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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部分

孙犁散文集-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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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10月18日下午

谈照像

自从五十年代,患病以后,我就很少照像,每逢照像,我总感到紧张,头也有些摇动。这都是摄影家的大忌。他们见到我那不高兴的样儿,总是说:

“你乐一乐!”

然而我乐不上来,有时是一脸苦笑,引得摄影家更不高兴了,甚至有的说:

“你这样,我没法给你照!”

“那就不要照了。”我高兴地离开坐位。不欢而散。

当然,有的摄影家,也能体谅下情。他们不摆弄我,也不强求我笑,只是拿着机子,在一边等着,看到我从容的时候,就按一下。因此,这几年还是照了几张不错的照片。其中有毕东、张朝玺、于家祯的作品。

今年,来找我照像的,忽然多起来,比要我写稿的人还多。我心里是明白的,我老了,有今年没明年的,与朋友们合个影,留个纪念,是我应尽的义务。所以,凡是来照的,不管认识与否,年长年幼,我总是不惜色相,使人家满意而去。

但还是乐不上来。虽然乐不上来,也常常想:为人要识抬举,要通情达理。快死了,弄到这样,算是不错了。那些年,避之唯恐不及,还有人来给你照像,和你合影?

当然也不是一张没照过。有一次批斗大会,被斗者站立一排,都低头弯腰,我因为有病,被允许低头坐在地上。不知谁出的主意,把摄影记者叫了来,要给我们摄影留念。立着的还好办,到我面前,我想要坏。还好,摄影记者把机子放在地上,镜头朝上,一次完成任务。第二天见报,当然是造反小报,我的形象还很清楚。

一九五二年吧,中国作家协会召开大会。临结束那一天,通知到中南海照像。我虽然不愿在人多的场合照像,但这是不能不去的。记得穿过几个过道,到了一个空场。凳子都摆好了,我照例往后面跑。忽然有人喊:

“理事坐前面!”

我是个理事,只好回到前面坐下,旁边是田间同志。这时,有几位中央首长,已经说笑着来到面前,和一些作家打招呼。我因为谁也不认识,就你头坐在那里。忽然听到鼓起掌来,毛主席穿着黄色大衣,单独出来,却不奔我们这里,一直缓步向前走。走到一定的地方,一转身,正面对我们。人们鼓掌更热烈了。

我也没看清毛主席怎样落座,距离多远。只听田间小声说:

“你怎么一动也不动?”

我那时,真是紧张到了屏息呼吸,不敢仰视的地步。

人们安静下来,能转动的大照像机也摆布好了。天不作美,忽然飘起雪花来,像虽然照了,第二天却未能见报,大概没有照好吧。

一生只有这样一次机会,也没能弄到一张值得纪念的照片。

倒楣的照片能见报,光采的照片不能见报。在照像一事上,历史总是和我开玩笑。

照像虽是个人的写真,然也只能看作浮光掠影。后之照,我为理事,坐于前排,前之照,则为黑帮,也坐于前排。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青年时期的照片,经过战乱,都找不到了,亲朋故旧,都无存者。我很想得到一张那时的照片。那时的表情,一定是高兴的,有笑容的。

1986年4月4日,清明前一天

照像续谈

他们给我照像的时候,总是提议我拿起一本书,好像我时时刻刻都在学习。有的人,还叫我拿着一支香烟,好像这样更能表示我是个有灵感的人。时间长了,凡是来了有这种爱好的摄影家,我总是自动摆出这样的姿势,以致摄影家非常高兴,认为我是个很有经验的,懂得摄影艺术的行家里手。

近几年来,各种文艺刊物上,都大登作者的照片,全国性的刊物,有全国性的规格,地方性的刊物,有地方性的规格。有时干脆就把作者的照片,登在他的作品的前面,使你既能读到他的文章,又能领略作者的风采。一举两得,图文并茂。这些作者,多半是执卷攻读,或奋笔写作,手里拿着一支香烟,身后放着一个或几个书架。

我摹仿着这种姿势,适应着时代的认识结构。

有的刊物向我索用照片。好的照片,我是吝于寄出的。常寄一些我不喜欢的照片给他们。因为原照总是收不回来。这种办法,当然不太好,正像我外出旅行时,不愿穿像样的衣服一样。

因为别无所求,在刊物露过几次以后,我就不相再干这种事儿了。我觉得这有点像做广告。

青年时,在大城市的照像馆门前,常常见到督军、巡阅使的大幅照片,后来又常常见到名伶、明星的大幅照片。这些照片,说是宣传个人也可,说是代照像馆做宣传也可。

刊物如果同时安排几个作者的照片,是颇费心机的。谁高谁低,谁大谁小,谁前谁后,是有讲究的。在这一期,某人的官职高些,照片放得也就高些。下一期,此人官衔没有了,马上就会落了下来。

过去,在文艺界,是没有这么多讲究的。前些日子,我见到人权保障同盟的一张旧照片,宋庆龄、蔡元培、鲁迅、胡愈之,随便在那里一站就行了,很自然。

现在,如果是在名山胜地举行笔会,一群作家室外合影,就得有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认真安排一下。一般官衔高而得奖重者居中。主办单位的负责人,如出版社长、刊物主编次之。其中奖又分大奖、全国奖,地方奖。刊物有名牌不名牌之分。当我与人合影时,总怕站错了位置。僭越固然不好,充当站立两厢的角色又有些不甘。临阵非常侷促。好在我不大出去,在自己庭院或自己房间里照,就随便得多,即使几个青年朋友,把我拥在上座,也就居之不疑了。

读了一部好作品,心里喜欢、仰慕,就想看看作家是个什么样儿,这是人之常情。古代没有照像,插图本的文学史上,却有很多作家的画像。屈原因为写过《天问》,所以披发昂首;司马迁因为遭过宫刑,所以没有胡须。谁也不会相信,当年的屈原、司马迁,就一定是这个容貌。但有一个像,总比没有好一些,读者心里总算有个影儿了。所以曹雪芹的一张假画像,还有人在那里争论不休。

感谢湖南人民出版社,送我一本《托尔斯泰文学书简》,这是一本很好的读物。其中有高尔基和托翁的通信。

高尔基在一封信中写道:

如果您有给别人像片的习惯的话,那就请您给我一张吧。我恳求您送给我一张。

托尔斯泰送给他一张签名的照片,并在一封信中写道:

阿克萨克夫讲过:有些人比自己的书好些(他说的是聪明些),也有些人比较差些。我喜欢您的创作,而我认为您比您的创作更好些。

这不是托尔斯泰只看了高尔基的照片,而是认真研究了高尔基的作品,并与他会面以后,作出的判断。

1986年4月13日晚——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十 芸斋琐谈 芸斋琐谈(五)

谈自裁

当名伶阮玲玉服毒自杀,谣诼纷纭之际,鲁迅著文说:

“自杀是需要勇气的,不然你就去试试。”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我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这又是权力之争,我是小民,不去做牺牲。但不久就看到,它是要把一些普通的老百姓,推上祭坛的。忍受不了批斗的耻辱,还是决定自杀了。

一天晚上,批斗大会下来之后,我支开家人,就关灯躺下了。我睡的是一张钢丝床,木架。床头有一盏小台灯。我躺下以后,心无二念,从容不迫地把灯泡拧下来,然后用手指去触电,手臂一下子被打回来,竟没有死。第二天早上,把灯泡上好,又按时去机关劳动,只是觉得头有些痛。

我想死得舒服一些,但没有做到。我对电没有知识,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死。

此后,还是想死。每天,我在五层的大楼搞卫生,手里提着一个小铁桶,上上下下每到一层转折处,从上往下一看,像一个深深的天井,我想跳下去。但总是迟疑一下,就又走去了。

我们在楼顶上“学习”,一天晚上,我站在围墙边,往下看,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不断。纵身一跳,一定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了。正在乱想,围墙上的电灯,忽然都亮了。有人在冷冷地监视着我,我又进屋学习去了。

在干校,我身上带着一包安眠药片,大约有四五十片,装在破棉袄的上边口袋里,是多日积攒起来,准备用于自杀的。

每天晚上,我倒一小玻璃杯水,放在枕边,准备吞服。但是,躺下以后,不容我再思考一下,我就疲劳地睡去了。有一次,把杯子打翻,把褥子弄湿了,第二天拿出去晾晒,引起“造反”头头的质问,我说是夜里咳嗽。

干校附近有条河,我立在岸上发过呆。给牲口铡草时,有一把锋利的镰刀,在我手边,我曾想在脖子上抹一下。终于都没有做到,直到我被“解放”。

论曰:自裁,自尽,自杀,皆我国习惯用语,即自己结束自己生命之谓。为减少血淋淋之感,题目乃用裁字。很难说,“造反”者在迫害一个人的时候,希望他自杀。但“造反”者不怕被迫害者自杀,则甚明。被迫害者,如能深思一步,意识到此,或可稍减轻生之念。我之友人,自杀者甚伙,多烈性人,少优柔寡断如我者,惜无人于彼等临危之时,进此一言。

呜呼!自叶赛宁的诗:“死是容易的,活下去是艰难的”出,人以为自杀名句。近又有人,引另一作家坎坷之言,“容易”之下,更加“舒服”二字。此皆愤激之言,非常情之言也。后一作家于临终之时,曾语亲人:“死为何如此痛苦?”况非常之死乎?毕加索认为:痛苦为人生之本质。然彼之生活,非常浪漫,丰产而长寿。我等宁可信司马迁之言,不可信叶赛宁之言。

我乡有谚语:好死不如赖活。虽近平庸,仍不失对轻生者之一劝也。

1986年4月26日下午记

谈头条

近年刊物,受官场影响,也讲平衡,对于名次篇目排列,极为用心,并有“双头条”之创造。刊物以作品质量分先后,无可厚非。过去,如《文学》,称为权威刊物,鲁迅系编委之一。即鲁迅所作,也并非一定居首。如果他写的是杂文,那就必须按文体归档,多半排到中后去了。在鲁迅主编的刊物上,从未把自己的作品,列为头条,更不用说儿女们的作品了。他所写的《立此存照》等短文,刊物也真的把它们作为补白,作者编者,均不以此为忤。这当然都是前辈人的老观念。

八十年代,人才众多,出现了一批“头条作家”。这种作家,很像四大须生,四大名旦,只能各自挑班,不能屈尊第二。但因为每期刊物,只能有一个头条,除去运用“双”法之外,就只好轮流坐庄了。作家本身也有办法,轮流投稿。本月为甲刊之头条,下月为乙刊之头条。刊物也乐于重金礼聘,包吃包住,你邀我抢,就像过去名角跑码头一样。

既跻身头条作家的行列,即使给个二条,也会生气不干的。即使写出的是篇拆烂污,也非上头条不可。这就使那些热心的主编们伤神了。

我混迹文坛半个世纪,所作平庸,从未当过名刊的头条。

报纸副刊之上,近年容或有之,也不多见。因此养成一个甘居下游随遇而安的习惯,稿件投寄出去,只是希望人家给登出来,至于登在什么地方,是很少考虑的。

前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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