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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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流布着微微的温暖。春天的黄昏呀,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思和深远的联想,也常常叫人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忧伤。
躺在地上的孙少平,不知什么时候眼里突然涌满了泪水。他深深地向夜空吐出一声叹息,嘴里竟然喃喃地念起了《白轮船》中吉尔吉斯人的那首古歌——
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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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军: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5)
晓霞仍然保持着她那雕像似的凝望远山的姿势,接着他轻轻地念道——
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路遥文集》,第二卷,第25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5月版)
路遥用朴实的抒情性的语言,准确地刻画了黄昏外在的物象,也传神地写出了人物内在的心象,从而创造了一个心物合一、情景互渗的画面,给人留下丰富而美好的阅读记忆。黄昏是美妙而温暖的,令人在宁静的心境里浮想联翩,悠然意远。但是,黄昏也是生发乡愁和孤独感的时分,最容易叫人惆怅和忧伤的。然而,路遥笔下的人物无论多么忧伤、痛苦,却是很少绝望,更不悲观厌世的。因此,在这里,路遥虽然也真实地写出了人物的“无以名状的忧伤”,但是,他像借助陕北民歌强化抒情效果一样,借助吉尔吉斯人的古老歌谣,把人物从狭隘的“忧伤”情绪中提升出来,使他们表现出对自然、生命、生活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健康而有力量的爱,从而伸拓出一种像天空一样高远的精神空间,创造出一种像大地一样宽阔而深厚的情感世界。唉!如此厚朴真挚而又诗意盎然的描写,在当下情感冰结、诗意沉沦的小说中,已经难得一见了。
其实,追求平淡和朴素,乃是中国文学的宝贵传统,尤其是有宋一代诗人、学者普遍倡言的美学主张。梅尧臣在《读邵不疑学士诗卷》中说:“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在他看来,倘能“顺物玩情”,则可“平淡邃美,读之令人忘百事也”。王安石也推崇“平淡”的风格和境界,而且认为那是一种不易达到的高度:“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题张司业集》)刘克庄则在《跋真仁夫诗卷》中指出平淡、清明乃是好诗的共同特点:“古诗远矣,汉魏以来,音调体制屡变。作者虽不必同,然其佳者必同,繁浓不如简澹,直肆不如微婉,重而浊不如轻而清,实而晦不如虚而明:不易之论也。”可见,平淡看似简单、容易,其实是很难达到的一种境界——也许正是因为难,所以,在文学上,更为常见的,便是貌似空灵、飘逸的虚假,便是浓涂艳抹的做作,便是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邯郸学步的模仿。当此之时,就愈加显出了路遥的作品在文体和艺术上的重要价值。
对于才华,人们常常有这样一个误解,似乎它仅仅是一个想象力和语言形式的问题,或者,不过是一种外在的技巧操作。事实上,问题并不这样简单。很大程度上,才华决定于一个作者的人格境界和心情态度。朴实的才华,基源于纯朴的心灵。如果一个作家的作品虚假、做作,缺乏朴素而清明的气象,那是因为作者自己的感情不够“纯朴”的缘故。托尔斯泰就把“纯朴的感情”当做艺术的本质。他在《什么是艺术》中说:“这种纯朴的感情是一个非常纯朴的人、甚至一个小孩所熟悉的,它使人为别人的快乐而高兴,为别人的痛苦而忧伤,并使人的心灵和另一个人的心灵融合在一起,这种感情就是艺术的本质。”他据此批评那些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不但不能区别真艺术品和赝品,而且总是把最坏的、伪造的艺术当做真正的、优秀的艺术,而对真正的艺术竟然觉察不出,因为伪造的艺术通常总是带有较多的装饰,而真正的艺术往往是朴质的。”(《托尔斯泰文集》,第十四卷,第271-27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4月)是的,情感,这才是影响写作最主要的因素,也是研究文学需要面对的根本问题。所以,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来讲,需要认真研究的,不仅是路遥的形式意义上的才华,还应该包括他对人生和世界的心情态度。而路遥的作品之所以引发普遍的心灵共鸣,之所以到现在还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之所以还是大家经常谈论的话题,就是因为他有这种“纯朴的感情”,就是因为他对生活、对人们充满深深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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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军: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6)
1865年7月至8月间,在写给俄罗斯作家博博雷金的一封信中,托尔斯泰说:“艺术家的目的不是无可争辩地解决问题,而是让人们热爱有着永不休止的无穷表现的生活……如果有人对我说,现在的孩子二十年后将要阅读我写的东西,将要为之哭,为之笑,并且热爱生活,那么我会为之献出我的全部生命与精力。”(《托尔斯泰文集》,第十六卷,第9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4月)这位伟大的作家的话,说得对极了!文学就是要让人们热爱生活,就是要给人们提供生活的智慧、勇气和力量。只有那些关心人生的根本问题、而且试图回答这些问题的作家,才是优秀的作家;只有那些充满爱意和祝福感的作品,才有可能在未来若干年“大放光芒”。
路遥无疑属于契诃夫所赞许的那种“优秀的作家”——这种作家知道自己往什么地方走,也引导读者往相同的方向去。他的作品包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充满了照亮人心的生存智慧,教人明白这样一些道理:沉重的苦难也许并不坏,因为,坎坷和磨难会帮助你获得精神的成熟和人格的发展;平凡的生活也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平淡乏味,因为通过劳动和爱,我们完全可以使自己的生活充满意义感,完全可以感受到人生真正的幸福。我相信,我们的后代将从路遥的作品中,体验到我们曾经体验过的忧伤和痛苦、激情和希望。他们会怀着感激的心情说:这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他的作品是真正的文学!
2007年3月5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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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被路遥改变的人生(1)
——纪念路遥逝世12周年
路遥逝世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成长了整整一代人的时光。路遥安眠的陕北的黄土,也几经草木荣枯,回黄转绿了。时间的河流一如忘川之水,冲刷掉人们多少宝贵的记忆。变迁的世事像滚滚的车轮,引领芸芸众生在红尘滚滚中及时行乐,唯利是图。可是,路遥,这两个简单的现代汉语字符所包蕴的丰富的内涵,在许多八、九十年代成长起来的文学青年,和千百万平民读者心中所占据的地位和影响,是任何时间的河水所冲刷不掉的。这个虔诚的文学圣徒,用他一生的文学创作和精神力量,为一代人的成长和奋斗源源不断地注入着营养。在他身后,读着他的作品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走上不同的人生之路的时候,都在心里为他留着一块净土,修建起一座精神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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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12月8日,我在长江南岸的武汉市某高校读书。傍晚时分,我一如既往地捧着饭碗,挤进人头攒动的阅报栏前,边吃饭边阅读报栏里的报纸。此时,正是学校里莘莘学子青春绽放的时候。操场上,体育健儿的精彩表演引得震耳的喝彩声此起彼伏。甬路上,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仪态万方三五成群。我一边吃着饭一边浏览着几日前的报纸,当目光扫射到12月5日《光明日报》上白描先生的文章时,不由得心头一震:《写给远去的路遥》。路遥怎么了?我顾不上吃饭,一口气将白描先生的文章读了下去。读到陕北的群众自发来到医院门前,哭喊着要把路遥的遗体背回延安时,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丢掉饭碗冲进宿舍,躺在床上蒙头啜泣。路遥啊,我亲爱的兄长,引导我解读人生的启蒙老师,你就这样的走了?在人生壮年的辉煌之秋,你悄然地离开你为之奉献出血肉和心灵的世界,离开你的文学和数以千万计喜欢你的读者,悄然回归到陕北高原千年万年贫瘠的黄土中去。当晚,我含着泪水在日记中写下了一段话:“路遥走了。在当今作家中,对我影响最深、我最钟爱、最敬佩的作家,就是路遥。他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我读了不知多少遍。可以说,我是读着他的作品踏上自立自主的人生之路,并最终走进大学课堂的。”
1984年,我刚从一个农村初中考进县城第二高中时,路遥的《人生》我已经读了好多遍。那时,家里很穷。穷人的孩子从落后的农村乍一进入繁华的县城,与许多城里的孩子同堂上课,心理上自觉低人一等。没有朋友的孤独、贫穷、屈辱的日子里,只有路遥的小说陪伴着我。一遍又一遍,我与路遥作品中的人物同悲同喜,同恨同爱。一个闷热的中午,我从书本中抬起头,透过寝室的窗子吃惊地发现,父亲正满头大汗,背着一个刚从农贸市场买来的竹筐,竹筐里放着一个土布包裹,包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满脸堆笑地向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打听着我。那些被他打听到的学生,男生趾高气扬不耐烦地摆摆手,女生干脆跑得远远的,生怕与他这个贫穷善良的农村人说话,会让人看不起似的。我的心痛苦极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同《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胆战心惊地从学校食堂里,拿起属于自己的“黑非洲”馒头,喝着别人喝剩下的菜汤时一样。少年的自尊让我对父亲的不期而至所暴露出来的一切恼羞成怒,贫寒的处境让我对生活的褴褛痛苦无言。我默默地从寝室里跑出去,接过父亲手里的馒头,把他引到我的床铺前。父亲友好地和同寝室的同学们搭讪,可是,他们不是借故走掉,就是把头蒙在被子里,那鄙夷不屑的厌烦和歧视,在他们的动作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父亲好像感觉到什么,他走了。父亲走后没几天,我就自动退学了。
失学的日子是痛苦的。我带着路遥的小说开始走上人生之路。为了生存,为了改变贫穷、屈辱的生活状况,16岁,我开始了打工生涯。炎热的盛夏,我和民工们一起在黄河岸边背石砌岸,挖土整堤。那种苦和累真让人痛不欲生,有时真想跳进黄河一了百了。更让我不能忍受的是贫穷的家庭,却在此时不顾我的极力反对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花钱为我包办了一门所谓的婚姻。这种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构成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使我几欲奔死。可是,一想到路遥小说中的人物,想到未来生活的梦想,我就咬着牙挺了下来。寒冷的冬天,我到离家很远的外县一个石场里砸石头谋生。每天天还不亮,我就扛着砸石头的铁锤走出栖身的黄泥小屋,扒开积雪,从石堆上滚下一块块大石头,然后,抡起铁锤,狠劲地砸向那些比我的体重多出几倍的石头。寒风刀子似的皴着,手震裂了,血珠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滴在石头上。没有洗手的热水,更不用说药布了。可我不在乎,依然虎虎生风地砸着那些圆头方脑的石头,激越的呐喊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