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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冷眼观-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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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一顶局轿,放在门口。我一眼望去,认得那轿夫好像是素兰相帮,心里未免动了一动。后来转念一想,唉!我不是闹胡涂了吗?他们当妓女的何处不到呢?准是本栈有人在里面代局,于是低着头走将进去,一迳来到我住的那号房间门口。忽见门帘被风吹起,露出那两扇门,是未经关锁的样子。我心里又未免动了一动,立住脚想道:我本人并未回寓,那房门是谁开的呢?难不成不等我回来,就替我调换别的房间了么?想到此处,不禁大声呼道:“茶房哪里?茶房哪里?”谁知茶房倒没有喊到,不意从我住的房间里唤出一个人来,对我道:“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呢??我定睛再一看:“咦!素妹妹,你是甚时来的呀?我这房门锁匙又是谁开的呢?”素兰道:“我到了有两句钟辰光了。别人的房门,我不能开,难不成你的房门我也不能开吗?”我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进房坐下,问他道:“此刻正在出堂差的时候,你不在店里招呼,到我寓处来总有件要紧的事,你马前点儿告给我罢,省得我今天尽遇着闷人的事不好受!”素兰道:“莫说是堂差,就是和酒今晚还有几台呢!我因为你走后,细细想着,倒反不放心起来,所以乘日里有空,匆匆的坐轿赶来等你。”说着,又笑道:“你同我相近有十年没见面,以为你学业有进,不料你如今开口就是江湖春点,甚么叫做马前牛后,我一句都摸不着头脑呀!弄得半点读书人的气候都没有了,岂不是反不如初了么??我道:“呸!这几句话你是抄袭的《三国志》上徐元直的母亲对徐元直说的,如今我又不是你的令公郎,说了,谨防罪过。至于你说我满口的春点,我今天还有许多的外国春点,听在肚里不懂,正要来请你做翻译呢!”素兰道:“你说,你说,除掉苍鹰黄鹂的话我不知道,余外不问他三百六十行的流口,我都能还出你的娘家来!”
  我听了,就拉他在一张烟炕上坐下,便把髦儿戏馆里所见所闻,同柔斋对我说的话,一层一节的告给他一遍。素兰听一句应一句,候我说完了,他笑道:“恭喜你,同柔斋的一章书,可以就此读完了。”我道:“我也是这么想,他们既是吃这碗翻戏饭,是光棍点到为知的人,非同厌子棒打不退可比,但是我告给你的那起口切,你千万要译出来与我听。”素兰道:“你拜我先生,我非但教给你做挛把(翻戏党别名)的暗号,还有一件新闻,说与你好开开智慧呢!”我道:“你又急我了,莫说师生,连母子都比过了,尽着不说,卖关子做甚么呢?”素兰道:“我不因为是你,谁肯把人家赚钱的法门告给你呢?还要冤枉我这些瞎话,你晓得小穆他说『老贵』是甚么东西?”我道:“我知道,谁再来问你?我说你卖关子何如??素兰笑着指我道:“老贵就是你,他们喊局外叫老贵,是当挛把恭维人的特别徽号,诸如长住名『守土』,过客曰『浮生』,骗人叫『做事』,钱叫『水』,如一尺水,即是一百元之类。听说作俑的人很有恶才,要想你破钞,必先同你拉交情、调兰谱、焚誓书,无一不做,归总到赌上了事。即或投告到官,那誓书上都载着一团糟通同骗人的话。在焚的时候,早掉换下来,预备同你打官司,租界上章程,亦不过罚几两银子,押几礼拜罢了!再他们神手通天,一不得法,还要得与受同科的罪名。”说着,从怀里抽出张小报来与我道:“你看,这件事前天我一见面,就知道是他们出的新花样。”正是:
    租界已成荆棘地,
    青楼犹有指迷人。
  要知后事如休,且听下分解。


  
  



                        


第十二回    祸中得福老虎做官 笑里藏刀乌龟出丑


  我接过那张报纸姑且不看,先问他道;“还有那『骑花勒佛低』一句话,是怎么讲呢?”素兰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总而言之,有句俗语叫万相归挛,当挛把的五光十色,各种人都有。现在上海他们党中,一大半是先吃了挛把的亏,把几个牢钱,挛得掉蛋精光,不得已即以受人之挛者,还以挛人。那个说骑花勒佛低的挛把,必定是个回子。你如不信,明天见着小穆,一问就知道我告你话不错了。”我忙应道:“然也!怪不得那姓蔡的两撇黄胡子剪得齐濯濯的,一望我就疑他是摩罕默德(回教始祖名)的子孙。但这个人,你并未见面,怎么就知道他是回子,这却奇了!”
  素兰道:“有甚么奇!都是你自己粗心,不肯在人情上研究,如剃头匠爱卷袖子,当家人的喜欢垂手。由此类推,不一而足。所谓三句不离本行,一个人向来习惯的举动言语,任凭他发了横财,居移气,养移体,总会在微细之中露出马脚来。那骑花勒佛低是他们回回教里的一句方言,勒佛低,就是逃跑。骑花勒佛低,譬如快点儿逃跑的意思。那姓蔡的我虽没有见过面,但是他的履历一本都在我肚里。这碗挛把饭,他吃的未免十分委屈。并不是我替他吹牛皮,还是个堂堂的前任江南盐巡道呢!而且做过制造局督办,只为那种好赌的臭脾气改不掉,终日在衙署里公然的呼卢喝雉,伙了些不肖的同寅赌正账。(按局赌分『反』『正』『提』『拨』四派,反即翻戏党,正最为赌中之上乘,须将心眼手色赌具总名合为一家,即赌经中所谓『以我之心印彼之心,以我之眼观彼之眼,以我之手防彼之手,以我之色换彼之色』之意。苟明此诀,五木之奥妙尽矣。提账无定局,不问新欢旧谊,均可下手,犹虎之有伥,其做法一如翻局。若夫拨之一门,更为卑卑不足道,最为彼党中之污点,以其专用假老贵,脱骗同堂之资本,总之,真赌假赌,并可真可假之赌,皆属败产亡家这具,而何况含沙射影,防不胜防?寄语普天下四万万同胞,慎毋欲念意外之财,而坐失有用之金钱于俄顷也。游沪者盍更留意诸!)后来被制军知道了,很要同他过不去,要不亏他老师俞荫甫一封八行书,不但官参掉了,还要办罪呢!”我不觉诧异道:“曲园太史同我伯父是儿女烟亲,又是进士同年,怎么这样一位道学君子,居然有门生会做骗匪呢?”素兰道:“你又来少所见而多怪了。俞荫甫这个人,生平恃才傲物,道德不足以补文章的缺憾。听人说,他当某省学差的时候,忽然高兴,连『龟动乎』、『鳖生焉』、『王速出令反』、『君夫人所欲阳货』这种荒廖绝伦的题目,都能丧心病狂的想得出。甚么个把拜的门生,品行好坏,更不在他老人家的意下了。你是扬州人,我比一桩扬州事把你听:徐怀礼若不因拜陈六舟做门生,就是闹一百回瘐子的乱子,也数不到他做新胜营的统领。如今政界中人要紧是换把子,拜老师,做升官发财的机关呢!”
  我听了正要追问他徐怀礼是个甚么人,忽见老二匆匆跑上楼来,对着茶房嚷道:“那间房是王大少住的呀?”素兰听得出是他用的大姐声音,忙迎出去,附着耳朵说了一大阵的话,我道:“你生意既有事,快回去应酬罢,候闲着我们再谈!”素兰点点头道:“这么也好!我们索性等打了暗再见罢!”说着,就立起身,匆匆的要走,忽又停住步,指着那张报纸笑道:“哦!我几乎忘却了一件事,适才我所说的那个新闻,就是这张小报上登的姑苏女儿一段故事。你要看着不懂,回来等我做老师的再慢慢教导你。”我笑道:“你那个老师,是学的外国派,专门教夜馆的,就是每天要换学生,未免劳碌点儿。”一句话,连老二都带得要笑将出来。当时我就忙着送他们下楼,看素兰上了轿,直至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我方才回寓。茶房早送过灯火,开上夜饭,我就拿过来胡乱吃了一顿,忙将素兰给我看的那张新闻纸摊开,从头看去,原来是张《笑林日报》。在那告白栏内,刊着“姑苏女子鉴”五个飞白隶书,下面紧接着一行小启,是:
    仆镶黄世冑,长白名家,为觉罗氏之子孙,充神机营之教习。青衫落拓,空怀鼓瑟之诗;红袖无缘,难合如琴之调。窃有姑苏女子者,以伶仃孤苦之身,行自由结婚之志。情殊可悯,事非无因。兹寄上小诗短简,聊代红丝,倘荷春风有意,正不妨屋同藏;忍听叫月无声,从此后玉楼共倚。
  我再朝下一看,是几首七绝,写的是:
    误卜行藏海上回,新翻花样选夫台。
    年来独处怜同病,愿咒莲花作酒杯。
    卿家生小是金阊,客路流离枉断肠。
    我有一言忠告语,田园不拣拣夫郎。
    人面桃花不再逢,车尘马迹各西东。
    可怜一瞬洋场路,似隔云山几万重。
    昂头一笑问青天,草草劳人廿四年。
    我未敦伦卿未嫁,相逢或竟是前缘。
  尾书“亲爱觉罗氏谨识。”我在灯下反复玩了十数遍不过是一封吊膀的情书罢了,总看不出甚么骗人的花样来。正在一个人悉心研究,忽见我那身后有个黑影子一幌,接着就被人掩着我两只眼睛不放,用力去掰又掰不开。后来我急了,就起劲把头一拗,才看出是柔斋来。他见我看破,也就松下手,笑道:“你一个人看报,好自在呀!”我道:“你往新马路去,刚回来么?好端端吓我做甚呢?”说着,我想把那张报纸顺手藏过,不意已被柔斋看见,急急的问我道:“你怎么不买张大报看,这个《笑林报》有甚么意思呢??我待朋友终是不过意打诳语,就将这张报纸的来历说了一遍。他听了怔了一怔,问我道:“他既送给你看,上面有甚么特别新闻么?”我笑道:“隔行如隔山,我们局外人就是有甚么事看在眼里,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食而不知其味。”柔斋笑道:“你是局外人,谁是出娘胎就是局内人呢?都是相夫从厌子做起来的呀!”
  我听了暗中一想,柔斋虽是同我旧友,只因无意中行藏撞破,不便再来瞒我,未必是真心同我要好,何不借着这件事去试他一试?主意已定,坐下来对柔斋道:“我有一件事甚不明白,素兰但叫我自己去想。我想了半日,不过是一封情书罢了!但是做首把歪诗,送到报馆里去,是上海人普通性质,不是一件甚么出奇的事,素兰决不会拿来把我当着灯谜猜的。柔斋你是个路路通的人,其中谅必另有别项缘故,我想你总不见得不知道!你倘把我当作老朋友看待,将这件报上的事,根根柢柢告给我,也好让我在素兰面前说得嘴响,充一员社会侦探。”柔斋见我说,又怔了一怔道:“你说的是甚么话呀?我怎么越听越胡涂的呀!”我道:“你莫要再装假死人了,光棍的光字,是两只眼,你认得出我是个朋友,你就告给我;你认不出我是个朋友,你的舌头生在你的嘴里,我也不能有勉强你告给我的道理。”柔斋究竟是个白相人,又同我认识在先,非初次碰头的朋友可比,见我言语来得沉重,他就赶忙的随风转舵,向我一味的憨笑道:“来来来,我告给你。但我们行事里有个规矩,叫做『江湖一点诀,莫对妻儿说。』你要情愿把我做徒弟,我就来告给你听。”我心中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怎么素兰想做我的先生,如今他也要来做起我的先生来了。”不如将假就假,索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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