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会议室-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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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鸡换吃罢晚饭后,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很高兴很满足,这当农民跟当副镇长不一样,在一声声“汪镇长”的称呼中,跟那些平时不太理你的人握手就有一种优越感。这当上了代代镇长更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受。大笔一挥,不管你是书记还是镇长,就得掏腰包把自个儿吃了的饭款还上。你们是人,我汪鸡换也是人,凭什么你们就能嘴上抹白灰——白吃。我的乖乖,怪吓人的,一个月在一个饭馆里就吃掉了三千多元,我吃不上,你们也别想占这个便宜,怎么吃进去的怎么给我吐出来,这叫老母猪吃胎胞子——自吃自。他不禁为自己今天的举动而感到骄傲……
哟!是汪镇长呀,吃了没?问话人是镇中心小学的几位老师,正在学校门口聊天。
“噢,是朱老师、程老师,你们好。我吃完饭没有事儿,出来浪一浪,轧轧马路。”汪鸡换说。
程老师是师范学校毕业分来的女老师。她说:“汪镇长,别浪了,进来坐一会儿吧,也体察一下我们穷教师的生活。”
朱老师是一位有八年教龄的老民办了。他说:“汪镇长,天黑了,进去聊一会吧。”
“能行。”汪鸡换说着,随几个老师走进了校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破破烂烂的教室。墙壁上裂开了口子,黑褐色的粉皮一块块的掉了下来,窗户上没有玻璃,是用黑白相间的塑料布蒙着的。
鸡换随口说道:“教室这么烂脏呀,也该修一下了。”
“好我的镇长哩,”朱民办说,“工资都快一年了没有发,还修教室哩。”
鸡换吃惊地站住了:“快一年的工资没有发?”
朱老师认真地说:“就是么!”
程老师说:“我们学校四十一位老师,二十位公办教师,我们的基本工资发了。但其他的医药费、班主任费等每月也有一百多块是十个月未发。我们凭几个基本工资还勉勉强强能吃上饭。可苦了朱老师他们二十一位民办老师了,十个月的工资连一分也没有发。”
“那你们怎么过哩,吃啥哩?”鸡换问。
朱老师说:“吃的在家里背,没钱就不花球它。”
程老师说:“二十一位民办老师每月每人是七十五元,十个月是一万五千多块,加上我们公办的两万块,欠我们的工资奖金快四万块了。”
“四万块?”鸡换继续往前走着说:“四万可不是个小数字。你们给镇上说过吗?”
“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说没有钱。”另一个老师愤愤不平地说。
“朱老师,”鸡换说,“你快点去镇政府,悄悄儿把李会计喊来。别说是啥事情,也别让别人知道。”
朱老师应声去了。
鸡换和几位老师穿过破烂的倒下去的篮球架,来到了低矮的教师宿舍门前,粉皮墙也掉得花花搭搭的。和破烂教室不同的是这里的窗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给人一种清新之感。程老师的宿舍里除床上铺的是新的,床头、桌椅都是旧的,椅子的一条腿还是用铁丝绑着的。
鸡换说:“没想到学校这么穷。”
程老师说:“照这样下去,谁也没心思在这儿教书了。”
正说着李会计来了,他支走了老师们,关上门问李会计:“镇上还有没有可动用的钱?”
李会计问:“多少?”
他说四万块。
李会计说:“除了于代镇长留下的三万块钱,那可是办电子公司的钱,再是一分钱也没有。”
他说:“我要动这三万块。”
李会计说:“你要给老师们发工资?”
他点了点头。
李会计说:“你还是别动的好,你还未转正,人家想扒拉(赶走)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管球他!”鸡换说:“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副镇长,还回去养我的羊去。”
李会计说:“那你就用吧……”
五
代代镇长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点钟,在政府会议室里举行了全体干部会议。
汪鸡换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只有镇长、书记才能坐的位置上。
办公室主任见大家都到齐了,对代代镇长说:人到齐了。
鸡换丢下手里的文件,扫视了一下会场说:“今天开会解决一件事情。首先请各位汇报一下昨天下午布置的工作,再学习一份文件,最后安排今儿个下午的工作。”
老王干事说:“汇报啥哩么,好我的汪镇长,你不嫌泼烦我们还嫌泼烦哩。这清除违章建筑喊了五六年了吧,没有调走的老帮子们,像老陈干事、老李都知道。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谁的拆掉了?雷声大,雨点小,一个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违章的越多。再喊叫,兰新国道都有人要占了。没事干了,不如抓大头吃一顿,比这有意义。”
鸡换微微一笑说:“于主任,把窗子开一下,热死了。”
于主任就去开窗户。
五十多岁的老陈干事说:“汪镇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你主持镇上的工作,按三月份镇党委、镇政府下发的文件精神,强制执行、拆除的期限已超过了三天时间。只要你汪镇长一声令下,我们几个老头子绝不含糊,我第一个敢去拆!”
林业站李站长说:“老陈呀老陈,你这老家伙尽出歪点子,你是土拥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镇长才提拔上来,连正都未转哩。你不上进,人家还要上进哩。你憨狗哄石狮子,不是明摆着坏汪镇长的前程吗?弄不成,弄不成,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
两位老同志的发言在会场上引起了反响,大多数干部同意陈干事的意见,堂堂一个镇政府,连个街道都弄不齐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这样下去,党委政府的威信何在,尊严何在?也有人同意老李的意见,这么大的事,几任镇长都未解决的问题,你汪镇长也解决不了,最好等于代镇长考察回来再定。
汪鸡换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说:“各位,好像是跑题了吧?我没有让大家讨论是否要解决问题,而是让大家汇报昨天下午的工作的呀……好了,大家汇报吧。”
老王干事狠狠抽了一口烟说:“好吧,我先说一哈,我和小田走了两家商店。镇上限期拆除违章门店的通知也发了,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谁家都不执行。”
老陈干事说:“据我知道,大家下去的结果都和老王汇报的一样。他们不执行文件的原因是汪四全羊馆,怎么着是你镇长的事。从街东头到街西头,人人都一句话:有本事把汪死狗的全羊馆拆掉,我们连个屁都不放,就拆!”
林业站的文眼镜、经委的干事小苏、司法所的小王等年轻人都纷纷发言,说要想把文件执行下去,非在汪死狗的身上开刀不可。
汪鸡换说:“于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马上去县城联系一台推土机,下午五时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学了,大家带上文件到各违章现场去学习,最后一次通知违章者,下午六点前搬不了的,镇上统一推平,损失自负。”
老陈干事第一个鼓掌,紧接着大家都鼓掌。
陈干事说:“好呀,汪镇长,不管下午六点能不能解决问题,就冲你这句话,这几句好多年了会上没有听到过的话,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镇长,说实话,昨天我没去,是让年轻人去的。今天我跟着你,汪四全羊馆,我第一个动手拆。”
汪鸡换说:“散会!”
干部们站起来目送着汪鸡换出去了,才跟着走出会议室。这跟平时开会,镇长最后一个出会议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多数干部们从这个小小的变化中感觉到了汪鸡换这个农民副镇长的分量。
汪鸡换带着陈干事、文眼镜、小苏、小程等亲自来做汪死狗的工作。他们走出政府大门,横穿马路走进了马路边上这家突兀、豪华的严重违章的汪四全羊馆。
哟哟哟!是汪镇长呀,快请,到雅座,到……汪死狗的老婆扭动着大屁股。风骚十足地迎了过来,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钻进汪鸡换等人的鼻子,他们本能地用手摆了摆,想扇掉这女人带过来的骚味道。
汪鸡换说:“当家婆,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叫四狗出来,有工作要谈。”
汪死狗老婆用肘子扛了汪鸡换一下,陈干事一下子横在了中间:“干啥,干啥?离我们镇长远一点。”
几个年轻人也附和:“就是,就是。”
汪死狗老婆双手叉腰说:“哟,我当是哪个,是你呀,你是个啥球东西?汪镇长跟我家可是比亲戚还亲呀,……你算老几?”
“你骂谁?”陈干事发火了,几个年轻人也围上来了:“你说话干净点!”
汪鸡换一把推开陈干事说:“快让四狗出来,我们真有工作要谈。”
“他呀,来了个小车接走了。”
鸡换说:“那好,小程,把文件给一份……对,你来给他说,让他在下午六点前把这个店拆除,不然的话,镇上要强行拆除!”
“哎哟!汪镇长,这当上镇长才几天呀,就翻脸不认人了。”她又扭动起了屁股。
“我就不拆!看能把我怎么样?”汪死狗捅着牙缝从里屋里走了出来:“汪鸡换,你别欺人太甚!你敢动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横着出这个店门!”
“四狗兄弟,”鸡换心平气和地说,“你别这么说,我这也是工作!过去我养羊你卖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让你拆除违章建筑,也是工作。”
“你说得倒轻巧!”汪四狗把牙缝里捅出来的肉“呸”一声吐在了地上说:“让我拆,这么多东西搬哪里去?我偏不搬,你把老子囫囵吃上扁巴哈来(拉下来)”
陈干事厉声打断了死狗的脏话:“你给谁当老子?”
死狗恶狠狠扔下牙签扑了过来:“我就给你,老孙!”
陈干事气得举起拳头,鸡换把陈干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静地说:“四狗,我们走了,下挂面不调盐有盐(言)在先,搬与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点钟准时推房子是铁板上钉钉不能更改的。”
死狗冲鸡换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说:“老子就是不搬!”
鸡换不理死狗的茬,拉着气愤难平的陈干事大步跨出了店门。
大家纷纷说:“这家伙太狂妄了,不治治是不行了。”
汪庄镇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下午五点钟,旺四全羊馆门口扎满了人。今天的天实在是太热了,毒毒的日头爷挂在西边的天上,就是不想下去。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农民;戴凉帽、穿白衬衣、穿裙子的是镇上上班的、经商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像开交流会唱大戏一样。东来西去的大小汽车喇叭嘀嘀嗒嗒响个不停,摇下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个个脑袋来,好奇地探询着:“这里究竟是怎么了?花椒吃上嘴麻了,还是尖锤子掉下去脚砸了?”
汪鸡换又带着陈干事他们走进了汪四全羊馆。他一声令下,话很平静但力量很大,镇住了死狗请来闹事的人。
陈干事们就开始搬起值钱的东西来了:电冰厢、冷柜、彩电音响等。
最初,汪死狗两口子东拦这个西挡那个,见实在不行,汪死狗的死狗劲上来了,他疯了似的从灶房里拿起一把剁肉刀,双手举着冲了出来,嘴巴呜呜呜叫着,气疯了的样子。因为陈干事最起劲,这刀就直朝老陈的头上砍来。而老陈是一无所知,他正背对死狗指挥着人们抬一台电动机。
眼看着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陈的头上了,汪鸡换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推开了汪死狗,剁肉刀刷一下,擦过老陈的头皮飞插到了圆桌上,汪四狗则一个狗吃屎重重地跌了出去,两颗门牙磕在了抬出来的压面机上,不见影子了。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头上也流下了血。
死狗女人扑上去,大哭着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