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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庭长夫人-第3部分

小说: 庭长夫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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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是堂费尔明·德·帕斯个人独处时的一种消闲方式。他来自山区,因此,他喜欢爬山,也喜欢登上教堂的钟楼。他每到一个国家,总要登上这个国家的最高峰;如果这个国家没有高山,那他就爬上最高的塔楼。他认为,只有居高临下,进行鸟瞰,才能看清事物的全貌。每次他陪伴主教出访乡村,他也要想方设法,有时骑马,有时步行,去一趟当地的最高处。在以斐都斯塔为省会的这个行省里,高耸入云的大山比比皆是。那些最高最难攀登的山峰讲经师全都登上去了。他登山时,常将身强力壮、非常善于爬山的人甩在后面。他越爬越想爬,他不但不感到倦怠,反而觉得两腿非常有劲,肺活量也越来越大。爬上了山顶,德·帕斯就有一种胜利者的快感。看一看辽阔的原野,眺望一下远方的大海,俯视脚下像玩具一般大小的城镇、村庄和蝼蚁一般的行人,看到老鹰(有时是苍鹰)就在自己的脚下飞行,见到它在阳光照耀下呈金黄色的背部,从高处观看浮云,这一切对德·帕斯这个傲慢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千方百计想得到的快乐。每到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便泛着红光,目光炯炯有神。在斐都斯塔,他这个嗜好得不到满足,只能爬几趟天主教堂的塔楼过过瘾。他常常利用祈祷前后的时间办这件事,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塞莱多尼奥有时趁讲经师不注意偷偷地拿起望远镜观看街景,觉得非常好玩。站在比钟楼更高的回廊往下看,他将庭长夫人看得一清二楚。这位太太长得非常漂亮,当时她正在自家的花园里一边踱着步,一边看书。这花园人们都叫奥索雷斯园。是的,老兄,他确实看见她了,近得好像能摸到她。可是庭长夫人的官邸却在新广场的一角,离塔楼还远得很呢,中间隔着天主教堂小广场、拉鲁亚街和圣贝拉约街。他还能见到什么呢?他还能见到位于圣马利亚教堂一边的俱乐部的台球桌,他塞莱多厄奥亲眼见到象牙制的台球在桌上滚动。如果不用望远镜,嘿,那儿的阳台看起来就只有蟋蟀笼的笼门那么大。就在侍僧将这一切对此刻已确定没有危险,并敢于从藏身处出来的“俾斯麦”轻声耳语时,早已将两个打钟人丢在脑后的讲经师这时正俯视着全城,细细地察看着它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通过自己的想像,将视线深入到房屋的内部,就像生物学家通过高倍显微镜观察生物体内每个细小部分一样。他没有眺望田野,也没有观望远山和空中的白云,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城市。

斐都斯塔是他钟情的地方。虽然人们称他为博学的神学家。哲学家和法学家,但他本人并不看重这些,他特别看重自己对斐都斯塔的研究。他对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城里城外,全都非常熟悉。他不但了解城市的外形,也了解城市的“内心”。他对每个市民的心灵深处,对每幢房屋的各个角落,全都进行过审视和察看。他看到这座雄伟的城市便想一口将它吞下去。他和生理学家不同,生理学家在解剖机体时,只是为了进行研究,而他却像个美食家一样拣可口的吃,他手中使的不是解剖刀,而是刀叉。

眼下他只能拿斐都斯塔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德·帕斯曾梦想过往更高的地方爬,这点他至今仍没有放弃。就像年轻时他满怀激情地阅读过的那首英雄史诗至今仍记在心里一样,他也记得当年自己的雄心壮志。他曾想像过自己已当上了托菜多大主教,亲自参加在罗马举行的选举教皇的红衣主教会议。这一切在他看来,并不是高不可攀的。事在人为嘛,要紧的是要动手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种幻想渐渐变得朦胧了,变得越来越遥远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越是接近现实,我们幻想的目标便离我们越远。”讲经师想道,“因为幻想的目标不在未来,而在过去。我们眼前见到的只是一面镜子,它反映了过去的离今天已相当遥远的岁月里梦想过的事物……”尽管他还是喜欢登高,尽一切可能往高处爬,但是年轻时那种不切实际的空想已慢慢地在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他眼下已三十五岁了,他的权力欲比过去更加强烈,只是他不那么好幻想了;他也不那么好高骛远了,但对需要得到的东西却有了更迫切的渴求;他需要得到眼下能得到的东西。他像个饥不择食的人,也像个在沙漠中口干舌燥的人,只要能解渴,宁肯饮水坑里的泥浆水,也不愿等着人们在远处发现清泉。

有时,他感到自己的意志有些消沉,缺乏自信心,想到这儿,他不禁不寒而栗,但他从来没有将这种情况告诉过别人。他认为,也许自己永远也达不到过去向往的目标;眼下担任的神职已达到了顶点,将来混到老,也只能当个教区的主事吧。想到这儿,他感到吃惊。为了驱除这些想法,将它们忘掉,他便疯狂地享受眼下能得到的一切,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像关在笼中的狮子贪婪地吞食着驯狮人扔给它的肉一样,恨不得将他的猎物——受天主教影响很深的整个斐都斯塔——都一口吞下去。

他向往的目标变得更具体、更现实,他的愿望也更强烈了。在整个教区内他能随心所欲地干自己想干的事,他是主人的主人。他已将主教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使主教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地当自己的俘虏。于是,教区的法官常常刮起一阵旋风,以主的名义,随意进行处罚和鞭笞。

每当他听到人事调动的消息,情绪便会引起波动,比如,某某人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主教。他算了算,觉得自己已经落后,再也爬不到高位上去了。就在他这么思考的时候,受俸牧师堂库斯托蒂奥却在妒忌他,因为他三十岁就当上了讲经师。

堂费尔明观赏着斐都斯塔的景致。有人想和他争夺这座城市,然而,他一定会将它独吞。难道有人连这么一块小小的土地也不让他占有,要从他手中夺走吗?不行,这是他的,是他经过一番战斗才赢得的。谁叫他们这么愚蠢呢?爬上了这么高的塔楼,讲经师这时有些飘飘然了。往下看,街上的斐都斯塔人像一只只甲壳虫;那些发黑的旧房子又矮又小;那些爱虚荣的市民们看成宫殿的豪门大宅,也不过是一个个土堆和老鼠窝而已。在他脚下的恩西马达城区那些陈旧破败的府第的主人们过去究竟干了些什么?他们有什么业绩呢?他们只不过是继承了祖业罢了。而他呢,他干了些什么?他要征服他们。每当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追逐的目标时,堂费尔明就觉得斐都斯塔这个天地对自己来说,实在太小了。他可是在罗马布过道说过教的人,在一段不太长的时间里,他曾受到过教廷最高当局的称赞,因此,他认为待在斐都斯塔天主教堂里是埋没了自己。但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认为那只是早熟的孩提时代的幻想,是不切合实际的,因此,征服了拜倒在自己脚下的这座城市,也就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想想孩提时代的种种幻想,再看看眼下的现实情况,德·帕斯似乎有种快感。讲经师现在已开始瞧不起年轻时那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他不喜欢这些幻想,他将这些幻想比做曾经被自己深深地爱恋过的女人,这些女人使自己干了许许多多蠢事,眼下应该忘掉她们,蔑视她们。

讲经师原本是塔尔沙山区的一个放牛娃。就是这个放牛娃,现在已是斐都斯塔叱咤风云的人物了。德·帕斯心里为什么会感到沾沾自喜,原因就在这里。

他曾多次身穿能勾勒出自己优美线条的紧身教士袍和高雅的披肩,站在布道坛上讲经说教。从台下教徒的脸上他看出他们对自己十分钦佩,都听得津津有味。他常常兴奋得不得不中断滔滔不绝的演讲。听他讲道的人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他控制住宗教的激情,继续讲下去,而他这时却陷入了狂热的自我陶醉之中,耳中只听到蜡烛和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他神魂颠倒地闻着周围的空气——大教堂内的熏香味掺合着台下那些贵妇身上散发出来的可人的香味。他觉得那些丝绸衣服磨擦时发出的瑟瑟声和轻摇扇子的声音就像微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一样。在善男信女们的默默等待中,他感到他们对自己十分崇敬;他确信,教徒们这时想的是他这个身材匀称、风度翩翩、说话抑扬顿挫、举止文雅的讲经师,而不是他正在宣扬的上帝。这时,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往事,想起自己在山区里度过的童年,想起他这个忧郁而善于思索的放牛娃当时度过的一个个下午。他曾一连几个小时躺在山顶上做他的白日梦,耳中听着在山坡上吃草的牲口脖子上挂的铃裆发出的丁当声,有时一直躺到日落西山。他梦见了什么呢?他梦见山下那广阔遥远的世界,那儿有个很大的城市,比塔尔沙要大一百倍;他还梦见这个城市叫斐都斯塔,比自己故乡的首府圣吉尔德拉雅纳还要大得多。正如他从未见过斐都斯塔一样,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首府。他想像那座大城市有许多奇妙的事物可供他观赏,使他这个孤独的不安静的孩子的心灵得到满足。在他看来,从那无知的爱幻想的孩童到今天成了讲经师,中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将自己既看成是个孩子,也看成是个讲经师。眼下儿时的幻想已变成了现实。想到这儿,他感到兴奋。

每当他将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望远镜的镜头从这家的屋顶缓缓地移到那家的屋顶,从这家的窗户移到那家的窗户,从这家的花园移到那家的花园时,他的内心总会产生上面讲到过的那种激情。

斐都斯塔的旧城面积不大,就在天主教堂的周围,也就是现在的恩西马达区这样的范围。它居高临下,俯视着正在往西北、东南两方向不断延伸的整个城市。从塔楼上,还能在一些破旧房子的庭院里和花园里见到早已变得破碎的旧城城墙,这些旧城墙如今已成了分隔菜园和畜栏的界墙。恩西马达既是斐都斯塔的贵族区,也是贫民区,这儿居住着豪门贵族,也居住着衣不蔽体的穷人。他们的住宅紧紧地挨在一起,只是前者住得宽敞舒适,后者像松球一样拥挤不堪。住在恩西马达的人被认为是真正的斐都斯塔人。有些地位低贱的人非常看重在思西马达这块全城地势最高的地方拥有一处房产(即使非常破旧也不在乎),因为这个城区离天主教堂、圣马利亚教堂和圣彼得教堂很近,这后两座最古老的教堂在圣巴西里卡教堂的旁边。讲经师俯视着脚下的这个贵族区,里面有若干像宫殿一般气势恢宏的豪门大宅,有面积像一个小城镇一般大小的修道院,也有挤满斐都斯塔穷人的简陋的棚屋。这儿的穷人贫困得连下面新建的太阳村居民区也住不进去。太阳村在东南方向,那儿有个叫“老厂”的工厂,高大的烟囱林立,周围出现了一个工人村。恩西马达区的街道狭窄、弯曲、潮湿,晒不到太阳,有些街道都长了青草。贵族人家(或者自诩为贵族人家)居住区的那几条街道卫生状况也非常糟糕,脏得像孤儿院的厨房。看来市里打扫卫生的人和那些衣着整洁的贵族都没有认真地在那些街道和广场上打扫。那儿商店不多,只有几家,也不豪华。从塔楼上,人们通过旧城区的一砖一瓦,通过每一块土坯,可以看出特权阶层,尤其是教会的历史。几家修道院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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