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香-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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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夕当归情转切,流连翘首不知还。
梦卿又写完,恰好青黛、凤仙、木通、泽泻、藿香、红花、当归、连翘是八味药名。梦卿复又在一片纸上写了“征妇怨”三字,彩云道:“此即用『春秋』二字为韵。”爱娘又曲着玉指,漫漫念道:
春春,添兴怆神。悲去日,忆征人。戍楼万里,驿路千旬。对月陪孤影,移花护病身。梦是黄云白草,妆庸绿黛青颦。几回漫把鱼书展,酒不伤多懒入唇。
秋秋,绿淡红浮。肠已断,恨无休。风寒毳帐,露冷兜鍪。刀尺程催急,腰支壮健否?欲寄闺中旧约,恐招塞外新愁。画阁何时闻露布,征衣不日解吴钩。
梦卿又复写完,香儿此时虽未能十分明白,却也解释得一二。彩云看毕,拍手道:“妙妙!虽得三娘如此敏疾,今日罚得着也。”因教汀烟用冰水浸凉了一盘白巴达杏来,四人同用。
是时彩癗、彩菽、彩葑、红雨一齐来寻渚霞。彩云道:“正好今日俱都无事,你们何不唱几个词儿,给三娘谢作诗之劳?三娘自有赏赐。”彩癗道:“我不要甚么物件,只求三娘作首诗,亦求二娘写一写。”彩云道:“这却不难。”彩癗乃轻回杨柳,漫启樱桃,低声唱道: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彩云道:“唱得好!不用丝竹,益显歌喉,胜却白家樊素矣。”爱娘道:“五人内惟彩癗唱的最好,只是这一首词止当得求我作诗,若求二娘写字,还须再唱一个来。”彩癗因又唱道: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脚绣…斜凭娇无那,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
爱娘道:“益发唱得妙绝,只是先唱的分明是说四娘,后唱的分明是说五娘。竟求五娘作诗,四娘写字为是。”香儿道:“五娘的诗与三娘的诗,我不知谁好。但我的字如何替得二娘?”爱娘道:“字便是二娘替你写,难道诗我亦白替五娘作不成?”香儿道:“你们姐妹如何也分彼此?”爱娘笑道:“正是。若说姐妹,则五娘替我的去处甚多,早间替姐姐陪姐夫言言笑笑,晚间替姐姐陪姐夫雨雨云云,岂不值一首歪诗?”彩云听了,手拍着爱娘的肩膀道:“当着二娘,只顾报功,这是教二娘替你作诗的意思,只怕二娘不允。”爱娘道:“自然不允。你既私通了三姐夫,又去私通二姐夫。你看二姐姐可象你三姐姐爽快豁达么?”香儿道:“既是当替,三娘就作。”爱娘道:“这番我替了他,早晚间好教他常替我。”因命汀烟研墨,彩癗便将一柄湘竹白绫折迭扇铺在梦卿面前,梦卿执笔在手,爱娘才待要念,彩云道:“二娘书法风流婉丽,如美女簪花,见之可爱。其实有筋有骨,又如利金百炼,不可屈挠。秋间我将这楼上作为静室,必须二娘写一副字,或箴或铭,一则有益心身,二则可以临摹,不知何如?”爱娘道:“甚好。恭喜燕先生又收了一位门生,恰好一个姓任,一个姓平。任字借作倚任之任,平字借作凭依之凭。俗语云,若要会,须得与师傅睡。你两人以后任凭燕先生可也。”
三人听毕,都不觉好笑。香儿道:“闺阁中善书者亦传名否?”爱娘道:“如汉之皇甫规妻马夫人,晋之羊衡母蔡夫人,李矩妻卫夫人,庾亮妻荀夫人,…?妻傅夫人,王羲之妻…夫人,王凝之妻谢夫人。北齐之魏夫人,元之管夫人。都皆善书,都皆传名。若二娘再纂习精专,将来也要称明之耿某妻燕夫人了。”梦卿道:“耍笑足了,有诗念来罢。莫非作不出,故意俄延时刻?”爱娘道:“为甚作不出?”因随口念道:西楼小月片云浮,梦卿停笔道:“此句似谁的旧作?如何雷同?”爱娘道:“诗人意见相同处甚多,一句半句,不算雷同,但写不妨。”
梦卿因照依写下,爱娘又念道:碎竹横窗疏影柔。凄枕孤帏寒醒梦,鸡声几处促更筹。梦卿写完又说道:“不但前一句现成,这后三句也有些来历。”彩云乃大笑道:“好不知羞,硬将我的夜月回文诗偷来作为己物,可笑可笑!”香儿道:“三娘原来是积年老贼,不是大伯父,早被耀武营锁拿了去。”彩云将扇子看了一回,递给彩癗道:“造化,你这一柄写的甚好,千万不可破损遗失。”
彩癗欢欢喜喜接扇而退。时已日色平西,远山云起,凉风徐来,四人都移在穿廊边。鼎儿、养氏将晚饭送来用毕,香儿道:“大伯母家侍女仆妇仅足使令,但与你我不甚相熟。有时屡叫不应,有时一呼百诺。若莫我们一日带一个去的方便。”正说间,云屏回家四人迎出西厢。云屏便也到看山楼下,脱去外衣,乘凉露坐。因说道:“今日大伯母说,家内人多,斯靠服事,你我不甚得力。且丫头们将来也是要分散的,莫若先分几个,可以随去随来。今日我得了一个半大的,今年十七岁,名叫蓁蓁,因他要将衣裳鞋脚整理了再来,故未曾带回。三娘是个年龄最大的,今年十七岁,名叫怡怡。四娘的也是十六岁,名叫芊芊。
五娘的也是十六岁,名叫轻轻。只有二娘的最小才十四岁,名叫猗猗,都生得好。”四人听得,各自欢喜。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台岳桃源,流露出一番情致。瓜田李下,免不了无限猜疑。
第二十四回 全司礼进言秉正 茅都堂立议怀私
国香早已达天阊,何事管茅欲斗长?
败絮其中金玉外,须眉也自味哄昂。
却说梦卿五月二十八日轮应侍病,六月初三日又轮应侍病。其间蓁蓁、猗猗、怡怡、芊芊、轻轻五人,俱已带来。本月初二日,云屏带蓁蓁去时,因一时匆忙,蓁蓁将彩癗的诗扇错拿在手。及至到了泗国府内,又被蓁蓁的姐姐——拿去使用,到晚间忙忙随云屏回家,就忘了扇子。又因是一把纸扇,所值无多,也就不去寻觅。这——本年一十八岁,棠夫人已许配家童桃旺。不想桃旺缘事走失,另要配给别个,尚在未定。自耿忻五月初十日病起,至六月初二日将满一月。耿朗因有官事,不能在耿忻家过宿。耿月旋、耿月兄又因荆、合二夫人同康夫人不时在棠夫人一处作伴,他两个晚间回家,还要照料家务。只有耿服无事,棠夫人因留他宿息,以备夜间的缓急。耿服时已十七,尚未聘定。平素见——风流俊美,便有爱之之心。
而——见耿服清华年少,亦有慕之之意,是时耿忻在正厅养病,康、荆、合三夫人多在东厅下榻。棠夫人因里边妇女太多,欲令耿服在西厅,恐其不便,就令在仪门外西厢内过夜。
又常晚间令人与耿服送些瓜果,因此夜间仪门不加锁钥。一日人散后,耿服在西厢脱去大衣,不用灯火,仰卧纳凉——走来,手内托着两枚金香炉甜瓜,说:“是太太教送与四爷。”
言语婉丽,口脂芬馥。耿服心动,因说道:“送进前些。”——故意将甜瓜掷在耿服怀内,耿服用手去摸,恰好摸着——的手,——亦不甚躲避。耿服道:“这瓜皮过厚,须割去方好。”——因去取小刀。耿服便侧过身体,那瓜却半压在肚下,假装睡熟——取将刀来,在耿服肚下摸出甜瓜,就在…前去皮、切好,然后推醒耿服,方漫漫走了进去,此后他两遂相和好矣。
前者蓁蓁忘的那柄纸扇,如今——又忘在耿服…上。早起耿服打开看时,上面诗句字画,俱觉可爱。遂留作——信物,随身带用不题。
再说梦卿初三日看病之后,初四日归宁母家。恰好母舅前来探望,因向梦卿道:“甥女知有奉旨编辑逸行一事乎?今天子偶阅古今杂说,见一德一技,足补正史之不逮者甚多,但纂记著述,出自草茅,人不遵信。因下诏:本朝已历多年,其间德行技艺自必不少,着各处据实送入翰林,编辑成书。自宫帏朝廷,以及市井下流,无不备载,既不如稗官野史之不足征,而正史所未逮者,亦不至湮没矣。司礼全公因将甥女行事举奏,说甥女虽已出宫,然原系宫女,亦可以为宫帏美事。天子允准,即交入翰林,而翰林诸公又素知甥女行为,且又转嘱全司礼,教他再行查访。平素若仍有可取之处,亦一并纂人。我想甥女节孝,已达天听,自宜编辑,以垂永久。似我身列卿贰,毫无建白,反不及你一柔弱女子,可笑可耻!”梦卿道:“舅父此言,未免偏其所爱矣。前此上疏,实出于不得不然,冒昧为之,身命已付东流,尚敢妄希圣眷!后来仍归于耿氏,亦是人间常理。向使未受耿家之聘,自当上遵母命,下由媒妁。乃既受其聘而又缘事他适,是与再嫁何异?从一而终,妇人之常。为妻为妾,何异之有?”郑文道:“甥婿之为人,甥女以为何如?”
梦卿道:“夫者,妇之天,万有不齐之物,皆仰庇于天。妇人一生苦乐,皆仰承于夫。以妇而议夫之是非,犹以人而议天之寒暑灾祥也。”郑文道:“此论大是。甥女姊妹五人,同处一室,能无各有是非乎?”梦卿道:“是非朝朝有,不听自然无。
若五人各以长争长,便如五色之下能相混。惟以短济短,即如五味之相和矣。”甥舅两个正在闲谈,子知、子慧出了学馆同来拜见。一个十四,一个十六,俱已长成,不胜欢喜。及至考其学业,毫无根抵。因向郑文道:“看二弟学业,其师不过章句腐儒,将来不但无甚经纶,即作出几篇文字,亦是臭烂不堪,无用之物。侥幸科名,又不过是一个丧元气进士。何不另觅一良师,庶不至杂芝荃于萧艾也。”郑文道:“汝表弟大伦,亦与他两个同学,我正作此想,但未得其人耳。”梦卿道:“秀才公明子通,移居西郊清凉庄,虽未设教,而其人之品行学问件件可师。”郑文道:“我们去求学,他不受,奈何?”
梦卿道:“一而再,再而三,断无不受之理。且其为人爽朗正直,且又系甥婿至交,故甥女知之最深,但不可预先说明。”
郑文欣然,即定于次日去访。到次日,问至清凉庄。适值公明达出游未返,郑文只得留个名帖,约于初六日再来。至初六日,复到庄内。公明达出迎,郑文见公明达黑面长髯,大眼修眉,身高七尺,举止昂臧,言词清整,心甚惊异。进一小门,过了几折曲径,一带竹林,到一小轩。虽不甚大,却极敞爽。中设长木几案一条,两旁各设长榻一座。北窗下大…一支,凉席凉枕,无一不备,知是公明达卧游之所。
长案上设大砚一方,大水盛一枚,古樽一具。坐榻旁建兰两大盆,竹帘四垂。郑文到此,真身入清凉世界,而心亦清凉矣。从此郑文与公明达气谊交深,两相莫逆。数旬之后,而燕子知、燕子慧、郑大伦三人早皆执经于前,受时雨之化焉。一日郑文携酒过访,不期公明达他出,郑文即在竹下自饮。比及公明达回来,已是大醉,因留过宿。至次日,两人对饮,午后忽有客来访,公明达出迎,郑文即退入旁室。潜视之,见来者乃一美少年也——然似雨里芙蓉,亭亭然类风中杨柳。朱粉不施,长短合度。
不是裙钗卫…,当称冠带王嫱。公明达大声道:“醉翁来见佳客!”郑文出见,那少年道:“适从何来?已为人幕之宾矣。”公明达因向那少年道:“此即素所称之郑孔章也。”那少年大喜,即自言姓名。郑文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