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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聂绀弩文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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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11,2,重庆。

 老子的全集

读完了一篇向培良的近著:《出关》。

老子心造了一些幻象,以为到处都有“儒家”在迫害他,于是一路“风声鹤唳”,

踉踉跄跄地跑出关去。过关的时候,关尹喜请求他,“留点教训”,于是就著书,

“要把从前所教给孔子的一并推翻”。可是后来却感到“寂寞”,自以为不过“拿

后羿,逢蒙作借口,一齐都堆在孔子那个目标之上罢了”。

“过去之拚命抗争,拚命把敌人张扬得非常大,以便把自己也看得非常大,甚

至于拚命幻想许多敌人而终于以幻想为事实,都不过为逃避寂寞罢了”。他自己说:

“我难道终于只是从空虚走到空虚吗?”

这样的一个老子,实在有点儿老而不死,自作自受;他著的书,既然专门在想

推翻“从前所教给孔子的”,足见出尔反尔,一文不值了。

无论把老子画成一幅怎样的嘴脸,都随作者的尊便,反正老子已经死了,死了

几千年,放心吧,他不会从棺材里头爬起来回一枪的。

不过说孔子以及儒家的迫害,全都是老子的“幻想”或“张扬”,似乎有点问

题。逢蒙射死乃老师后羿的事是有的,或者现在也还有:“孔子那家伙曾经做过我

的学生的,竟敢向我说这样的话,什么‘乌鹊孺,鱼傅沫,细腰者化,有弟而兄啼’。

他这简直明明向我要挟,要我让开……”也正是向培良的这作品里的话;老子死了

之后,那些“儒家”的苍蝇们世世代代,男男女女,都有骂老子的大作;一直到现

在,他还逃不了毛延寿一样的我们的画师向培良的手笔!那末,他生前的抗争,果

真是多余的么?

最不可解的是,从那作品里,我们看不出作者对于孔子究竟取了什么态度。假

如老子应该奚落,那窃取了老师的本领,忘记了老师的“循循善诱”地传“道”的

情义,只栖栖皇皇,卖身投靠,甘为奴才的奴才,稍稍得意,就要挟老师,赶走老

师,如果不是跑得快,也许会像逢蒙一样,飕地一箭射来的浮薄青年,莫非反而是

应该容恕或者值得奖励的么?

作品里还有这样的话:

终于老子把他的书著成了。他齐理就绪,交给尹喜,说:“我的作品都在这里,

并且都编制好了,趁我在的时候看清楚,免得将来编不成全集本。”

我们知道,老子的书,只有“五千言”,就是一篇文章。

一篇文章,不能成为“集”,更不能成为“全集”,这常识,向培良大概是有

的;但是为要奚落老子,就只好和他的常识告了别。——如果老子还有其他作品,

被当时的“儒家”恳请“人主”禁止发行了,而向培良却深知这种秘密,自然又当

别论。

如果创作不是等于造谣,在向培良的《出关》里,就没有老子的影子。老子曰: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那“象”那“物”,不是别的,

倒是向培良自己!

一九三五,四,七。

选自《聂绀弩杂文集》

 阮玲玉的短见

男女平权是“五四”运动的主要课题之一。它的涵义无非是说女人应该有和男

人同样的人权,应该有和男人同样的社会地位;同时也无非说明那时以前的女人是

屈服在封建道德——旧礼教的束缚之下的某种东西,是她们的父亲,丈夫甚至儿子

的附属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家庭或闺房的必需品,然而不

是一个和男人一样的社会人。不错,“五四”以后,旧礼教的淫威已相当地减低,

一部分的女人已得到许多“五四”以前的女人所没有的某种限度的自由——恋爱、

婚姻、教育、职业等等;可是不但穷乡僻壤,没有知识,依赖男子为活的女人们的

生活,比“五四”以前的女人没有改变什么;就是住在都市上,受过相当教育,独

立生活着的女人像阮玲玉,也仍旧没有取得社会人的地位,和“五四”运动开始的

时候所预期的男女平权还差得很远。在这里,我不想分析何以成为这样的原因,那

分析且留待别的机会;我只想指出我们今天的社会仍旧是种怎样的情形,同时说明

阮玲玉没有得到社会的地位,是她不得不寻短见的一个重要的因素。

阮玲玉寻短见,以张达民的控告为导因。张达民何以能控告她和唐季珊呢?岂

不是因为张达民和唐季珊彼此都各以阮玲玉为自己的东西而发生争夺?岂不是因为

张达民和阮玲玉都以为阮玲玉背弃张达民正和奴隶背弃主人一样,所以才一个怀恨,

想把背弃的形式转换为贩卖的形式,以保持主人的尊严,因而索价,索价不遂,因

而控告;另一个则觉得“人言可畏”(阮玲玉绝命书)不能不以一死谢责的么?从

“人言可畏”这句话看来,可知不但张达民,唐季珊,阮玲玉三个人这样看,这样

想,就是社会上一般人也是这样看,这样想;既然社会上一般人和他们三个人都是

这样看,这样想,岂不是说明阮玲玉并没有得到社会人的地位,还不过是,或应该

是张达民或唐季珊的一件附属品么?不错,阮玲玉已经有了正当的职业,并且享到

了不小的荣誉,她对于艺术乃至社会的贡献,决不是衙蠹,市侩的张达民,唐季珊

所可望其万一;但尽管这样,一触及另外方面的问题,她在社会、在家庭、乃至在

她自己的观念里,她始终没有超过附属品的地位。正像伊索先生,那怕他的文学天

才为人所景仰,他的寓言为人所传诵,但他自己仍不过是他的主人的奴隶而已。如

果阮玲玉不是一个附属品而是一个社会人,在这样的场合,他不会像被贩卖一样地

被张达民索价,纵然被索价,也不会被控告而觉得“人言可畏”的吧。那么,有什

么理由会叫她寻短见呢?

然而阮玲玉如果是一个真实意味的奴隶,她也许不会寻短见。因为主人的苛虐

是可以被奴隶习惯,被认为正当甚至被认为恩惠的。同时在主人方面,他有充分的

权利可以公然处治一个背弃自己的奴隶,也用不着奴隶自己准备的安眠药。

如果我们的社会还是一个完全的封建社会,那情形也会完全不同。我们历来的

女艺人的地位的卑下是周知的。过去的且不说,就是现在的那保有最浓厚的封建气

分的旧戏班里的女伶乃至电影界的某几个个别的女明星,仍旧只是达官贵人、富商

大贾、公子哥儿们玩弄的侍姬、外室乃至夜度娘。从这一事实可以推知,如果在完

全的封建社会里面,阮玲玉的地位,会比现在所有的还要卑下。并不是说如果地位

卑下就不会寻短见,只是说处在那种地位的人,她的知识思想乃至感情,会被蒙蔽

被束缚得更厉害,更容易学会屈服,更容易安于卑下,能够感到像阮玲玉现在所感

到的矛盾苦闷因以寻短见的机会是少有的。

现在的社会不用说不是奴隶社会,也不是完全的封建社会,像前面说过的一样,

一部分妇女们已经得到了恋爱、婚姻、教育、职业方面的相当的自由。她们不但不

是奴隶,并且也已经不是完全的附属品。她们的知识思想乃至感情上的蒙蔽或束缚,

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厉害,比较容易有一个觉醒的或半觉醒的灵魂来感知她们所接触

到的社会的一切。但是另一方面,封建势力还残存着,封建时代的文化思想——道

德观伦理观还或多或少地盘据在她们的脑子里。恐怕很少人能够说洗清了人们脑子

里的封建残余。那些旧的道德观伦理观,在大多数民众,也许还是唯一的精神的财

产;但对于一部分过着另外一种生活的人,却是和他们的生活方式不适应的,甚至

和他们的思想冲突的。平居无事的时候,纵然觉得不调合,却很容易持一种优柔的

态度,以为不肃清它,也不足重轻;可是一旦有事,它却冷不防地作起怪来,和你

斗争,不但你毁灭它,就是它毁灭你。阮玲玉的短见就是具体的说明。

据接近阮玲玉的人的谈话及她自己的绝命书看来,阮玲玉的脑子里的封建残余

是很有力的,但是由于社会情势的变易,她的生活环境的指唆,她已经和旧式女人

不同,也不能作一个旧式女人了。如果她的婚姻没有什么纠纷,新和旧的冲突也许

会潜伏着的吧。可惜她没有那们好的命运,一个看起来好像是很容易解决的纠纷倒

成了她致命的导因。到这时候纵然发见那封建怪物的毒恶,已经迟了。

杀阮玲玉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张达民,唐季珊某个人,是到现在还残存着的

封建势力,是那盘据在我们每个人的脑子里的封建社会的道德观伦理观。“五四”

运动没有完成肃清封建文化的伟业,封建的毒焰现在反有日见旺盛之势。阮玲玉是

作了这不幸的时代的牺牲,但像阮玲玉的人,“真所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她不

是最初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的一个的吧。为了纪念一个多才多艺的艺人,为了拯

救传统文化束缚之下的未来的牺牲者,我们对于残存的封建势力和封建制度留下来

的任何影响,是不能忽视的。在《太白》第十期,我发表过一篇《谈娜拉》,内面

有:“娜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新时代的女性会以跟娜拉完全不同的姿态而出

现”之类的话。但娜拉的时代虽然过去,新时代的女性身上应该同时负有作为反封

建的娜拉的任务,也只有通过新女性的势力,娜拉的愿望才能彻底实现。阮玲玉的

短见将成为新女性的一个有力的刺激。

选自《聂绀弩杂文集》

 谈杂文

《现代》九月号的《文艺独白》上有一篇反对杂文的文章,作者林希隽先生说:

“杂文”的“蓬勃”,是“畸形的发展”,“意义是极端狭窄的。如果碰着文学之

社会的效果之全般问题,则决不能与小说戏曲并日而语的。”“在目前,现时代,

现社会,……随时随地都有着……更有意义的文学创作之丰富的题材……为什么不

下点功夫把这些写成小说或戏剧,却偏偏要写些那种零碎断片的杂文?“要不是说

作家之甘自菲薄而放弃其任务,即便是作家毁掉了自己,以投机取巧的手腕来代替

一个文艺作者的严肃工作。”“严格地说,是宣告作家创作精神的破产,没有刻苦

艰辛的态度来埋首于一些繁重文学创作。”此外,林先生还说,“写杂文,应视是

最可耻可卑的事,充其量只是一种浪费的生产罢了。”不用说,“倘若以现阶段的

文艺眼光来看,这现象……非特无丝毫需要之处,反且是一种恶劣的倾向。”

林先生的字典上,大约没有更多的辱骂了;不然,这篇“杂文”(对不起,在

林先生把自己这篇大作明文规定为“小说”或“戏曲”以前,我只好不揣冒昧地称

它为“杂文”)该不会一千多字就完卷的吧。

“杂文”是文章的一种体裁。它现在也许还没有成为定型。

但文艺上的各种体裁,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杂文也跟小说戏曲一样,会由

作者的努力,形成一种固定的形式。何凝先生在《L.S.杂感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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