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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部分

和平街五十一号-第343部分

小说: 和平街五十一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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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下。
    “嘘——,小声点!孩子闹了一下午,才刚刚睡着。”听到户外他们的说话,心如刀绞,但她不想让大家伤感的乌云涌上来,遮蔽了今天欢乐的晓日。于是新荷强压自己心头的悲痛,轻手蹑脚地从屋里走出来,轻声说,“尤瑜哥,在这大家欢乐的日子,你怎么能让这种哀伤的情绪弥漫?彭芳妹妹,别听他老像白头宫女唠唠叨叨说玄宗,我们还是说点别的什么新鲜事。彭芳妹妹,这次你夜以继日,为我们办好了一切事,实在辛苦了。如今该在我们这里休息几天,和我们一道享受享受这萧史、弄玉才能领略到的幽情逸趣!”新荷指着悬挂在壁上的提琴、插在笔筒中的箫笛,笑着说。
    “新荷姐,你的好心我领了,但我哪有领略弄玉、吹箫的逸趣的这福气。我答应过黎疾,要替他尽孝。现在我离家已一个星期了,虽然出门时我为母亲劈好了柴禾贮足了水,可她双面失明,生活难以自理,稍有差池,我怎么对得起曾为我付出了一切的黎疾?”彭芳听说萧史、弄玉,就立即忆起与黎疾生活在一起的欢乐、幸福,忆起她与黎疾无可奈何离婚时,黎疾求她要代他为母亲尽孝的千叮万嘱,“我一刻也不能停留了,明日一早我得马上走。但愿你们今后鸾凤和鸣,两支箫永远和谐地奏着甜美的梦!也切望你们别仿效他们,不告而别,躲到一个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把我也忘了。日后我再有机会,也无法找到你们,领略不到你们经常领略的弄玉吹箫的幽情逸趣。”彭芳越说越伤心,后来竟戚戚地哭起来了。
    “彭芳妹妹,是你对我做了那么多工作,成全了我们。我们的每一分幸福,都是你用十分的汗水和苦难,为我们衬垫起来的。我们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下世给你做牛马,也不足以报恩于万一。你的痛苦就是我们的痛苦,现在我们怎么还有什么好心情去弄玉吹箫?我们又怎么会忘记你,效萧史、弄玉躲起来,让你找不着?”新荷见彭芳哭泣,也悲从中来,不住地簌簌掉眼泪。





    第六章(。dushuhun。) ; ;夜茶品梦 25 代父取名,尤瑜悲叹情债难还;斩断情丝,黎疾悄然超脱地狱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1:37 本章(。dushuhun。)字数:3401

    “新荷姐,不是你们欠我的,而是我们欠你们的太多了。我与黎疾结婚你帮了大忙,黎疾遭难后,尤大哥又把我从火坑里救出来。我想今生今世我没有能力报答你,因此才提前来给你办点事。这次我来了却没有参加婚礼,实在对不起,因为我怕见到这盛大的场面就只想哭。这次由于我们的文教局长看上你尤书记的金面,准了我一周的假,后天要上课,明天需赶回学校。明天一早我就上路,今晚就算与你们告别离。九十里路并不远,可山路悬在峭壁上,我拖着儿子,举步维难,还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见面。”说到后来,她哽哽咽咽,悲泪簌簌下。
    这一生中,我欠彭芳的数最多。她深深爱我,我拒绝了她,她却一直把我当作亲哥哥。她与黎疾离婚后,为了伺候黎疾的母亲,她回到黎疾的家乡教书。遭受着极大的政治压力,在艰难竭蹶之中,拉扯着儿子,并把奉养双目失明的妈妈,看作义不容辞的职责,可我没有给她一丁点儿帮助。长期来,我每想到这事就觉得揪心痛,今天她反说欠我的多,真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这个从不掉眼泪的人,此时也情不自禁恸哭起来了。可是我立刻意识到悲哭的懦夫行为,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于是我擦掉眼泪,回归理性,十分激动地说:
    “芳妹啊,现在我们来分辨谁欠谁的有什么用?如今你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最重要的是得想方设法出水火。新荷呀,我们最要紧的就是全力援救她。”
    听我这么说,新荷便从房里拿出了一个包裹,流着眼泪说:
    “芳妹啊,这些年来,我们欠你的实在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去我们的坎坎坷坷一时抹不平,我们欠你的一时也还不清。我这里为你及你儿子准备了几件换洗衣裳,少量的粮票钱钞。我们衷心希望你能度过难关。”说过之后,新荷抱着彭芳恸哭起来,见她们哭,我更没主张了,于是也抱着她们哭起来。
    哭了好久之后,彭芳昂起头来,抹掉眼泪,悲戚戚地说:
    “新荷姐,衣服粮票我收下,我们山区的口粮指标,只能买红薯米,只有粮票才能买米面。孩子不愿吃粗粮,营养太差长不好,我就覥颜接受它。至于这钱嘛,你们虽然比我多几块,可城里开门用度大,你们还是留着。物质困难倒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压在我头上的精神泰山。我说的不是指背着的右派家属的罪名,而是黎疾的生死存亡让我揪心痛。我最伤心的是怕没了丈夫,孩子没有爸爸。可是今天儿子虽有爸爸,却如同没有爸爸。老百姓说,猪有名,狗有姓,儿子出生后父亲应该给他赐个名。可是我的儿子出生一年多了,没名没姓还不如猪狗。尤大哥,你促成我和黎疾的婚姻时曾说过,‘我与新荷的姻缘还是个未知数。如今你们结婚了,今后生下孩子,黎疾是冠军爸爸,我就屈居‘亚’让儿子呼我做‘亚爸爸’,你生一个,我占半个,多生几个,我们各半。’如今我带着儿子来了,你这个‘亚爸爸’不能食言,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知道彭芳出生于书香礼义的教师之家,读过大量的诗书,懂得给儿子命名的传统规矩。《离骚》开篇发句说,“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这里说的就是屈原的父亲为儿子取名字的事。现在她根据我往日说做“亚爸爸”的话来找我,也不能说没根没影。但既然我是“亚”,就当有“冠”在,给儿子命名这么重大的事,首先得找儿子的冠军爸爸,我这‘亚爸爸’又算哪根葱。黎疾虽然离家远一点,虽然他犯了常人所说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罪,虽然他被人逼着与彭芳离了婚,但是,并未有哪级机关、哪个文件剥夺了他做爸爸的资格。在他遭人白眼,被人践踏的敏感时期,更要尊重他的人格,维护他的权益。我这个干爸爸不征得亲爸爸的同意,越俎代庖,为孩子命名,“名”既不“正”,“言”岂能“顺”?这样做,对他很不公平。我将这层意思,委婉说给彭芳听,没想到这下竟引爆地雷,彭芳竟抱着头嚎啕大哭,似乎比当年她妈妈辞世时更伤心。
    “天哪!这么重大的事,我怎么会忘记他,怎么会不尊重他的人格?”彭芳呼天抢地哭了一阵,不管我和新荷怎么劝慰都无用。突然她停住了哭,圆睁怒目对着我,“尤大哥呀,你怎么也将我看作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人?丈夫处于逆境中,我就将他当破鞋扔掉?既然你这么看我,我在这里,就有辱你的门庭。不用再说了,我这就走!”说完,霍地站起来,就去房里抱儿子。新荷拉住她再三劝,我也一再认错又解释。说自己无非想尊重黎疾,不想他误认为他跌交倒地我就另眼看他。听到我的解释,彭芳收住了脚步,转过脸来审视我,考量我说的是真还是假。然后痛苦地说出了近一年来黎疾真实的情况:
    “黎疾是我的丈夫,对我来说,他就是天,比谁都重要。即使今天他被人踩入泥底,你做了县委书记,在我心目中,他仍然是‘冠’,你还是‘亚’。这些年来,我总觉得有他在,天就不会塌,我这地也不会裂,给儿子命名这等重大的事,我怎么会不先去找他而找你?你也太把自己的斤两看重了。可是,可是,他这天真的塌下来了。儿子出生三天后我就给他写了信,不见回音我再写,可封封都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不过他近乎冷酷的‘默默’里却又有‘深情’,隔一个月他准时寄回十六块钱,他每月十五元的生活费,自己仅仅留七块,可见他把儿子看得比自己重百倍。儿子一岁多了,不能没名字,今年放暑假时,我千辛万苦带着儿子去农场看望他,就是要他给我们的儿子赐个好名字。”接着她就声泪俱下倾诉了去农场的情况。
    “我昼夜兼程,走路、乘车三天多,就在牛郎织女再度会鹊桥的那天,红日西坠、半片银月初上时,好不容易赶到了农场。我想,我们相思成疾,会面的日子比牛郎织女还稀少,今晚我们定会相互倾情诉胸臆中的爱与恨,他文学底子深厚,定会给儿子赐个好名字。当我走近过去是牛棚、现在是右派分子的宿舍时,他从宿舍里出来,我们母子骤然迎面碰上了他,他简直成了叫花子。大热天他还穿着中山装夹衣,腰间系上根草绳;鸟窠似的头发,脏兮兮的脸,我怕从来没梳洗过。开始他瞪着眼睛看着儿子,伸出手来准备抱,我也忙叫儿子喊爸爸。可是儿子稚气的‘爸爸’的喊声刚刚喊出口,他好似猛遭炮烙掉过头舍命跑,好像他遇上的不是他的妻儿,而是要吃他的老虎。儿子撕心裂肺哭,我惊天动地喊,他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一直走下去没回头。右派收工后,还是尚文招待我吃了饭,当晚,在鹊桥居里尚文心情沉痛、流着眼泪诉说了黎疾的情况。黎疾自从我们在鹊桥居分手后,他就不再参加劳动。过去开他的斗争会,不管是焦礼达还是虢栋臣打骂他,他总揭他们的老底与他们对着骂。他骂焦礼达给婊子倒马桶,他骂虢栋臣是漏划的右派,比他还反动。这次,大大小小的斗争会不知开了多少次,任凭怎么骂、怎么打,他口里不吐一个字。骂他他只笑,打他好似击着个空皮囊,他从不说一声痛。此后也不与人再说一句话,食堂里扣了他的饭,他也不声响。以后他昼不出工夜不归,抓回来绑在房前特为他设置的立柱上,让太阳猛晒,差点死去,他竟没有吭一声。焦礼达怕闹出人命,这才放了他。人不怕死鬼都怕,从此也就再没有人去管他。此后,在这高度文明的二十世纪,他竟然变成了凭借爪牙觅食的一只怪兽。他用手指挖湖藕,采野菜,捉蚂蚱,抓了癞蛤蟆剐了皮,就在荒野里用个蒸钵和着煮。吃过后,洒一泡尿洗蒸钵。在农场地里剜红薯,摘果蔬,只要能生吃的,他就偷。他还跑到农场附近小镇的饮食店里,扫桌上残饭吃,喝别人剩下的碗中的汤,晚上就睡在别人的屋檐下。别人说他子是疯子,在他衣上写了‘死右派’,要他敲着锣游街,他也照办。尚文也说他人未死而心早死,十有八九,是已疯了。后来是尚文等几个右派与农场多次艰难交涉,说对于一个疯子,就是杀了人也不判罪,政府发的那十五块养命钱都不能扣,焦礼达理屈词穷,只好如数发给生活费。于是尚文每月就代他领钱粮。听到尚文的伤心诉说,我心头滴血,原来我就拥有这么一片破碎的天!不过既然他是我唯一的一片天,那么不管它怎么破碎,我也只能去找他。第二天一早我去寻觅他,湖州野地,他远远见了我,就拼命逃,走近一看,原来是抓着癞蛤蟆和着蚂蚱一起煮。尤大哥,你说,他这个样子,怎么还能给儿子取名字?天哪,真没有想到你将我们的婚姻这般安排,让人活受罪!尤大哥,要不是我还有儿子,还有黎疾的妈,我,我,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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