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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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你家环境这么富有诗情画意,简直是个旷世美人,是不是你祖宗也是乡绅地主,墨客文人?你也是地主的狗崽,墨客的龟孙?尤瑜用怪怪的眼光盯着他,节外生枝,明知故问,语锋凌厉地奚落他。
我哪有这样的福分。我要是文人墨客的子孙,考试时就不会经常吃鸭蛋,被人瞧不起。我是长工的儿子,过去在泥里爬,今后还得在泥里滚。不过你说的也不假。这是大地主曹百万的做官的大儿子的消夏的别墅。别看它上面盖的是茅草,可下面钉了坚实的椽子,铺了三四层油毛毡后再盖瓦,然后铺上草。这房子的从外面看,是泥墙,可这泥是水泥,里面是清一色窑砖砌的。他将这宅子叫';雨蕉轩';。每年暑期回来休假,要在这里住两个月。炎夏,他在亭子里午睡乘凉,闲暇在这里垂钓赏花。土改时,上级说曹政是革命烈士,他的房子不能分。说我爸是他家的长工,这所宅子暂时就由我们住。可这宅子门前亭上的对联,我爸说是地主资产阶级的东西,要一把火烧掉。我死死护着不让烧。我妈护着我,十分生气地说,';这房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烈士的,上级只要我们保管,只让我们住,你怎么能说这东西是地主资产阶级的,要把它烧掉?';我爸说不过我妈,这才保存下来了。萧陶为尤瑜对他的诬赖,感到十分委屈,涨红了脸辩解了一通之后,又反唇相讥道,游鱼子,我看你才很有地主资产阶级的脾胃,不然,你对这些东西你怎么这般感兴趣?
小淘气,你真是达尔文笔下的南美洲火地岛的土著人的头领,将英国人赠送给他们的毛毯,割成一寸见方的小块块,分给部落中的每一个人!你竟然如此少见多怪,愚昧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难道只要识字能文的就是地主资产阶级?那么毛主席写了那么多战斗檄文,创作了那么多革命诗词,你说他是无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我得告诉你,掌握文化不是地主资产阶级的专利,无产阶级应该比资产阶级具有更高深的文化素养。毛主席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以没有文化为光荣,那是我们的耻辱!尤瑜继续严厉地指斥他,过去,你把文化当废物,我视数理化为仇敌,我们考试时都能勇敢地交白卷!你摔掉了金饭碗,我拿起了讨米棍,难道你不觉得我们都十分可笑么?今后我们再不能这样,我们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应该掌握人类最优秀的文化、科技,让它们更好地为建设我们的美好的祖国服务。这样的美景,你不知欣赏,也不早点把它告诉我,真是暴殄天物。如果我像你一样,时刻能赏玩这样的美景,即使不吃不喝,我也愿意啊!
哼!鸡肚里怎么会知道鸭肚里的事?要是你点灯出门摸门进,水里泥里,累死累活,天天这么拖,泰山般的饥渴和疲倦,天天把你的头压到胯底下,那么,就是西施、杨贵妃,桂林山水,你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游鱼子呵,你王世仁哪里知道我杨白劳的苦哟!要是你我把位置倒换一下,那你就会比南美洲的土人更愚昧。针尖对麦芒,大刀战长枪,萧陶寸步不让,枪枪刺中了尤瑜的血仓,倒吐自己腹内的苦水。
第五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下) 2 仰墨宝得寻书门道,入寒水知盘飱艰辛 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48 本章(。dushuhun。)字数:2974
尤瑜设身处地想了想,想起他昨晚与他爸爸黑夜冒雨搏浪捕鱼、今天一早去湖里捞割稻子的事,觉得萧陶的生活,并不如田园诗人描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那么富有诗情画意;也不像悯农诗人苦吟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只是劳累凄苦。他的苦役,真的像古代三峡行船的纤夫,脚趾头死命咬住前人脚趾头在石头上啃出的凹陷的石窝窝,把自己的生命当纤绳,鬼哭狼嚎地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一步半步,挣扎着往前挪,上一步不知下一步是死还是活。也像人们描述的,恶人下到了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拿锯子锯,用磨盘磨,撕裂肉体,磨碎灵魂,还得苦撑着。人落到这种地步,就是能勾引皇帝老子的李师师来撩拨他,他也会无动于衷的。雨打芭蕉只会让他流泪,凝幽亭一躺,就睡成了死猪,哪里还会有什么美的感觉?想到此,尤瑜的心即刻软下来了:可怜的小淘气啊,我怎么能这样错怪你啰?于是他便用十分同情的口吻,对萧陶说:
萧陶啊,你的苦难我也知道,你过去对我说过的,要我帮助你摆脱土地的束缚的事,我一直没有忘记。这次我来找你,一是想寻找《石头记》的下落,一是想通个气,给你找个代课教员的位置,结束你的艰苦生活。我想凭我的能力与关系,一定能搞好工作,得到领导的信任。好兄弟,你就耐心地等待一下吧!
他很热情,可萧陶却十分冷淡。萧陶告诉他,去年招考教员,他也想去报考。可是,他父亲说政府每月只供给教师一百八十斤米,还比不上在家里多养群鸡鸭。何况他也觉得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当教员,误人子弟,认错字,下不了台。这种昧良心的事,他不能干。尤瑜也觉得他说的很有理。他听说,白浪湖完小原来有个教员,教课还很不错,可是一次他把活阎王,读成活滔王,把埋没念作理没,学生背着他窃窃笑,群众指着他的背脊骂。学生家长不买账,将他赶下了讲台,他就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学校。可是当干部就不同,认错字,他们不认为是耻辱,倒觉得很光荣。他们说,老子是黑脚杆子,旧社会地主老财剥夺了他学文化的权利,认错几个字没有什么了不起。在他们眼里,认错字,倒成了贫农爹爹的金字招牌。他还听冬梅姐说过一个笑话。有个县的领导念报告时经常念错字,一次酒酣耳热后,有个同僚笑话他,他却不以为然地说,不识字的贫农爹爹当书记,识字的臭知识分子当秘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还说只要领导安排,他什么职务都能当,反正办事有秘书。别人再问他能不能当省委书记、国务院总理,他拍着胸脯,毫不迟疑地回答:
能!怎么不能?只要毛主席安排我!
只是问他能不能当外交部长时,他才犹豫了。他记起了别人说的周总理参加朝鲜停战协议签字的日内瓦会议的情况,周总理为一方,美国等十六国的外长为一方,开展激烈的辩论,真刀对实枪,翻译都用不上,那么,他平日想仰仗的秘书这根拐棍,当然更派不上用场。他外语一窍不通,与外国人打交道,只会出洋相,这个外交部长他绝对不能当。于是他只好耷拉着脑袋羞红了脸,吃吃地说:
这个,这个,就是这个外交部长,我,我不能当。
这事后来成了传遍了昆阳的大笑话。不过尤瑜想,这事也恰好说明,干部好当,教师不好当。他的学问只有这么高,当个好教师他做不到,当省委书记那是上九天揽月,根本上不去,当外交部长那是前清的制台见洋人,骂他蠢猪,他也只知道说亦艾斯。不过尤瑜心想,只有他能安安稳稳当上个把区委书记、县委书记,手中有了权,他才能顺顺当当提拔萧陶。因此,他先得千方百计往干部队伍里钻。
他望着前面湖上的翻飞的水鸟,一颗心也在不停地翻飞着。可萧陶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焦急地对尤瑜说:
游鱼子,你有观赏美景的雅兴,我可没有陪你游玩的好命。我要马上要到湖里去割稻子,否则,又不知道我爸怎么责骂我。说时低下了头,眼圈都红了。
尤瑜想起他昨晚和今天早晨、萧陶拼死拼活干的事,无限同情。于是就拉着他的手,向他发誓说:
萧陶,我的好兄弟!今后只要我能有饭吃,就决不会让你喝粥。有机会能找到别的工作时,我一定为你不遗余力地去争取。我虽然住在街上,但我不是纨绔子弟,我有壮实如牛的身子,铁棒一样的手臂。说时,他将双臂在空中挥舞,情绪高昂的说,我端了你家的碗,就得服你家管。你们去割稻子,那也是我的事。小淘气,我们走!说时,他那挥舞着的双手,在萧陶肩上重重地一拍,拍得萧陶身子往下一蹲,矮了半截,然后他拉着萧陶,掉头走下了八角亭。待萧陶进屋提了一个饭篮子后,就一道走向田野。他昂首阔步,异常兴奋,因为这除了能好奇地参加从未见过的割稻打谷的劳作外,还可以向萧陶的爸爸询问《石头记》的下落。萧陶则怏怏不乐,因为要客人下地干粗活,不知他爸爸又会责骂他。
走了好一阵,只见一片茫茫的白水横在眼前,没有见到稻田的踪影,只有几只在上空舒展着翅膀、好似在寻觅水中鱼虾踪迹的白鹭,暂时点破水下的浩瀚无边的碧空。他问萧陶劳作的地方在哪里?萧陶顺手一指,他才发现贴着滨湖的浩淼水面上,浮着两个黑点,原来那就是萧陶父母。两人中间,还有一条堆放着一些东西的小船。谁又能想到他们高大的身躯,下到湖里,竟然比小小的白鹭还不显眼!人啊,这可怜的人啊,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啊!他们走到了湖边,萧陶大声叫唤,他父母闻声走上岸来。两人虽着短裤,可上身穿上了夹袄。浑身湿漉漉的,端碗捉筷的手,还在微微的抖颤。萧陶父亲告诉尤瑜,农民为了多打粮食,除了田里种稻子外,还在湖里水浅的的地方,插一种秸秆深长的游水糯。这种在湖里种稻的地方称甩亩,这里产的粮食,不用向政府缴纳征购粮。只是种这种谷子特别辛苦,插的时候,天气热,浸在齐大腿深的水里,还不那么难受;可秋后收稻子时,水凉了,在里面浸上一天,冷透骨髓,那真是要命。可是他们在旧社会,要交地主的租子,全家老小要活命,明知是刀山、火坑,也得往上面爬,往里面跳。解放了不要交地主的阎王租了,但哪一个不想自己的家里宽裕点,因此还得在水里插点游水糯。这游水糯是个好东西,茎杆长,质地坚硬,就像湖州的芦茅秆,水浪冲不翻。可它米质软,吃起来就像吃猪板油。他只想多插点,就是他牛伢子太不争气,四两也不想提,哪还愿意挑重担?要不是他的棍子硬,这混帐东西还不知变成什么模样?
萧陶父亲的这一席话,像无边无垠的冰雹,向尤瑜劈头盖脑地打来,使他寒彻心骨,晕头转向。过去,他只知道糯米饭好吃,却不知道种它的人这般难熬!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他今天才知道,原来美丽的荷花是从污泥里挣扎出来的,他过去只见过娇艳的花,又哪里知道它钻过污泥的苦难呢?他望着萧陶父子俩,黧黑的面容,铁杆似的身躯,觉得他们十分像经得住风吹浪打的游水糯。相形之下,自己只是难经风霜的弱草。不过,如今他已向小淘气夸下了海口,过河的卒子无法再回头,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深水里浸,一任寒冷来啃他的贱骨头。
此时,饿急冻坏了的萧陶的父母,便狼吞虎咽。他便向他们打听《石头记》的下落,萧陶的父亲闻言,停箸忘咽,定定地望着远方的湖面,好像在水里搜寻丢失的东西,久久没有吱声。后来,他深深叹了口气,十分伤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