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学习指导-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一天,我坐在窗口吃我自做的午餐,窗下就是一大片长林乱草,远望着赫贞江。我忽然看见一对黄蝴蝶从树梢飞上来;一会儿,一只蝴蝶飞下去了;还有一只蝴蝶独自飞了一会,也慢慢的飞下去,去寻他的同伴去了,我心里颇有点感触,感触到一种寂寞的难受,所以我写了一首白话小诗,题目就叫做《朋友》(后来才改作《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这种孤单的情绪,并不含有怨望我的朋友的意思。我回想起来,若没有那一班朋友和我讨论,若没有那一日一邮片,三日一长函的朋友切磋的乐趣,我自己的文学主张决不会经过那几层大变化,决不会渐渐结晶成一个有一系统的方案,决不会慢慢的寻出一条光明的大路来。……
这一段纪事,我觉得可以帮助我说明什么样才是新诗。我尝想,旧诗的内容是散文的,其诗的价值正因为它是散文的。新诗的内容则要是诗的,若同旧诗一样是散文的内容,徒徒用白话来写,名之曰新诗,反不成其为诗。什么叫做诗的内容,什么叫做散文的内容,我想以后随处发挥,现在就《蝴蝶》这一首新诗来做例证,这诗里所含的情感,便不是旧诗里头所有的,作者因了蝴蝶飞,把他的诗的情绪触动起来了,在这一刻以前,他是没有料到他要写这一首诗的,等到他觉得他有一首诗要写,这首诗便不写亦已成功了,因为这个诗的情绪已自己完成,这样便是我所谓诗的内容,新诗所装得下的正是这个内容。若旧诗则不然,旧诗不但装不下这个诗的内容,昔日的诗人也很少有人有这个诗的内容,他们做诗我想同我们写散文一样,是情生文,文生情的,他们写诗自然也有所触发,单把所触发的一点写出来未必能成为一首诗,他们的诗要写出来以后才成其为诗,所以旧诗的内容我称为散文的内容。象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便是旧诗里例外的作品,正因为这首诗是诗的内容。旧诗五七言绝句也多半是因一事一物的触发而起的情感,这个情感当下便成为完全的诗的,如“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又如“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大约都是,但这些感情都可以用散文来表现,可以铺开成一篇散文,不过不如绝句那样含蓄多致罢了。这个含蓄多致又正是散文的长处。古诗如陶渊明的诗又何尝不然,一首诗便是一篇散文,而诗又写得恰好,若一首新诗的杰作,决不能用散文来改作,虽然新诗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诗的形式。这件事情未免有点古怪。我尝想,我们的新诗的前途很光明,但是偶然发现了这一线的光明,确乎是“尝试”出来的,虽然同胡适之先生当初用那两个字的意思有点不同。我又想,我们新文学的散文也有很光明的前途,旧诗的长处都可以在新散文里发展。这里头大概是很有一个道理,此刻只是顺便说及罢了。关于我所谓诗的内容在这里我还想补足一点,旧诗绝句有因一事的触发当下便成为诗的,这首诗的内容又正是新诗的内容,结果这首旧诗便失却它的真价值,因为这里容纳它不下,好象它应该是严装,而他便装了,不过这种例子很难得,我一时想起的是李商隐的一首绝句:“东南一望日中乌,欲逐羲和去得无?——且向秦楼棠树下,每朝先觅照罗敷!”这首诗是即景生情,望着远远的太阳想到什么人去了,大约真是天涯一望断人肠,于是诗人就做起诗来,诗意是说,追太阳去是不行的,——这是望了今天的太阳而逗起的心事,于是又想到明天早晨“日出东南隅”,在那个地方有一个人儿,太阳每天早晨都照着她罢!这首诗简直是由一个夕阳忽而变为一个朝阳,最不可及,然而读者容易当作胡乱用典故的旧诗,这样的诗的内容旧诗实在装不下,结果这首旧诗好象文胜质,其实它的质很重。我引这个例子是想从反面来说明我所谓诗的内容,不过话已经离题目远了。
(录自冯文炳:《谈新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关于“五四”时期的小诗
小诗在意境上也受到唐人绝句小令的启示。王孟一路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幽深静穆,平和清新,寓浓艳于冲淡之中的境界就给予了宗白华、朱自清、汪静之等很大影响。“黑夜深,/万籁息,/远寺的钟声俱寂,/寂静——寂静——/微渺的寸心,/流入时间的无限。”(宗白华:《夜》)苍凉,幽寂,直可以联想到王维的“空山不见人”、韦应物的“野渡无人舟自横”,升腾起一股宇宙的遥远的哀恋。小诗喜用问句,这里同样可以找出唐人绝句小令的影响因素。“一步一步的扶走/半隐青紫的山峰,/怎的这般高远呢?”(冰心:《春水·七》)“七叶树呵,/你穿了红的衣裳嫁与谁呢?”(潘漠华:《小诗·二》)“怎算得完全的生命呢,/如果人生没有恋爱?”(刘大白:《泪痕之群·一百十二》)古人绝句小令中有“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晓》)“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杜甫:《赠花卿》)“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蒋捷:《霜天晓角》)设问方法的使用增加了小诗结构的紧凑,行句的凝练,抒情的含蓄,哲理的精警,能达到言少旨深的美学要求。
但这并不是说,在述及现代小诗的发展时,可以忽略甚至否认印度之泰戈尔和日本之俳句、和歌的深远影响。泰戈尔自不用说,日本俳句,只要看看松尾芭蕉的“古池——青蛙跳入水里的声音”的佳句在中国现代诗坛流行的情况就可以了。影响是存在的,影响既是相互的,更是错综复杂的。我以为较为准确的说法是,小诗的主要作者确乎是接受了印度泰戈尔和日本俳句短歌的影响,但是这种接受又是在深层意识上对我国古典诗歌中凝练、含蓄的审美标准的认同。新诗以其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旧诗的堡垒,然而,一方面新诗未能以自己的突出成就和完美形式巩固其地位,另一方面新诗人也未能完全摆脱中国诗歌的传统的审美意识。因此,当新诗在其发展中出现若干弊病或寻找新的路途时,就无意识地激发诗人无意识地对旧诗形式美的向往。但是完全利用旧诗形式来创作新诗根本不是出路,也是不太可能的。于是乎泰戈尔简约如同俳偶的小诗,日本精练形似格言的俳句就唤醒了他们深层的审美意识,哲理小诗的灵活多变,俳句的不重平仄韵律又很适合新诗人的创作心态和要求,这样便有了小诗的兴旺,甚至出现了一哄而上的情形。
(录自杜荣根:《寻求与超越》,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关于新月诗派的“理性节制感情”艺术原则
从坚定的诗歌本体观出发,新月诗派提出了“理性节制情感”的美学原则与诗的形式格律化的主张,这两方面是相辅相成的。新月诗派认为,“如果只在感情的旋涡里沉浮着,旋转着,而没有一个具体的境遇以作知觉依皈的凭借,这样的诗,结果不是无病呻吟,便是言之无物了”。因此他们反对在诗歌中感情的过分泛滥,主张理性节制感情——不论是抒发个人感情的自我表现,还是对社会黑暗的直接揭露,都在应该节制之列。从这种美学要求出发,闻一多视感伤浓重、感情放纵的《红烛》为“不成器的儿子”;徐志摩也收敛起“山洪暴发”般的诗情,认为“情感不能不受理性的相当节制与调剂”。为实现“理性节制情感”的美学原则,他们在诗的艺术表现的理论与实践上都作了新的尝试。首先是客观化的间接的抒情方式的创造。一方面变“直抒胸臆”的抒情方式为主观情愫的客观对象化,一方面对个人情感着意克制,努力在诗人自身与客观现实之间拉开距离。
这在新诗的抒情艺术上显然是一种贡献,但新月诗派对个人感情的克制却具有较复杂的意义。一方面,它对克服五四新诗感情直露、泛滥的倾向是有积极作用的,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艺术创作从放纵到控制是一个合乎规律的发展,是艺术日趋成熟的表现。
为贯彻“节制情感”的美学原则,新月诗派在艺术表现上的另一重要尝试,是重视诗思的造化和意象的刻绘。
这种意象是意与象的统一,情与理的统一,是心境与物境的相互作用。他们是在生活经验的基础上,长期冥思苦想后,把一种观念、一种情绪投射到物象上,以创造深邃的意境或意象。这种意象的真正功用是:它可作为抽象之物,可作为象征,即思想的荷载物。
例如“死水”(《死水》)、“静夜”(《心跳》)这两个意象就是闻一多的一种全新的创造,它概括了闻一多对于黑暗沉寂的旧中国社会的深刻认识,作为一个艺术形象,它活动于闻一多20年代艺术思索的始终。这就是闻一多“化丑为美”、“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方法对中国诗歌意象系统的丰富和发展。闻一多还通过炼字炼句来熔炼和演化诗的意象,其中动词用得极为精妙、鲜活,有些诗简直就是以动词为中心的意象群。闻一多着力于意象或意境的铸造,而采取了“收剑的表情法”,也就是要将浓烈的感情凝聚在具体的意象之中,收敛在严谨的形式里。如果放纵感情,好作激情宣泄,就很难组合或熔铸为诗的意象。
这可说正是他的诗作的以冷蕴热,以静存动的艺术效果之所在。闻诗这一特点在朱湘、陈梦家、孙大雨、卞之琳、林徽因等新月诗人那里明显地存在着。例如,朱湘的诗常用意象来显示感觉,用感觉来传达情感,比直抒胸臆凝结着更多的东西。《雨景》,给多少浪漫诗人带来过诗情,带给朱湘的却是独特的美的感应:梦中的淅沥、点打蕉叶、雨丝拂面,这是直感的客观化;将雨时的灰色与透明、云气中清脆的鸟啼,这是诗人与自然界的感应;视觉、触觉、听觉融合一体,理想的美与现实的美正隐约地呈现在一个个意象之中(《雨景》)。单纯的直白抒情是难以收到如此蕴藉的艺术效果的。
为了“节制情感”,新月诗派还常常借助象征手法抒发情感。他们的象征不同于象征派诗。象征派诗把毫不相干的事物联结起来,造成象征意蕴的朦胧性、多义性,而新月诗人的象征则大多是在情绪与外物之间寻找对应点、相近点,因而其意蕴相对显得明晰、纯粹一些。如闻一多以菊花象征祖国(《忆菊》),以孤雁象征异国他乡的游子(《孤雁》),以监狱象征宇宙(《监狱》),以流囚象征被驱赶的、在黑暗中摸索的飘泊者(《我是一个流囚》),以废园象征零落的悲哀(《废园》),以小溪象征弱者(《小溪》),以烂果将长新芽象征蜕旧变新(《烂果》);徐志摩喜用婴儿、明星、恋爱、月亮象征理想(《婴儿》、《为要寻一颗明星》、《两个月亮》等),以雪花象征自我(《雪花的快乐》),以风象征时代潮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