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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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亲,倒是他向她诉说孩子点点滴滴的事情。他依旧笑。似从未有过的长久而坦然的笑容,亦是如这春日阳光般的温暖和惬意。
冬去春来,雨水加多,但是个极好的季节。
万象更新,暖暖的春意,潮涨也多,小恩很准时地跟随她新近认识的小伙伴去捡贝壳,多次劝阻她不要去,继而她就是不依,每次都破铜烂铁捡一大堆回来。
春季是鱼虾产卵期,所以很少打捞,亦只有小鱼小虾,但是小恩却极喜欢,非要捕回来,养在家里,过不多久就被小乖叼了去,来都来不及看,她哪肯依,又哭又闹的,非要卓凡再给她捉回来,否则她就追着狗叫它吐出来。如此没完没了。
卓凡不知是否是春季的花粉多,或者海水的湿气大,囡囡是越来越不愿意出门了,风一吹来就要捂着鼻,否则就咳嗽不止。原本还要去的海边也杜绝了,门也极少跨出来,一心一意待在画室,可她又不画,而是躺在躺椅上。他有几次开门进去,发现她就这样睡着在那儿。
阳光泻进屋子,却被窗帘遮住,阿婆曾经住过的房子,显得有些阴暗。
日子一天天地过,倘若真正想起来,事情还是有些蹊跷的。譬如她一吹到风就咳嗽,譬如说她渐憔悴的容颜,做事变得小心缓慢,容易累,不站很久,夜里常有失眠,辗转反侧。而最奇特的是她的话语竟然越来越少,与小恩都极少的交流,沉默或者只是片言只语,那倾诉的日日夜夜,似乎已经离得太远而有些记忆模糊了。
她的光芒像陨落的星辰般完全泯灭。
这样平静无风的日子过了两个月,短暂瞬间。
那天他突然发现卫生间点点血渍,像被遗漏未擦净的线索,他便问,她似乎有气无力,回答说是她行经期,不小心弄的。
卓凡有点相信,问她的身体如何。
她说,休息几天就好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她的身体却依旧如此。
一日他回来,见小恩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得开心,过来看她。
他说,小恩,玩什么哪。
我要把贝壳分给阿公叔叔他们,妈妈说阿公要来看我们了,到时候我就说,瞧,我把最好看的贝壳给阿公。
她一边笑,一边说。
他转身欲走,又问,那叔叔要来吗。
我想要叔叔来,但妈妈说不能叫我再提叔叔。
为什么。
因为,因为妈妈说卓凡会不高兴的,她不想看见卓凡不高兴,就叫我别说。
她自言自语着。
叔叔买好多好多玩具给我呢,他说我要什么他都给我买,妈妈要画很多画,都不陪我玩,我们回阿公那里她就不画画了,然后陪我玩。
妈妈说叔叔家不是我们家,阿公家也不是,她说我们住在很远很远的岛上,可好玩了,又坐车又坐船,但妈妈却哭了,跟阿公说对不起对不起。阿公也哭了。妈妈叫我去找卓凡,她说是卓凡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我得听他的话。
妈妈还说了什么。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多了,她说我不能让卓凡伤心,不能离开这儿,她还说要我以后跟着卓凡,她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就不能来看我了。
什么,什么地方。
另外一个地方,她说等我长很大很大了就可以去找她了。
她含糊不清地说,卓凡并不能听清楚全部,可是,他越来越有一种不安的情绪。
他驶进屋子,突然迎面而来一阵空洞洞的冷风,似阿婆去世前一夜他心里的不祥预感。
虽是下午,但画室暗暗的,她睡着在那儿。
轻声过去,替她盖好被,熟睡中的她的脸竟似老人般安详。只是画室里的水彩颜料,却有一些刺鼻。
她突然轻唤他,他正要出去。
她抿抿嘴。
回屋睡吧,这儿容易着凉。
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微地震动着。
她又轻唤他,闭上目来,呼出一口气。
她说,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定过,真是安静啊。
我知道你已经有所察觉,却又不向我明问。她叹气。不过,在我告诉你这件事之前,你得答应我,不要让我难过,好不好。
他听见空气中诡异的气氛,天渐渐黑了。
她说,离开后不久,一直忙碌画展的事,情绪很波动。一次劳碌地昏厥了过去,父亲把我送到医院,醒来后他告诉我两件事,一件事是我怀了孩子,另件事,就是医生在我体内找到了病变的细胞。
一直以来我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又生过半年多的病,可是我一直没敢去医院,老是觉得浑浑噩噩地过一天就算一天。
可那天父亲却把这样的消息送给我。你知道的,我就是这般任性胡为,他们说最好是把孩子拿掉然后进行治疗,最坏是我跟孩子都保不住。
我还是幸运的,不是么。
我要决绝地,不后悔地作出决定,我当然害怕我和孩子都会消失,可是,逝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无法扭转了,我要把怎样美好的未来留给你呢,卓凡,这是我认为最完美的方式,把孩子生下来,完成我的意志,亦是最宽忍的方式。
卓凡,我没有觉得不公,我觉得上天已经极其眷顾于我,所有所有这人世界巨大的丰厚的情感都得让我拥有,我很知足,怀有这世间盛大的恩德才得让我作出此决定,岂不是最恩慈的。
所以关于这恩慈的决定所要付的代价也是种必然。
父亲之前也有严重的抑郁症,他那样的人是太容易患那样的病的了,后来我跟小恩的介入才得让他的病渐好。我不知道母亲生的是什么病,而我是之前紊乱的生活所致。
小恩即将出世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最坏的事情发生了。这种时刻的到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他也知道我的病,所以他接受我和小恩亦要付出很大的决心。
父亲给我买最先进的药物,希望有奇迹,奇迹就是我竟活到了现在。
但他们却隐瞒我很多事,让我觉得只要再吃药就可以把我的病治好,我就可以健健康康地来见你,和你团聚了。
我是不知道病魔的可怕,也不知道畏惧,直到那天切切实实听到了他们的讲话,我才明白我是一直被骗了,才了解病也是可以把人摧残致死的。
若我明白,我当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走了,再离开,却是这样的伤痕累累,在倒数着自己的时间。
像一个糊涂的人终于走到清醒的一刻,才知道已经沧海桑田。
父亲不同意我回来,他想要留在那里继续听着他的善意欺骗。我和小恩直接坐上船回来了,他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才答应运回我的东西。
他听着,突然手一颤抖,疑惑地看着她。
她却笑,说,是的,她比小恩爱闹多了,老是让我无法安静,可能是像我多一些吧,又任性又爱闹事,但我希望她能够像你,与你亲近,代替我弥补你。
他把头垂下去,轻声说,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吗。
她说,秘密,只是为保护自己的防卫手段,若是伤害到别人,那就太抱歉了。
他问,然后呢。眼中紧紧包藏的一滴泪。
这几日不断想起母亲来,我似乎能确切感受得到她把手搁在我身上,对我说话。她的呼吸,脉搏和意识。是如何的一种抉择和肯定呢。
卓凡,我不想说太多,这已经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我只是想要让你明白,这是我唯一能给予的自以为盛大的感情了,好吗。
她央求他。
如果不呢,放弃她会怎样。
医生只给了我两年时间,如果放弃她,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失血而使病情恶化。只是有了她不能吃药,不过没关系,只是有点痛而已。
她虚弱地笑。
你不是说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吗,那么,也包括这一次吧。
他的泪,就在她的面前,在暗暗的光线下,连连落下。无法抑制的哭泣,
所有的情感在此只有泪滴,只有泪滴可以作证,终于衬得起这晶莹透明的泪了。
他把脸埋进她的厚软衣服。
低沉地说,囡囡,你不该隐瞒此。伤害你自己作为代价,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第一次,见望她因为他而背负伤痛,清晰见望。可是如此,他又难以原谅,无法原谅自己,终是一场罪恶。
他如果见望她的痛苦,是要比自己受伤更加痛苦。
她隐隐地皱眉。
又说,好了,卓凡,别这样,快起来。
囡囡。
她欲站起,他忽说。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从未请求你答应我什么。
是的,是什么。
她努力把一滴泪吸进去。
一定一定要把痛告诉我,不要独自忍着,好吗,要告诉我,说出来痛能减轻一半,不是吗。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她搂住他,是她生命完结前最后的付出。
她或许一生都是得到的多,付出的少,而在这最后时刻,在她为数不多的付出中,却这样令人恻然,以及她隐瞒于他的巨大秘密。
秘密,让它成为彼此内心的一道障碍,让它成为事实不能公之于众的尴尬,让它就这样横亘在爱与爱的人之间,永远心猿意马地生活。秘密,让隐藏的人变得可怜又伟大。让不知道真相的人变得愚蠢又幸运。
他说,让我们成为坦诚,互信,没有秘密的人。
是在她蜕变之后。
卓恩
有人唱着一首关于时光的歌曲。
在他傍晚回家的途中,是去海边散步的游人,三五成群,年轻的女孩和男孩,嬉笑而去。
擦身而过之后,歌声渐远。
他心中突然起了落寞。
落日余晖,潮起潮落,闷湿的夏日气息,四周寂寥的小道。
那些在身后远去的年轻的脸,让他想起囡囡来。永远年轻着的精力旺盛的脸颊,是他每次想起她来首先映现的景象。
拖着一头长长的黑发,紧身牛仔裤绷着的娇好身材,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头发扬起,显见的脸,笑容灿烂,眼睛明媚。
她无数个样子,可是每一次想来,总是二十五岁时在铺子门口拔腿跑的样子,是那样的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时时刻刻,努力地试图记忆,唯恐忘记,可是不知不觉,他还是会突然想不起她十岁时的样子,她红发时的样子,然看到相片,终于记忆像飞溅的流弹一般击中神经。
在她离开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自己的心已经死去。
有时细想起来,又像是昨日才刚发生的事情。等待孩子出世的炎炎夏日,台风来临的狂风暴雨,小恩身上长的红疹子和痱子,把她放在阿兰家时的啼哭,以及囡囡,熟睡如婴儿般的脸,深夜疼痛带来的叫唤和忍耐,还有她在临死前的安详,婴儿血淋淋的身躯,她的葬礼,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是海岛唯一下过雪的一个冬天,卓凡看见了他人生里的第一场大雪,也是唯一的一次,最最冷的一个冬天。
点点滴滴,他把每一点每一滴都制成碎片存在记忆里,只要有一点碎片外露,便会接二连三显见,直到占满整个脑子。有时夜晚失眠时,这样浩浩荡荡的工程便悄然无息地进行。孩子们已经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