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棠文集-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麻宝山眼也不看他,说道:“你不用说这些甜言蜜语了,我看透了你,你是个
过河拆桥的人。”
“宝山哥!我跟你发誓,”田贵受屈地叫,“我要是那种黑心的人,你挖出我
的心喂狗!”
麻宝山摇摇手,说道:“你也不用多说了,咱们现在就算账。”
“宝山哥,咱们等完秋再结账,”田贵委婉地说,“我已经看出苗头,咱们的
庄稼比社里的强得多,不能因为我这几句狗屁话伤了和气,破坏了咱们的互助组。”
这一番话,打动了麻宝山的心,他脸上的态度变了。
田贵溜溜回外,然后弯下腰,诡秘地说:“有一天我悄悄听见根旺跟张顺说,
他们要提高公积金,减低土地分红,这明明是刘景桂跟春枝怂恿他们,拿他们当传
声筒。我知道他们在劝你入社;我也不是阻拦你向前发展,我是提醒你,看清脚步
再下脚。”
麻宝山心猛地一跳。他看了看田贵。田贵亲热地说:“你跟农业社的换工,问
他们能不能折钱,我给你出一半吧!”
这一来,麻宝山对田贵的气恨完全消散了。
晚夜,月亮藏在薄云里,山楂村沉浸在的朦朦胧胧月色中,田贵拿着把小铁锹,
贼溜溜地往村东水池去了。
他的心,咚咚跳得山响,就像要不紧闭着嘴,就会跳出喉咙来。他隐在水池旁
边树林的大白杨背后,剧烈地大口喘气。他望望水池子,水池子在月光下闪着白光,
堤上静静的,没人走动。
田贵刚要往堤上去,突然,他背靠着的白杨树哗啦啦一阵乱响,就听附近树丛
中一个青年厉声喊道:“谁!”田贵吓得死死地抱住白杨,躲在黑影里。
“你他妈的喊叫什么!两个山喜鹊打架。妈的!有破坏分子也让你喊跑了!”
也是在不远的一个树丛里,一个人吆喝。
田贵胆子都要吓破了,他身体哆嗦着,死命才镇静下来,又顺着原路,蹑手蹑
脚地隐在黑影里跑出树林,像夹尾巴狗似的跑回家去了。
王六老板正跟田贵老婆鬼混,田贵刚进院子,他一步抢出来,问道:“怎么样?
顺手不顺手?”
田贵已经神智不清了,断断续续地说:“天罗地网,天罗地网!”就跌跌撞撞
地进屋去了。
王六老板望着田贵的后影,恶狠狠地低声骂道:“妈的!(外尸内从)蛋包。”
二十四
运河滩的落雨季过去了,平原安然地度过与运河泛滥斗争的考验。
看!金色的运河滩,谷子在秋风里摇摆着凤尾似的穗儿,扑籁籁响着的鲜红的
高粱,感到疼痛似地甩掉了爬上尖端的小螃蟹;像孪生兄弟似的大玉米棒子,长在
一棵秆子上,饱满得鼓着肚的豆荚儿,躲在毛茸茸的豆叶下。
那黑绿黑绿的花生叶子,紧紧地掩藏着地底下的累累的果实;爬得满满的芝麻
荚儿,裂开了嘴儿;黄金色的向日葵,发散着浓郁的香气。
谁看见谁不眼红,谁看见谁不流涎水啊!
秋风吹来,原野上的芳香飘进村庄,送进每个门户,人们呼吸着这种香气,带
着微笑香甜地人睡了。
乡政府组织各村民兵,开始联合严密地护秋了。富贵老头不放心,夜晚他也拿
着红缨枪,到田野上巡逻。
月亮在浮云里移动.运河滩忽明忽暗,富贵老头坐在窝棚口像是瞌睡了似的.
忽然.他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他睁开眼,见一个人张皇地弯腰走来,他刚要喊,
那个人摇摇手,走到近前,是麻宝山。
“大叔,让我进窝棚里去。”
麻宝山钻进窝棚深处,富贵老头听见他大口喘气,上下牙咯咯磕打着。
富贵老头往里爬爬,问道:“深更半夜,你到外边来干什么?”
麻宝山口舌不清地说:“我掰了你们社里几个老玉米,揪了几个谷穗儿,让民
兵盯上了。”富贵老头勃然变了脸,说道:“你怎么也于这个见不起人的事!”
“大叔,不是。”麻宝山赶忙解释,“我们那孩子眼下又闹着要入社了,所以
我夜晚掰几个拿回去比比。”
富贵老头骄傲地呵呵笑了,有兴致地说:“要是你的庄稼比不过社里,入社不
入社?”
“不一定。
“为什么呢?”
“我不能上了圈套……”麻宝山吞吞吐吐地说。
富贵老头气忿地喊:“你这叫什么话!”
“您听着,”麻宝山紧眨巴着眼,“社里是不是要改为三七分红?”
“谁说的?”富贵老头的心“咯噔!”一跳。
“您听着,”麻宝山说,“社里是不是要提高公积金?”
“谁说的?”
麻宝山不回答,只顾说下去:“这么七折八扣,还能落下什么?羊肉是肥,只
能闻味儿到不了嘴!”
“我问你,你这是听谁说的!”富贵老头用威吓的口气,但掩饰不了他的焦急。
“您真不知道么?”麻宝山干笑着:“入了社的人,对社外的人事事都保密。”
“我真不知道!”富贵老头急着表白。
麻宝山小声说:“根旺跟张顺他们商量好了,社务委员会不通过,就提到社员
代表大会上去,我看这是要动手整治中农了。”
富贵老头叹口气,“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你听谁说的呢?”
“田贵!”麻宝山机密地压低声音,“我跟张顺探口气,他嘴很严,可也能听
出一点儿意思。”
富贵老头颓然地垂下头,说道:“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是社里的人,我就
随大流了。”
“大叔,我走了!”麻宝山说着,掩紧怀,爬到窝棚口,朝四外望望,就急急
地走了。
夜很凉,他打着冷颤,脚步很急很碎。
“宝山哥!你站住。”
“啊!”麻宝山后脊骨嗖地一股冷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恐怖地站住了。
从茂密的防风林里,闪出春宝。
“啊!”麻宝山嘴唇麻痹了,动了动,再也说不出。
春宝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递过几个老玉米,说道:“给你带回去比吧。”
麻宝山害怕地望着春宝,不敢接,月光下,他的脸非常苍白。
春宝温和地笑道:“你在富贵大爷窝棚里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麻宝山颤抖地伸出手,老玉米很沉,落在了地上。
“宝山哥,”春宝问道:“你在窝棚里说,好像田贵偷听了什么?”
麻宝山哺哺地说不清。
‘“宝山哥,”春宝挨近他,“在你背后跟着个人,你看见没有?”
麻宝山惊慌了,摇着头,说道:“我没看见,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人,”春宝说,“你回去吧。”
麻宝山连惊带吓,跌跌撞撞地走了。
这时,树林中,田野里,走出一伙人,很快集合一起。
“他看见了没有?”银杏急着问道。
“没有。”
“他心里有鬼,说瞎话!”虎兴喊道。
“我看这家伙深更半夜出来,一定是有人指使!”张顺就要去追。
春宝一把拉住张顺,冷静地摇摇头,说道:“麻宝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不会。
他正考虑入社不入社,黑夜跑到咱地里掰几个老玉米拿回家比。坏蛋是有的,咱们
得多加注意!”
春宝他们,又分头隐蔽在田野里、树林里、坟圈里。
在清冷的初秋之夜,平原的村庄静静地沉睡着,但是有人终夜不眠,保卫着劳
动果实,保卫着一年的心血。
二十五
像是一只被烧焦尾巴的老鼠,田贵从青纱帐里钻出来。运菏高岸上的大白杨,
在夜风里像急流瀑布似的哗啦啦一阵山响,吓得田贵一个筋斗摔在了酸枣丛上,衣
裳撕扯了,脸皮刮破了,两手扎满葛针。
他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捧着胸口,害怕剧烈的心跳声音,会把他暴露
出来。半晌,并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他才颤抖着爬了起来,突然,在不远处,夜猫
子咯咯咯阴森地笑了,田贵吓得汗毛眼儿都张开了,尿撒在了裤裆里。
他咬了咬牙,挣扎着跑回家去了。
田贵家牲口棚里,王六老板蹲在一个角落正在吸烟,他的眼睛像鬼火似的闪着。
田贵已经不止十次地催他走了,他也害怕田贵会不顾他的威胁利诱告了密,趁着青
纱帐还没倒,他准备今晚就动身,田贵便是去踩道的。
现在,他在烦恼地沉思,他又要去流浪了,但是,哪里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昏昏沉沉的,王六老板睡着了,他的眼角挂着两颗泪,烟头落在了地上,闪着
奄奄一息的光。
这时,田贵气急败坏地跑进来,王六老板像猎狗一样机警,立刻醒了,他睁开
眼,瞪着呼哧呼哧喘气的田贵。田贵一脚踩灭了烟火头,说道:“抽完烟不想踩灭
了,烧着了棚子,就要了我的命!”
王六老板压住怒火,问道:“怎么样,能走吗?”
“你小声点儿,隔墙有耳!”田贵低声吆喝。
“到底能走不能走?”
“天罗地网!”田贵说到这里,想到那阴森恐怖的树林,又一股透心凉。
“那就不走啦!”王六老板轻松地仰在墙上。
“你害苦了我!这十一个月,我吃不甘味,睡不踏实,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落雨季前让你走,你死赖着不动,现在可让我怎么办?”田贵抱着头,跳着脚。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王六老板一步抢上来,抓住田贵的前胸,恶狠狠地
瞪着他,“想当年我王六在粮食市场上翻江倒海的时候,你给我溜沟子拍马,恨不
得把你的娘儿们给我睡,你说,你从我手指缝儿里得了多少钱?如今我有家难奔,
有国难投,你却不肯帮搭一下,你个没良心的黑心贼!”
王六老板越说越气恼,声音也高了。正在上房奶孩子的田贵老婆,慌忙跑了出
来,那孩子却像炸窝蜂似的哭了。
“小点儿声,提防墙外有人!”
看出田贵跟王六老板中间的恐怖局面,她假笑了笑,婉转地说:“六老板,您
放宽心,我保您平平安安离开这里。不用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掉下树叶儿也怕砸
破脑袋的人。”
王六老板也就顺台阶下,他松了手,说道:“弟妹!你是个有义气的人,我姓
王的知恩必报。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拿着!”说着,从他那破捎马子里,掏
出一叠票子,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了半叠儿。
贪财的田贵老婆,赶忙伸出手来。
王六老板拿出一枝烟,点着了,用手遮住火光,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长叹口气,
说道:“我不想连累你们,收完秋我就走,远走高飞!”
牲口棚里,死静死静的,上房的小崽儿还在哭。
“六老板,您歇着吧。”田贵老婆柔声地劝他。
“我走,我走到哪儿去呢?哪儿去找安身的地方,监狱!”王六老板前南地说,
他着了魔似的阴森一笑。
“六老板,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保佑您。”田贵老婆安慰他。
“我要烧!烧他个一千二净!”王六老板恶毒地笑了,“等收了秋,从山楂村
起,我要走遍运河滩的村村庄庄,一连放他几十把火,然后我去报案。撕了龙袍也
是死,打了太子也是死,反正是跑不了一个死,我为什么不闹个天翻地覆!”
田贵像触了电似的哆嗦起来。
“你别怕!只要你不告密,我至死也不会说出你来。咱姓王的是不惜生死的好
汉,要是出卖朋友,是驴打种的!”
他说得过于兴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