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脸给我-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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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瑞安郑子祥先生在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人立在门前,见自己看着他,他又说了句:“尊驾是郑瑞郑子祥先生吗?”
郑瑞安?郑子祥?
似乎不用思考,他就是郑瑞安,他就是郑子祥。
他立刻开口:“我是郑瑞安,你是……”
“哦。”
来人见确定身份,立刻满脸堆笑:“我是常公的管家,你叫我常吉好了。”
常公?常万田?那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是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见郑瑞安面露疑色,常吉赶紧说道:“我们老爷久闻先生大名,特派小人来请先生。”
因为自己的才学,知道自己的人的确不少,可是……
常吉继续道:“老爷希望先生能够到舍下教小姐弹琴。老爷知道你的琴艺远近闻名……”
原来是为这个,郑瑞安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怒气。
郑瑞安的母亲原是色艺双绝的青楼女子,与父亲在街头偶然相遇,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父亲打听到她卖艺的地方就天天去与之相会。
可是父亲也是一介书生,本就没有多少钱,结果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可是父亲有的是胆量,母亲虽然身为女人,却也在爱情的激发下勇敢起来。
俩人制定了一个计划,竟让母亲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青楼里逃了出来。
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之处。之所以停到这,是因为母亲身上带出的钱不够了。他们买了这间草房,又草草的办了婚事,就这样过起来了清苦却其乐融融的日子。
当时父亲在本地谋了份教书的活儿。每月二钱银子,只够粗茶淡饭。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俩人从来没有吵过嘴。在郑瑞安眼里,父亲永远那么温情,母亲永远那么慈爱。
………【索魂发 第四章 梦回前尘 第三节 古琴】………
最让他难忘的是自己五岁的时候,父亲突然从外面带回一个长方形的扁木头,上面规则的横着一些铮亮的铁丝。
他听到母亲一声惊呼,接下来就泪流满面。
母亲管那个长木头叫“琴”。
原来父亲是怕自己外出教书,母亲在家寂寞,就当了祖传的玉佩,买了这架琴。
于是,父亲白日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就轻拈琴弦。初始,还有些生涩,可是很快的,铮铮淙淙的声音就像流水一样从琴上泻出。
郑瑞安温完了父亲留给他的功课,就坐在母亲旁边看她弹琴。他头回发现母亲结了茧的手指是那样灵活,像两只啄米的小鸡。
母亲看郑瑞安对琴着迷,便试着教他弹琴。
没想到郑瑞对音律很是精通,母亲只略略点拨,他就能够触类旁通。这让父亲和母亲很是惊喜。
自此,郑瑞安一边读书,一边学琴。他的聪颖很快远近皆知,甚至被冠以“神童”的称号。
可是幸福的日子毕竟是有尽头的。
郑瑞安八岁那年秋天,他端坐在院子里弹琴。
母亲刚教会他一曲《寒鸦戏水》,他正用心练着,身旁的小黄狗也摇头晃脑的欣赏着。
突然,一群人冲进院子。还没等郑瑞反应过来,他们就冲进屋里,随后母亲的惨叫声就传了出来。
郑瑞安拼命要挤进屋子,可是堵在门口的人一个耳光就把他扇了出来。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母亲不停在哭,不停在哀求。
他立刻向院外冲去,他要把父亲找回来。
可是半路上就看见正拼命往回赶的父亲,原来是好心的邻居已经去送了信。
等到他和父亲跌跌撞撞的赶回家中时,正看见那群人拖着衣衫不整的母亲往一辆马车里塞。
母亲看到他们,死命挣脱了跑过来,扑倒在地上。
父亲上前去讲理,可是立刻被人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他和母亲要去救父亲,却被人死死按住,只见得父亲由惨叫到无声,由挣扎到一动不动。
那些人还边打边骂。
也就是从那时起,郑瑞安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那段故事。
终于,不知道他们是打累了,还是父亲不再反抗了,那群人离开了父亲,有人还不解气的踹上一脚,可是父亲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
母亲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好像也失去了知觉,直到有人驾着她又要拖她走,她才猛的挣脱了身子,连滚带爬的扑到父亲身边去。搂起父亲的头,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又有人要过来拖母亲,母亲用力的甩开他们的手顺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那是头天父亲用帮人写信赚来的钱从集上给她买回来的。
一瞬间,头顶的长发像是从山顶滚落的雪球一样铺散下来,直盖到地上。
母亲攥着簪子,来抓她的人吓了一条,生怕自己被伤,忙后退了一步。
母亲笑了,笑得无助而凄惨。她迅速的举起了簪子,飞快的向自己扎去。
旁边的人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那根簪子已经在母亲的脸上划下了长长深深的一道血痕。那血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明白过来,就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
母亲一声惨叫,却又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那群人跺着脚咒骂着冲了上来,对着母亲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母亲死死的护在父亲身上,任凭拳脚如暴雨,也没有离开半步。
大概是打累了,那群人又冲进屋子。
一阵乒乒乓乓后,他们又冲了出来,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母亲就趴在父亲身上,一动不动。
郑瑞安吓傻了,等到看热闹的人上前帮忙时还没有缓过神来。
他看到血,一滩血,就压在父亲身下……
当天晚上,父亲就去世了。或许是他停止反抗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因为从他被抬进屋里到被宣布死亡,他始终没有睁一下眼睛,说一句话。
他被放在地上,因为床已经被砸塌了。
母亲也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她呆呆的坐在仅存的椅子上,脸上的血已经凝结了,牵动着脸上的皮和肉,看上去很是怪异恐怖。郑瑞安都不敢靠近她,因为他记得母亲是很美很美的,笑起来很温柔,可是眼前的母亲却像座被雕毁了的木头人像。
天亮的时候,郑瑞安被一阵“咯嘟咯嘟”的声音惊醒了。
他睁开迷糊的眼睛,却看见那架琴横在地中,旁边是小黄狗,正摇着尾巴。
琴?!
他抱起琴看向妈妈,却一下子呆住了。
那坐在椅上的还是妈妈吗?
满头云样的青丝全白了,在脚下漂浮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可是却已不再清澈,仿佛蒙上了屋顶的陈年塔灰。若不是脸颊那已成黑色的一片山样的血迹,郑瑞安真的认不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
“娘……”
郑瑞安走过去,小心的牵着母亲破碎的衣角。
母亲浑浊的眼珠生涩的转了过来,看着郑瑞。她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起身站了起来,拎起扣在屋角的木盆,走了出去。脚步有些蹒跚,可是她的背仍旧是直直的挺着。
母亲打了盆水,细细的洗起脸来。
郑瑞安站在门口注视着母亲。
母亲脸上的颜色逐渐的变淡了,可是那道伤口却更触目惊心,它像一张巨大的嘴在阴险的笑着。郑瑞安觉得它很快就要张开了,要把自己吞下去。
它始终没有张开。倒是母亲走了过来,她走过自己身边,抱起地上那架琴,紧紧的搂在怀里,肩膀一阵阵抽搐着。
郑瑞安哭着跑上前去,却发现母亲一滴泪也没有落。
她把琴交到郑瑞安手里,随后归置起屋子来,动作不急不缓,就像每天所做的一样。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收入,母亲就帮别人洗衣服,赚点米钱。
有些邻居见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就想办法多送点衣服过来,有时是这件衣服母亲刚洗完送过去,可是第二天他们又送了过来。
可是就是因为一些人太热心了,惹得家里人很不高兴。
………【索魂发 第四章 梦回前尘 第四节 应邀】………
一天,一个女人叉着腰堵在门口骂母亲是贱货,是妓女,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勾引别人的男人。
她什么难听骂什么,声音尖利刺耳,把人都招拢过来了。
母亲仍旧一言不发的蹲在院里洗衣服,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郑瑞安已经十岁了,家境的突然变故让他过早的长大了。他攥紧了拳头冲出去,可是却被母亲拦了回来,锁在了屋子里。
他在屋子里咆哮着,可是却出不去,只能从窗子里看那个女人越骂越起劲,而且已经有几个人在一边帮腔了。
风波过后,来找母亲洗衣服的人少了。母亲仍旧不说话,有衣服就洗,没衣服就上外面砍柴。郑瑞安不忍母亲这样劳累,总要上前帮忙,可是母亲总是沉默的拒绝了他。
母亲总是在忙着,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教郑瑞安学琴。
她的手结满了老茧,而且因为经常的劳动已经有些变形了,可是琴声,永远是最动听的。
奇怪的是,母亲虽然劳累,可是除了一夜间白掉的头发,脸上却是一丝皱纹也没有。若只是看她那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母亲仍如二九少女一样美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直到郑瑞安十六岁那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中了秀才。听到了这个消息,母亲就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一样倒在了院子里,再也没有起来。
郑瑞安当了家里能当的东西找郎中来给母亲看病,可都说是积劳成疾,已经没有办法医治了。但是郎中还勉为其难写了几副药方,但他也直说了,这些药仅够维持一段时间,是无法根治的。
郑瑞安就尽量按方抓药熬给母亲喝,可是,四年后,母亲还是去了。临走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唇边是挂着笑意的。
埋葬母亲的时候,他把决定了好多次却始终没有舍得当掉的琴放在了母亲身边,他知道,琴是属于母亲的,是不能分开的,就像她和父亲一样。
母亲的确出身低微,可是她含辛茹苦的养大了自己。
如果没有母亲,郑瑞安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早就像赵家的孩子远走他乡了吧。郑瑞安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母亲早就随父亲去了。
为了留下照顾自己,她只是自毁了容颜。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母亲的簪子恐怕就刺向了喉咙。
为了自己,她忍受了多少无端的指责。
她含辛茹苦了这么多年,不断的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到头来,一天福也没有想到。
想到这,郑瑞安就觉得眼眶热热的。母亲是死了,可是她生前遭人欺侮,死后绝不能再让人轻看她!也不能轻看自己!
于是郑瑞安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常吉的话:“对不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常吉似乎料到会遭此拒绝,他仍旧满脸笑意,言辞却较刚刚进门的时候变了些:“小人此番前来别无他意,实是常公久仰先生琴艺高超。当然对令堂之事也略有所闻。先生请放心,常公绝无轻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