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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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然后他等待。如今他只剩下这座老房子跟他一起等待了。
从生命之初直至生命结束,在所不惜。
这样的感情是种宿命,他理解明晰这人世的种种,却唯独对此无法解释。他留在此处,安然,安定地等待和守候,包容她的任性,任意胡为和伤害,他都可以接受,愿意承担。无法解释也就勿需解释了,那也是多余,他自知自己的甘愿。
自孩提,自有意识,就如使命般的善待她,极其容忍。对任何人都温和相处,没有那么多的急功近利和怨天尤人。
可是她有,她自小就有与他截然相反的叛逆和暴戾的性格,做力不能及的事情然后抱怨,与阿婆发生争执,赌气,闹矛盾。那么小的年纪,却有那么大的叛逆气焰。而她唯独安于他,不会向他动怒,不会跟他计较。
可随着年龄增长,她亦知道自己的美丽,渐知他的缺陷,后来她的父亲来到,试图带走她,没想到她竟说她愿意,跟随叫做父亲实质素未谋面的男人离开,她甚至不关心在此的一切,只是欣喜自己终于可以离开此处了。
亦不眷恋阿婆,无视他。
这个一意孤行,按天性行事的孩子注定要不安定地过一生。阿婆曾经推测她。
她跟着父亲学画画,跟他过活,可是父亲虽带走她却并不与她亲近,只把她闲置一旁,给她吃好的用好的,却从不关心她的悲喜冷暖。而教她画画时,他也是站在老远的地方,不与她靠近,然后指点给她画得太简单,不均或者多余。只言片语,十分冷淡。
而且父亲的规矩很多,不许她去楼上的画室,不许在他作画时打扰他,不许她大吵大闹,砸坏东西,乱涂乱画,在客人面前乱说话,等等等等。
而年少的她当然嚣张跋扈,常刻意或者无意违反那些规则,亦不畏惧他的严肃和身份。与他破口大骂,砸坏他的东西,跟他对峙,十分宣泄。而父亲,也自无法容忍她的脾气,结果,家里常常吵吵闹闹。
终于有一天,她能自己画了,能挣钱了。
第一件事,就是离开他。
独自过活,画,以及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年纪轻轻,资质却深,已经出入上流社会,名字出现在娱乐报纸,政治报纸,杂志封面,电视访谈,也有学术报刊。
她活跃在画坛和媒体的视线中,已经有了自己作画的独树一帜的风格,算是在画坛站稳了脚跟。那时她才二十五岁,某日她突然想起阿婆和卓凡,似乎有荣归故里的意思,想要让阿婆看看她的辉煌,然后她就回来了。
大家似乎都还很年轻,阿婆见到她回来非常高兴,大家似乎都可忘记当年的事了。而她与卓凡一起,也总是心平气和,平心静气,亦无争吵和反叛,异于儿时的她。
相处的几日,似也相安无事。
直到阿婆的介入打破了易碎的宁静,也是因为阿兰的闯入。
阿婆把她领到家中吃饭,让她和卓凡在一起。种种,只在她的面前。
一次,阿兰来铺子找他,蓬松的齐耳发,笑容依然如此灿烂,淳朴,土气的着装。
她坐在铺子对出去的岩石上,看着他们,他把她送出来之后,她跟他发了火,就在他们铺子门口的路上,她喋喋不休问他那女子为什么而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诸如此类。而卓凡如此耐心地一句句回应,说给她听。
那时,她留有一头长及腰下的黑发,并且那么柔顺和细长。
她一甩头,发尾都会随风扬起,扫过他的脸,留下发香。
她听完,低着头,又说不能让他碰她,也不能让她碰着他,不能单独在一起。卓凡点头说好,一副无辜的表情。
她别过头,怏怏不乐,突然撒开腿来,飞也似的拔腿就跑。长发像丝带般飘动。他记得她长如丝缎般细滑的黑发,在风中飘动。
然她跑得无影无踪,用尽她所有年轻气盛的力气,离开他的视线,也是种决绝。
她那时穿条紧绷的牛仔裤,把自己的身材紧紧包牢,不是现在一样的瘦骨嶙峋,而是如此美丽姣好的妙龄女子,并且那么聪明,亦觉安得此处也是不可能的事。
她坐在高高的岩石,眺望远方。
她的长发极其美丽。
他从后面轻轻靠近她,亦觉她生命的波折和动荡不安。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对他说,卓凡,对不起,我想我得走了。
卓凡沉默,他知其为何,亦不明知故问。他只说,我知道,然我只在此处,等待你随时回来。
她说,你对我永远是这么地好。
她站起来便搭了船走,连阿婆都未道别。
她把她的一头长发藏在他怀里,她闻着他身上的气味说,不论过多久也会记得这气味。然后她径直走到船上,向他挥了挥手便再见了。
没有折回。
她所行的任何事都不存在折回,下了决心,即便是错误,是伤痛,她也绝不回头。这是他一贯理解,熟识的女子,亦是她的秉性。
等待,无尽的等待。
在等待中料理生活起居,为尽生活琐事,人际关系。而在做这些的时候又在无尽的等待之中。
春去秋来,春去秋来,不停地,不停地。
似无尽头,亦无开始或者完结,亦不追寻完结,这本是爱的过程。
等待的日日夜夜,便是爱的日日夜夜。
然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而阿婆就未必有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行动越来越迟缓,步履蹒跚,渐渐地,连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了。
深夜叫唤囡囡,叫他去门口看看她是否回来了,又把甲事记作了乙事,把甲人记作了乙人,纠缠不清。
后来肖杨出现了,走进他们的生活。
他本是个背着一身故事来寻求遗忘的人,他所做的任何事只为让自己忘却,所以卓凡安排给他满满当当的生活,当老师,帮他的忙,他又找了一个女友,这样充足的生活亦无那样多空余时间让他痛定思痛。
后在他的倾诉下,他们才真正建立互相信任的朋友关系,卓凡才发现,这个貌似开朗,健康的男子,抑或是每个人,都要可能隐藏着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让一个人变得成熟或者坦荡。
但若无法承接这秘密,只会让自己变得怯弱或者狐疑。
他的秘密虽然巨大,却是随着时间可以淡忘和释怀的,因为所发生之事皆为过去的事,那些人已经不在,那些时光已经过去,而他此时拥有的是更加充实紧凑的生活,遗忘是必然的。
可卓凡的秘密,因为自生就有,太过巨大以及难以断绝,所以不可名状,只能隐瞒于自己心间,便是如一棵茁壮成长的树,只会是越来越枝繁叶茂,而别人是无法望见的。
不久,阿婆离世。
这一刻像命运般到来,他在想是否应该把她叫回来,当然,他并不想以此为借口来要挟什么,所以他才会在三个月后打电话给她,他想要她回来,又不想看见她过度悲伤,于是在她回来之前把房子打扫干净,放樟木屑,驱除原来浓重的中药和死亡*的气味,收拾起相片和阿婆曾经用过的东西,担心她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时间本可以在她回来的那一瞬停息了,因为见她靠近自己,他看见自己的甘愿。
多年等待的甘愿,只为这一刻。
如果时间能够停住那是极好的了。
他记得那日,依旧是个阴天,并且有凛冽的风,一天只有一班客船的码头显得有几分萧条,几艘已归的渔船,稀稀拉拉。
客船自远处慢慢驶过来,几声哀鸣,在水雾缭绕中驶近。
竟没有一个人下船,他像往日般以为她不会出现了。
突然地,甲板上显见一个人。
根本无法辨得是她,原本一头柔顺的长发剪得极短,并且染成红色,穿一件薄薄的棉大衣,身形嶙峋,似一个被潮流追逐出外的落魄者。
他也没想到她竟流落到如此。
她低下身来见望他的眼睛,双眼更加犀利并且坚毅,但仍可见病中初愈的憔悴。
她回来后几天,还算没有风波,可是那日她却又登上了她上次离开最后坐过的岩石,其实在儿时的时候,如遇赌气或者心情不好,她也会来到这里。坐着,安安静静地看海面,吹着海风。
她问他,海的尽头是什么。
他答阿婆说是很多很多人的世界。
她把这个答案一直放在心里,作为了她的信仰,她的向往。很多很多人意味着什么,她是没有想过的,人心之种种,世事之复杂,岂是她一个女辈所能参透,能控制的。
他了解的,她未必了解。她了解的,他势必了解却无能阻止。
每一个本有自己的人生,然她在见望这片海域的时候,她曾经把多少美好的野心,期许天真地倾注于此,所以当她再次看到它,她才会流下那么多的泪来。它欺骗了她,也辜负了她。
太过复杂,她却一直心有不甘,不明白这世间形成已久的人世规则,一味地想要打破,想要出人投地,锋芒毕露,因而总是伤痕累累。
而他给予她的只有宽忍,体恤和包容。
给得如此隐藏及深沉,似静水般没有任何声音,温暖且丰厚。
若她了解,自会珍惜他的温存和绵和。倘若不知,那么也可当做没发生般的消失,来去只在他的心间,别人无法得知。
然而,肖杨的出现,渐渐打破了他薄如纱的感情屏蔽。
虽然他也不明晰肖杨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重要,还是她出现在肖杨的生命中意义重大,他自知她秉性的顽劣,等待感情的不确定和不恭敬,所以当她与他初次见面,微微踮起脚尖,她画他的样子,她用粗俗的笑语迎接他。种种种种,他都可以不计,一笑置之。
所以说,当她苦苦哀求他把一切事情告诉她的时候,他想,如此诸多事情的包容,倘若和盘托出,那么她看见的是他的善良,仁慈还是她自己的残忍和愚昧呢。
是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也不能被尝试,他承接得了,她也未必能够接受。
那么只待时间将它们忘却,一切便皆可归零。所以他宁愿让她得不到真相,而依旧做自己的决定。
可是,他竟忘了,他自私地只为她一个人着想,他竟忘了这事情的发生还有肖杨,还有他的部分,他的感受,他的现状。
他承接她的巨大感情压力直至喘不过气来,他向他道歉,问他能怎么办,救赎自己,弥补过错。
他只一心为囡囡考虑,却忽视了别人的感受。可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天,他曾要求过卓凡,倘若她愿意跟他走,那么请求他让他带她走。他请求卓凡,卓凡答应了。
他不是能够轻易交出情感的人,但在那一刻他也逼不得已,他知道她势必不会跟肖杨离开,肖杨能给她的她已经得到,她不再需要他了。可是,他一方面相信她不会跟他走,另一方面又不忍见肖杨的失望。
他心神难宁。
肖杨却笑笑,他说他早已预料,只因她是他的妹妹。
很公平。
背影总是苍凉,这个高大的异国男子,回过身来的笑意竟是冷的。
这样的人注定与她一样需要很多很多,不可停息的温暖的爱和情感。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