斯兴致极佳,不觉大醉,酒后真情流露,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自知已到达人生的顶峰,取得成就的极致,来日漫漫,其吉凶止泊将在何处?于是喟然而叹,道:“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吾本乃上蔡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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