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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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钥匙进不了门,在作协前后院急着找我。
他去的地方我知道,因为他很少去别的什么地方。
也许,他正在作协后院的水泥地板上来回踱步。
也许,他正在《延河》杂志的院子里,躺在那个破烂的椅子上疲惫地睡着了。
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5)
也许……
我赶快返回,在作协后院里去找他。
果不然,他就坐在靠墙根的那一把藤椅上,已经静静地眯缝着眼睛,睡得正甜正香。
我走到他跟前,轻轻地喊了声:“王老师。”
他慢慢抬起头,说:“工人们都走了?”
“都走了!”我说,“快上屋里去,你怎在这儿就睡着了?”
其实,他并没有睡着,而是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听了我的话,很艰难地同我一起上了三楼,开了他房门上的锁,走进去,左右观赏了一番。
他此时有些高兴,对我说,“装修得不错,速度也不慢,就不知家具什么时候才能做起,明天我打电话问一下。”
说着,他又仰躺在沙发上说:“哎呀,一满不行了,为吃一顿小米稀饭,险些把人累死,光去政协的路上就歇了三歇。“
“歇了三歇?”我惊讶地看着他,仿佛我面前的他并不是路遥,而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
“唉,完了,一满不行了。”他很伤感地唉叹着。
于是,我就想,他这么壮实的身体,怎么一下就会垮下来呢。陕西省作家协会距政协能有几步路,可他却在路上要歇上三歇,可想而知他的体力状况达到了怎样一种程度。
因此,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他说:“光为吃小米稀饭,你就再别跑那路了,我把煤气灶搬在阳台上支起来,既可以烧水,也可以做小米稀饭吃。”
“这是好办法。”他说,“咱和远村一块做的吃。”
于是,我和远村很快就把煤气灶搬在阳台,作为他装修房间的一个临时厨房。
那时,路遥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10
那是1992年8月14日下午4时许。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现在我已无法说得清楚了。
然而,让我记得清楚的是这天的古城西安依然炎热无比。在这时候,人们很少上街,我钻在阴凉处像躲避瘟疫一般地躲避直射的阳光时,突然得到路遥患病住进了延安地区人民医院传染科的消息。
我听到这一消息,心头不禁一怔。在他即将离开西安的那天夜里,他来到我的办公室,让我把他房子装修好,他去延安休息10天时间就回来,如果有什么事,他会马上打电话给我。
没想到他刚去了几天,电话真的打来了,而且他确实住进了医院。
我知道他一定病得不轻,不然他是不会倒下的。早在7月那次,他发高烧达39度了还没有倒下,这次的情况恐怕更加非同往常了。
于是,我匆匆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日用品,带好了他所要的10套《平凡的世界》和一些衣服,在8月15日上午9时许到西安火车站,乘坐刚刚开通的西安至延安的那列火车去了延安。
大约在下午7点左右,我就到了延安火车站。便坐了一辆小型面包车赶往延安地区人民医院。
那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街道上的路灯发出淡黄淡黄的光,唯有楼上的一些灯光一片雪亮。
我在延安地区人民医院的大门口下了车,就急忙朝传染科走去。
此时,传染科门口有位姑娘看着门,当得知我是陪护路遥的人时,二话没说,直把我领到路遥住的病房。
她推开门,说:“路老师,你看谁来了?”
他听到这一喊,侧躺着的身子一下转过来,看见我,有些激动地说:“哎,是你,世晔。”
他说了这一句,眼泪就涮涮地流下来。
我想劝他,然而此时又无话可说。
看到他很悲伤,我也很悲伤。
他伸出手,很想拉住我。但是,我看到他那悲伤的样子,本想扑上去抱住他,却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使他更加悲痛伤心,只好陪着他淌下了几滴眼泪,便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沙发椅子上发愣。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住的病房。房很小,光线很暗,房子里的空气也很不好,有一股味,让人闻了感到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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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6)
这就是路遥在延安住院的病房,编号为7。
他就躺在那个编号为7的病床上。
不一会,他便显得比刚才冷静了一些,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笑影。
于是,他对我说:“你来了就好,我心里就踏实了,我一住进医院感到很恐怖,心里就想让你来陪。”
我说:“我不是来了?只是这儿条件不太好,是不是咱们赶快转院,单位也有这个意思。”
“那事以后再说。”他说,“我以为你明天来,没想到昨天刚打了电话,今天你就赶来了。”
我说:“我能不来吗,你走的时候不是给我说,一打电话就让我来。”
“那你来时也不发个电报给我,好让我弄个车到车站接你。”
我说:“要不得那么小题大做,很方便,下了火车到处停的是公共车,人家直把我送到医院的大门口。”
闲聊了一会,他就让我赶紧吃饭,吃了饭好好到宾馆登记个房间睡一觉,坐一天火车,很累了。
他吩咐了又吩咐。
然而,那时不知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还是因为什么,一点食欲也没有。再看一下路遥,也感到他一下子变了,首先变得感情特别脆弱,根本和过去不同,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老是闪着一些泪花,我有种可怕预感,但愿我的预感是一场梦。
此时,他又催我了,让我赶快吃饭。
我知道他的性格,再不去吃饭恐怕他又生气了。因此,我急忙出去吃了一点饭又赶到他的病房,他仍然躺在床上,静静地。见我进得门来,便问我:“吃过了?”
“吃过了。”我说。
他说:“你先等一下,志强可能马上就来,来了你们一块到宾馆休息。”
“噢。”我说。
在这之间,他便问我家里房子装修好了没有?远远上了学没?西安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等等。
面对他的询问,我一一作了回答。
我说:“房子全部收拾好了,用不着你再操心。远远很好,听说到学校报了名,至于西安发生过什么事没有,我还不太清楚。你好好安心养病,回去你看你的房子,装修得像高级宾馆一样。”
他听了,高兴得笑了。
也许,有很多人对路遥装修房子不能理解。但是,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装修而且装修得那么迫切。
他有他的想法和目的。我不仅知道这一切,而且我完全能够理解他要装修房子的心情。
11
路遥在病床上,对我经常提到的是他的母亲。
他说,他母亲很善良而且是很有本事的一位女人,在极度贫困的日子里,拉扯大了他们兄妹9人。那时,他母亲付出的心血和代价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她在后来的晚年时期多病完全是与早年过度劳累有关。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弱。
我知道处在病中的人,想到的就是他的亲人——父母、妻子、儿女及兄弟姐妹,更何况他对自己的病又没有一个很好的准确的预测,以为一定是患上了一种可怕的肿瘤——癌,再无法医治。
对此,我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让我把他母亲从清涧寻来照顾他几天。
“不行。”他说,“母亲一走,家里还有年迈体弱的父亲,如果母亲走了,父亲连口饭也吃不上。”
说起吃饭,路遥一下子又想起了洋芋馇馇、小米稀饭、荞麦、羊肉凸托,杂面抿夹(陕北小吃)。
他说他母亲做的一手好茶饭,他特别喜欢她做的陕北饭,那饭仿佛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再加上调料又多,芝麻、腌葱、腌韭莱、绿格铮铮的,把这些调在面里边,他一顿可以吃两大碗。
说着,他笑了起来,他说:“世晔,咱再不敢说了,再说把握不住,涎水也流出来了。”
在延安住院的数日里,他的胃口很不好,一直感到口苦,吃什么也没味。于是,他让我给他买些糖或一些甜的东西。
但是,甜的东西还没吃两天,他说,不能吃甜的,一吃就感到恶心,就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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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7)
于是,我叫来了大夫,一看,他的舌胎很厚。
吃饭成了他的一个突出需要解决的问题。同时,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情绪变得很坏,急躁不安,一副悲伤痛苦的样子。
他说:“哎呀,这可怎办呀,什么也不能吃。”
看到他悲伤的样子,我真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又没有极好的言语能把他从悲伤中带向一种欢乐。
在那段日子里,他除了接受延安地区人民医院的正常治疗而外,再就是对饮食上的需求。
然而,医院并不是一个小家庭,灶上的饭菜很难合他的口味。
每当我从灶上给他打来了饭,起先还较可以,渐渐就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他不想吃这种饭菜,他想吃陕北的洋芋馇馇和小米稀饭。
但是,他见我打来了饭,或多或少都要挣扎着吃一些。
我看到他吃得很艰难,就对他说:“不想吃就别吃了,勉强吃进去也是不好受。”
听我这么一说,他就很快放下了碗筷,笑着说:“那就算了。”
同时,他还对我说:“你辛辛苦苦给我打来了饭,不吃几口,我觉得心里对不起你。”
我说:“那有什么,不想吃就算了,你在病中还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他总是这样,直至临终,仍然还要把给他做好的小米稀饭强迫自己喝上几口。只有这样,仿佛才能得到心灵上的平衡,才能对得起陪护他的人。
他离不开陕北。
他更离不开陕北的小米稀饭。
有回,躺在病床上的路遥突然想起吃玉米棒。他对我说:“世晔,你赶快给我买两个玉米棒来,我特别想吃。”
别的,我还真有些难以办到。但是,要吃玉米棒,延安街上出去到处都是。
于是,我对他说:“你等一下,我5分钟就给你买回来。”
说着,我就走出了他的病房,刚出医院大门就见一位老婆儿提一筐刚煮熟了的玉米棒。
我马上买了两个拿到他跟前。
他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一口也没吃。
“咋?不想吃。”我问。
“这太老了。”他说,“吃了难消化。”
我说:“现在哪能有不老的玉米棒,嫩的谁买的吃。”
“老的我不能吃,你出去弄两个嫩的。”
我上哪儿给他弄嫩玉米棒,你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但是,我还得给他弄,因为他是在病中。
看来,我非得当一回“小偷”不可了。
于是,我便给他说:“你不敢睡着,看好液体,小心漏针,我给你出去偷嫩玉米。”
他看着我,笑了笑,说:“你去,我不睡,液体能看了。”
此时,我走出医院大门,心里乱作一团。我上哪去给他扳嫩玉米,即使出去真的钻在人家玉米地里偷几穗玉米,让人家发现,不把我揍死,也能把我骂死。
然而,我不想让病中的路遥对这个小小的要求失望,也就壮着胆子去文联推了一辆自行车,驶向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