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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元嘉草草-第38部分

小说: 元嘉草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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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佳缡宫里日夜侍奉的御医们已经急得一脑门子汗:上回舒太医略不经心,被暴怒的皇帝打到半死,今儿轮到自己头上,正不知又会如何发作,保不保得住一条小命?见皇后到了,纷纷顿首哀告:“臣等已经日日小心检视,不知贺昭仪为何又要小产!”
  皇后环视左右问道:“贺昭仪的身孕已经四个多月了吧?不正是稳定下来的月份?她近期有没有蒙召圣宠?饮食用药有没有不注意的地方?”
  贺佳缡身边的女官忙答话道:“回禀皇后娘娘,昭仪自从怀娠,就再没有被陛下招幸。平日饮食都由近侍品尝过,用药都由御医把关。”
  “把药方拿过来给其他御医再瞧瞧,可有不妥当的地方。这几日食谱,也都叫御医先过目。”皇后吩咐完,又感奇怪,“平素见她还挺健康的身子,怎么每逢怀孕就遇问题?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背后传来拓跋焘的声音:“不需要核查药方,倒是要好好检视一下药渣,还有日常饮用的酪浆、汤水,都查!”
  皇后回头,恰见拓跋焘一脸严肃,她心里没来由地发慌,低头道:“是。妾失职了……”
  拓跋焘安抚地看了她一眼,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一名御医兴冲冲捧着什么东西奔了出来:“查到了!查到了!”他兴奋得顾不上给拓跋焘行礼,语速快得跟爆豆子似的:“这是红花、这是桃仁!都是能致小产的烈药!在贺昭仪饮牛乳的壶里滤出了渣子!”
  皇后倒抽一口凉气,目视拓跋焘。拓跋焘脸色铁青,却没有发作,只淡淡道:“知晓了。如今情况如何?”
  那御医道:“牛乳性温平,能抵消掉不少药性。臣现在用药施治,说不定能治。”
  拓跋焘赞许道:“好!朕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你放心大胆施治,治不好,朕不加罪;治好了,赏钱五万!”
  那御医越发兴冲冲,脸都油亮红润的,连连磕头谢恩。拓跋焘目视皇后,转而自己发语:“侍奉昭仪茶水的人,统统鞭杀。”
  皇后心头发寒,想劝又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他们未必知情。”
  拓跋焘冷笑道:“不管他们知不知情。事情发了,他们就难辞其咎。还有,鞭杀这些人,就在这座宫苑,让所有人听着!看谁日后再不谨慎从事!”他转过头,大声吩咐着:“请贺昭仪的母亲进大内侍奉她女儿,直到平安生产为止!”声音那样大,仿佛就是说给里头人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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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佳缡肚子中的小孩保住了,但她身边日日服侍的两名宫女和两名宦官却丢了性命。谢兰修在飞灵宫听说了这个消息,既是奇怪又是担心,问阿萝道:“谁这么大胆,敢给昭仪用这样的药?”
  阿萝摇头憨憨道:“奴也不知道。”
  谢兰修叹口气说:“所幸我这些日子天天呆在飞灵宫,也没有外出,凡事疑心不到我的头上。上回贺昭仪小产,倒霉的是赫连玥宁,可我也被吓了个半死。”她望空发了一会儿呆:“可是……陛下为什么连查都不查,就直接鞭杀了侍奉茶水的宫女宦官?他们死了,死无对证,日后怎么查下毒手的人?”
  她还在怔怔地想着,外头侍奉的官宦在门口道:“启禀娘娘,陛下有旨,请娘娘去华显宫说话。”
  才出了这样的事,谢兰修心里不由“咯噔”一响。不过少顷她就定了神:若是诘责贺佳缡小产的案子,必然不会放在华显宫问话;何况她这一阵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也牵扯不到她。
  心里倒是有些同情拓跋焘,在外是无上的雄主,睥睨天下无人能及,在内宫却再次险些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他已经二十四岁,在那个年代已经不小了,后宫佳丽不少,却一无所出,他至今还没有当上父亲,朝野中那些暗自讪笑他的,恐怕也不少吧?
  谢兰修倩阿萝扶着,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走向华显宫,此时又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谢兰修心无旁骛,便觉娇花芳草无一不入目可爱,心情大好。
  华显宫门口侍奉的是宗爱,见谢兰修便躬了身子行礼:“贵人玉安!”接着轻声道:“上回奴还没有来得及感谢谢贵人求情之恩,保住奴的一条狗命。这样的大恩,奴日后一定要回报贵人!”
  谢兰修客气几句,探首望望里头,问:“陛下可有空?可知今儿是什么事要找我?”
  宗爱道:“这奴倒也不知道。不过陛下此刻在与大臣们讨论西路上的一些要务,只怕没空见娘娘。叫奴通知娘娘独自一人至后室稍息,请崔司徒来陪娘娘对弈。”
  谢兰修大为诧异:北魏虽然不像南朝似的重视女人家贞静仪度,但身为皇帝的妃子,却与大臣在大殿后室围棋手谈,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她倒是不拘泥的性格,既然拓跋焘都不怕,她怕什么?于是特意挺着肚子跟着前面引路的宗爱进了后室。
  后室隔着一道纱帘,四面重帷落地,暗香徐来。谢兰修见纱帘后摆着一张棋枰,上面黑白两色的棋子已经几乎落满了——是一盘已经终结的棋局。谢兰修想叫阿萝收拾,突然心念一动,摆手止住正要上前的阿萝:“慢!”自己走到棋枰前,细细地看棋局。这局棋下得很好,黑棋虽然占据了不少山河,但却支离破碎,而白棋游曳灵活,抢了黑棋不少地盘。虽没有复盘,但这已结的一局,倒也可以看出不少端倪。谢兰修也是爱棋的人,忍不住就要琢磨起来。
  俄而,听见纱帘外有人朗声道:“娘娘觉得这局棋下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黑白之间

  声音是崔浩的,谢兰修虽只听过一次,但那闻之便感从容睿智的声线使人记忆犹新。谢兰修不敢怠慢,亦清朗说道:“崔司徒好雅兴!这局棋,妾一时还未看明白。可否容妾再琢磨二三?”
  崔浩笑道:“自然,自然!娘娘慢慢看。”
  谢兰修凝神看了一会儿,对纱帘外道:“此局最妙处,乃是连横。”
  “不错!”崔浩道,“不过连横之初,不过借一枚小小白子,毫不起眼,黑子自然忽视,却未曾想到,最终赢得全局的,恰是这小小一枚耳!”
  谢兰修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赞了声好就不再言声。崔浩那里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臣有一问,不知可否问娘娘?”
  谢兰修暗道:盘马弯弓的,实则就是想问罢了。她点点头道:“妾妇道人家,所知甚少,怕司徒发问,妾不堪回答。”
  崔浩胸有成竹笑道:“臣不敢为难贵人!只想知道,元嘉三年,刘义隆擅杀娘娘的父亲宣明公,娘娘心头可有委屈?”
  谢兰修不由色变,忖了忖才答道:“宋国皇帝是君,我阿父是臣。天下俱知我阿父冤枉,但为臣子的,不敢怨尤,死节而已!”
  崔浩见她防守严固,心思倒不可轻开。他顿了顿才又道:“臣鲁莽,请娘娘见恕!执史笔的,未必都是董狐,尊大人冤抑,只怕莫能天下俱知。如今陈郡谢氏几乎覆灭,朝堂上再无姓谢,家中侥幸未死的,也只剩少许文学侍臣。当年谢太傅(谢安)苦心孤诣,令谢氏朝野闻名,玉庭芝兰,代有人才,成就君臣相惜相得的佳话;而如今谢氏令名却败在昏君奸臣之手,宣明公一心为国,却以‘叛乱’之罪而遭市井无知小民唾弃。——谢贵人,不必弩拔弓张,疑心臣是来做说客;娘娘只消自己寻思寻思,臣这肺腑之言,说得可有道理?”
  谢兰修已经是泪流满面,硬邦邦对崔浩说:“我身子不舒服,我回去了!”对门外头大喊了两声“阿萝!阿萝!”转身拔脚要走。
  帘外沉默了片刻,崔浩那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谢贵人的家信,颇有玄机。‘若怀离愁别绪,生生难息,子在家园,为彭城王妃,储父辈才思、君王厚恩,当思妹在异乡,为魏主妃,天地辽远,下陈忧思,计算归期而难得矣!’”
  他背得极其娴熟,在谢兰修诧异谛听的时候,突然说:“若将此信中每个首字相连,不正是:‘若生子为储君,当为天下计。’”
  这一句如雷霆击顶,谢兰修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呼吸紧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脚步自然也就迈不开了。她好半晌才听见自己艰难的声音:“司徒这话,何不与陛下说了呢?”
  崔浩笑道:“娘娘,臣虽不才,却也不做落井下石的事。窥伺储副,素是君王大忌,这话若被陛下得知,岂不是生生地给贵人添罪过么?臣是汉人,不愿同族之间自相伤害。何况宣明公才智德行,令名巍巍,浩在北地得闻,便是深为感佩,恨不能一见,如今怎肯加害他的女儿呢?”
  谢兰修略略放下心来,捂着胸口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崔浩笑道:“娘娘安心养胎,若闲暇时肯舒腕,便请照臣的意思,给彭城王妃写写家信。如今两国再次交好,雁寄归书,应该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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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仪捧着妹妹的家书,颇感诧异。
  刘义康凑过来问:“三妹的信中写什么了?”
  谢兰仪合起信纸,扭头问丈夫:“檀道济与北边,会不会有私下往来?”
  刘义康愣了愣道:“不大可能吧?不过,我也听说,自他打了几个胜仗后,北边来人反倒客气了许多,又遣使过来说修好的事,还单独给檀道济送了不少良马。檀道济也就哂纳了,说是不要白不要,正好当军马使用。”
  谢兰仪望着窗外,眼光游离涣散,许久又问:“陛下近来身子骨如何?”
  “老样子。”刘义康叹息道,“他这毛病,御医也说除非运气好,否则难以根治。幸好现在边境上平安无事,否则,皇帝日日躺在病榻上,我这个主持中馈的事事艰难!”他看见谢兰仪征询的目光,话匣子不由就打开了:“我日常怕你忧心,从来没有与你说过我的烦恼:皇帝么,毕竟是至尊,大家哪怕心里不服,嘴上还是一定要听话的。我呢?代掌职位,其实啥都不是,啥人都能和我呛。檀道济那厮的手下,个个都他娘的是枇杷叶子——翻过来就毛!”
  谢兰仪嗔道:“你是把我当外人!这些事,你告诉我,我虽不才,也好帮你想想主意!”
  刘义康道:“不用你操心。我想好了,檀道济不是个东西,但也别以为我刘义康就是好欺负的!我好歹也是先帝的儿子,不是脓包!总有一天让他看看我的手段!”
  “那朝廷除却檀道济,还有谁人能够掌一方的兵符?”
  刘义康抬头想了想:“到彦之可以,王玄谟可以,臧质初出茅庐,也还算能干。总之,死了胡屠夫,不吃浑毛猪,天下没了他檀道济,日子一样过得风生水起!有了他,他仗着自己是先朝旧臣,只怕除却我三兄还能管得住他,旁人都不在他眼里。万一……”
  万一刘义隆撑不住撒手人寰,位极人臣、天下闻名,而手握重兵权柄的檀道济就将成为新的权臣,朝中再无人可以节制!
  谢兰仪也不由有些心思摇动。她低头看了看裙摆上日日挂着的玉佩,终于对刘义康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一直在朝,没有自己的势力,若和他硬拼,只怕不是他这老谋深算的对手。不要轻率,一步一步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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