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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和平街五十一号-第54部分

小说: 和平街五十一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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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芳家居昆口县滨湖的一个垸子里。乘船登岸后,还得走三十多里。洪老师在开过班会后一周自己当天无课务的星期一,天还未亮,就带上自行车去赶早班船。正八点,在临湖州的一个小镇登岸。清风荡起稻穗的金色的波浪,滚滚滔滔,涌向天边,与最远处的模模糊糊似山的变幻莫测的云雾的相承接。稻浪里,星星点点地漂浮着一些酷类蒙古包的草屋,不认真辨识,你会误认为自己到了秋高草黄的大草原。已经有人开镰收割了,不时远处送来稀稀拉拉的嗵嗵嗵的打谷声。田间的道路,坑坑洼洼,自行车在上面行进,颠颠簸簸,恰如巨浪里漂泊的小船。行车极慢,越向前走,行进越艰难。他边走边问,十点多钟,赶到了彭芳家寄居的那所小学。
    迎面是一幢低矮的泥砖砌的平房,远望像一垛矮墙。走近一看,有四间教室,教室与教室之间,有三间教员室,窗户很小,窗户中间纵向装上几根未经刨光的小圆木棒,上面糊着冬天用以阻挡的北风的窗纸,如今纸破了,被风刮得花花地响,好像在低声诉说着这里的凄凉。屋上全用稻草盖的,多年未换,变成了灰黑,上面能清楚地看到有一个个凹陷下去的洞。屋前是操场,操场中树有一对细柱白木板制作的篮球架,一个球架的篮板有两块木板,一端已经脱落,吊在空中,被风荡得吱吱呀呀地响。正在上课,学生的咿咿呀呀读书声和教师授课的单调平板的说话声,清晰而有节奏。学校不远处还散落着一些蒙古包似的草房,比学校的草房子还矮塌,向北的后墙高不足一米高,农民们形象描述说,这种房子狗都能跳过去。这灰黑的屋顶上,间着一道道黄金色,那是新盖的稻草。这是湖区标准的民居。解放前,湖区十年九淹,农民的住房建造得极其简陋,用几根原木支个架,盖上层稻草就算竣工了。大水一来,掀掉屋上的草,将屋柱檩木拼在一起,扎成木排,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看到目前的景象,想起解放前农民的百般的痛苦,洪鹢不禁十分辛酸。
    一位中年老师见来了不速之客,走出教室,领洪老师走到两间教室之间的教师住房——彭芳的家。门片有两块木板被踹折,湖区木材少,外面只钉了块小木板。唯其小,遮不了一个喏大的洞。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足足可以塞进手掌。在这漫无边际、毫无屏障的平原上,冬天一来,朔风野大,钻缝穿穴,此屋定然该冷如冰窟,叫人怎么过活!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腿无意识地已经走到了门前。
    “彭大娘,芳丫头的老师看你来了。”引路的老师推开门,让洪鹢进去。房间上面无天花板,从几个不规则的洞里,可以直窥蓝天。房顶吊满了黑色的尘索,像在微风中轻轻摇荡的垂柳的柔条。房间为通间,进门三分之一的地方放着炉灶饭桌。桌子的一条腿断了,桌子的断腿旁边用铁丝绑了根木棍,摇摇挪挪,勉强支撑着。没有碗柜,残余的饭菜、碗筷杯盘,都堆放在桌上,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只有两条骨牌凳,吃饭,多的人就必须站着。后面三分之二的地方,相对放着两张床,无床架;一张床用小竹竿撑起一铺蚊帐,蚊帐原来应该是白的,如今灰多白少色暗黑。没有柜子,换洗的衣服都放在床上。大娘的床对面墙上横搁着块用红墨水染过的木板,木板上立着尊塑像,塑像头上披着块红巾。一切都这么破旧,这么杂乱,唯独这里缀拾得这般整洁,那塑像好像才刚刚擦拭过。洪老师以为彭大娘信佛,供奉着观音菩萨,但走近一看,却是位身着长衫、脚踏布鞋的风度翩翩的青年。洪鹢心想,这大概是大娘的儿子,彭芳的哥哥,英年早逝,难怪彭芳心地这么凄楚!
    听到有人呼唤,蚊帐动了,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面有人非常着急地回答:
    “这,这,这又如何是好,这又如何是好!李老师,请你快点为我喊声楚霸王。”说着,蚊帐钻出个可怖的头来。花白零乱的头发,稀稀朗朗,像贫瘠的沙漠里的饱经严霜摧折过的芨芨草;惨白瘦削的脸上,布满了黑褐色的瘢癍,颧骨凸耸,双颊凹陷;两个眼睛深陷下去,像幽黑的山洞;颈上的粗筋有棱有角地凸现出来,皮紧贴在骨头上:初看一眼,简直像个骷髅。她两手撑着床沿爬起来,蚊帐在剧烈晃荡,那是她的手无力支撑自身的重量、身子不住地在颤抖的缘故。
    “老师,您不辞舟车劳顿,来到这蛮荒野地,看望老朽,真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呀!”她张开干瘪的嘴,露出几颗黑黄的门牙。下排牙齿大概脱落了两颗或三颗,现出个黑洞。一般来说,老师的来访,往往是因为学生犯了大错,因此,她脸上就显出了无比惊愕的神色。洪鹢心想,标致文静的彭芳的母亲,年轻时应该也像彭芳一样,十分漂亮;她措辞文雅,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岁月风雨的摧残,竟让她变成了枯槁的病树,出土的骷髅,让人可怕。沧海变桑田,人的一生的递邅变幻,真是难以逆料,难以逆料!
    “我姓洪,是彭芳的班主任。彭芳是个好孩子,您老人家有这个孩子,后半辈子就有依靠啦。”洪鹢在她对面的床上坐下,自我介绍说。
    “洪老师,前次芳丫头回家对我说,您怜惜贫苦学生,十分关心她,我十分感激。”见洪鹢老师夸孩子,渐渐地她脸上的惊恐的情状褪去了,十分感激的说。
    “作为教师,这是我分内的事。大嫂,您贵庚?”洪鹢唏嘘之余,特意安慰这个被命运苦苦捉弄的可怜人。
    “洪老师,不怕您见笑,我痴长四十五春了。我是个苦命人,原来也教书。抗战胜利后,心想该过几天好日子了,谁又料到右腿出了毛病,不久瘫痪了,丢了工作。去年,芳丫头又殁了父亲,留下我们活受罪。要不是我不放心芳儿,我……我……我早就随他父亲走了,脱离了这漫无边际的苦海。”说着说着,就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洪鹢没想到她比自己小十二岁,竟苍老到这副模样!此时才发现自己呼大嫂呼错了,心里不禁浮起一阵深沉的悲哀。
    “芳丫头的先生远道来看彭大娘,我们照料不周,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洪鹢闻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佝偻的老汉,提着暖水瓶,拿着几个茶碗,走进来了。他白发苍苍,可红光满面。要不是彭大娘说她死了丈夫,他会误认为这老头是她的老伴。
    “洪先生,我是彭大娘的邻舍,其实,我不姓楚,可别人叫我楚霸王。彭大娘身子骨不好,行动不便。我家里儿女多,我没有事做,因此常来拉拉家常,顺便帮大娘做点事。”他放下暖水瓶,在两个碗里放了茶叶、芝麻、黄豆,泡了两杯茶,一杯恭恭敬敬地献给洪老师,一杯送给彭大娘。然后他怀着极度悲伤的心情,诉说了彭大娘一家的不幸的遭遇。楚霸王说到痛心处,椎心痛哭,泪流满面,好像遭遇不幸的人就是他自己。他说时,彭大娘不停地啜泣,不住地长叹。末了,他指着墙上的塑像,极端痛苦地说:
    “洪老师,您看彭芳的爸爸多英俊、多有才气!他书教得好,手工工艺也不错,他放学后,还教学生捏泥塑,什么猫呀、狗呀,男人、女人,老头、小孩,捏得活生生的,像真的一样。我听他说过,他在天津求学时,还向什么什么泥人张学过手艺。他常说,孩子们以后上不了学,只要学好了手艺,日后生活有困难,捏几件工艺品到市场上换几个钱,也能过日子。他,他,他是我相知十多年的好朋友,是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的好人,可是,可是竟被我害死了,竟被我害死了,我该死,我该死。”说完,他捶着自己的胸脯,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洪鹢老师听了,心中十分悲戚。他觉得彭芳的爸爸不只是个好老师,简直就是个艺术家。他自塑这尊塑像,就是在世界博览会上,也能获奖。天有不测风云,大树骤然夭折,可惜可惜。





    第二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下) 4访贫贱洪教授炎暑趋百里,处水火彭大娘巧遇三恩人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45 本章(。dushuhun。)字数:3463

    洪鹢老师说出这层意思后,楚霸王当即发话澄清:
    “洪老弟,这不是芳丫头爸爸捏的,而是芳丫头在她爸爸死后,对着爸爸年轻时的照片捏制的。芳丫头心灵手巧,赛过了她爸爸。彭大娘有了这个宝贝女儿,日后定会大富大贵的。”
    听了楚霸王的介绍,洪鹢心想,难怪出现在他们班讲台上的塑像,初看有些粗糙,好似毫不经意捏的;但细看却神情极其逼真,简直是大漫画家的手笔。彭芳真不是常人,难怪她不愿向人哭哭啼啼陈述自己揪心的困难,去申请补助费,以博取别人同情泪水。难怪当她把自家的遭遇,告诉了尤瑜之后,又不许尤瑜对任何人说,因为造成这种惨剧的原因,是当年农民群众在极端激愤情况下产生的卤莽行动,是党工作中一时的失误,她不想展示于人。她在班会上曾说,“我不想让人来鉴赏的我痛苦,咀嚼我的悲哀。”这是千万吨苦汁浓缩而成的几颗特苦的药丸。它比黄连、苦胆还要苦千百倍。一个稚嫩的女孩,承受着如许巨大的痛苦和悲哀,不流泪,不悲戚,她比铁铸的男子汉还坚强,真不容易,也真不简单啊!她能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无边痛苦告诉尤瑜,而不向自己吱一声,可见自己对苦难者的同情与关爱,远远不如尤瑜,真是愧为人师啊!看来尤瑜要评给她特等补助费,而不说她的困难情况是对的。要不是尤瑜了解了这一情况,并果断的作出了评彭芳特等的决定,工作中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自己对学生及其家庭的如此深重的困难视而不见,岂不是情太薄,血太冷。他随即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留下回校买船票的钱,还有二十五元,全部送给彭大娘。彭大娘不肯接收,他便谎称是学校评给彭芳的补助费:
    “彭大娘,我知道你们家特别困难,所以特地赶来,把班上评给彭芳的困难补助费送给您,以救燃眉之急。彭芳是个好孩子,大家都很关心她。”
    “洪老师,一个学期还未过一半,你们班评了几次困难补助费?已来人送了两次钱,现在您又来了!”彭大娘十分惊诧,她认为这钱不是补助费,不想接受洪老师的馈赠。
    洪鹢听说,更觉得惊奇。评上困难补助费的学生名单,上报学校还没有批下来,怎么就有人送补助费来,而且不止一次?他料定其中有一个是尤瑜,但另一个又是谁呢?不过,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洁身自好的苦命人起疑心,怀疑自己给她的不是补助费。于是,他只好又一次撒谎,说:
    “是这么回事,彭大娘。评补助费,全班只评了一次。但后来我们得知你们家的困难特殊,又特别研究了两次,补评了几块钱,杯水车薪,也算是我们同学的一点心意。不过,这是本期的最后一次。我们都希望你的生活好一点,使彭芳少一些牵挂,能安心学习。”
    彭大娘听了,深受感动,她那幽洞似的眼睛里,如汩汩泉涌地淌着无限感激的泪水:
    “洪老师,政府、你们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是我们的救命命恩人。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只能下辈子再来偿还。要是我丈夫泉下有知,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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