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第19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叹了一番之后,酣然入梦了。可尚文怎么也睡不着,倒不是因为他浑身疼痛,而是他的心在为他的沛云妹滴血。夜,是这么宁静;月,是这么皎洁;大地,是这般肥美;滨湖平原,物产是这般丰富;如果人们能和睦融洽,济困扶危,这里该是个多么能让人生活美好、令人向往的美好世界啊!可这人啊,貌似和善的谦谦君子,为了让别人臣服自己,心却比虎狼还狠,比蛇蝎还毒,磨牙吮血,敲骨打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沛云妹妹是那么善良,那么纯洁,那么愿意为人献出一切,可也遭到那虎狼和蛇蝎混交的杂种姚令闻的暗算,一步步被逼上绝路。他曾目睹姚令闻猥亵侮辱她,可他没有出手援救,反而将她推入姚令闻的怀抱。认为她那柔弱的青藤,依傍了一棵大树,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可是他害了她,将她这只羸弱的羊,送入了馁虎口中。是姚令闻这只凶残的虎,吸干了她的血,啃光了她的肉,再将她残存无用的骨头抛却。而他,而他,就是帮助这只老虎吃人的伥鬼呀!他,任悲伤的泪水横流,用拳头猛捶着自己的胸膛,滴血的心里不停地说,该死的不应该是沛云妹妹,应该是自己呀,自己呀!他从来不想害人,可此时他觉得,自己只有变成厉鬼,去扒光姚令闻的皮,吃尽他的肉,啃掉他的骨头,方解心头恨。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如今人家位高权重,是凶残的虎狼,真正的厉鬼,自己不过是可怜的羊羔,刀俎上的弱肉。他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只能任其吞噬、宰割,哪有反击的机会。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要尽快地赶回去,掩埋好沛云妹妹的尸体,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以赎自己的深重罪孽于万一。
想停当后,他即刻披衣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草棚,幸好极度疲倦的阎王也要睡,他才得以溜出来,向新修的路桥狂奔。这农场原来是烟波浩淼的大湖的一个湖汊,去年冬天曾点调集十万民工,在湖汊口修起了一道长堤,又在湖汊上面开凿了一条十来里长的河,把河道上游的来水引向另一个湖汊,将湖汊内的水抽干,洲上种棉花,浅湖中插稻子。说是湖汊,其实不小,据说面积在该有几十万亩。以前,春夏水涨,这里一片汪洋;秋冬水落,里面就露出几个湖洲。尚文所在的这个湖洲就是其中的一个。因为它形似一只团鱼,故名团鱼洲。周遭水绕,凭借小舟与外面沟通,秋冬这里是农人放牛的最佳处所。洲上绿草如茵,未种一棵庄稼,白天,不用人放牧,任牛饱腹,晚上,农人才将他们拴入牛棚。从前农人户户独立单干,洲上小牛棚星星点点。后来建立了高级农业合作社,湖洲近农家的一边,就只有几个大牛棚。如今围垦,建立农场,它们就成了圈禁右派分子的最佳处所。四周环水,插翅难飞。这大概是哪个曾读过《鲁宾逊漂流记》的秀才想出来的绝子灭孙的办法。只是为了运入拖拉机进行机耕,又不得不在距陆地最近、水最浅的地方,修了条堤,与湖洲相连。这是湖洲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人们不叫它堤,而称它作路桥,意思用路架的一座桥。为了防止右派分子逃跑,路桥口搭有一个窝棚,派基干民兵昼夜守卫,过往行人凭通行证通行。大家叫这窝棚作桥卡或者路卡。不过铜墙铁壁也有丝丝透风的孔,这桥卡也难免有疏漏的缝。白天、上半夜,这里车水马龙,吆喝声不断,可到了下半夜,基本上无人来往。长夜难熬啊,疲惫的民兵,下半夜难免小睡,因此,右派分子偷关闯卡的事也屡有发生。这些人无非都是家有要事,请假不准,才出此莽撞的下策。不过,他们都是略有文化的人,心里都有架道德的天平,没有斤两的违法乱纪的下三烂的事,他们从来不干。事后批判右派从严,追究守卡者的责任的事,却不多见。因此,有几个心地善良的民兵,往往睁只眼,闭只眼,碰上他们,假装打瞌睡。
尚文溜出蜗牛壳似的牛棚,懒惰的下弦月,快坠入西山,灼灼的启明星,已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在忧郁地眨眼。再过些时候,天将大亮,这里便人流如织。刻不容缓,尚文以百米赛的冲刺速度,冲到了关卡前,窝棚里的人没有睡,似乎还发出了微微的叹息。他蹑手蹑脚,想借夜幕的掩护,偷偷溜过去。
你给我站住!只要老子守卡,你就别想溜过去。黑暗中有两把铁钳,牢牢地将尚文的手臂钳住。
尚文想挣脱逃走,但他知道只要守卡的人喊起来,会惊动别的人与他一道来抓捕,不只逃不掉,反而会招致更大的麻烦。于是他就哀求他道:
我是尚文。大哥,我的妹妹死了,请你行行好,让我回家去安葬她。
哼!什么妹妹?毫不相干瓜藤、柳叶,何必搭在一块?暗夜里传来一声冷笑,一个高大的黑影横在尚文面前。不过路卡知道,尚文说的妹妹,就是前不久投水的右派分子。他们虽然立场钢铁般坚定,可对这般惨死的人,还是有几分同情。于是两只铁钳松开了,黑暗里竟传来了柔和的话语,你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不过你有情有义,我也不想阻拦,可我也得能脱干系才好。就这样吧,现在你马上快跑,过一段时间我就大声喊抓。能不能跑掉,就全靠你的运气了。说完,黑影狠狠地推了尚文一把,就缩回窝棚里去了。
尚文急急如漏网之鱼,冲过了路桥,冲上了大堤,没命地往前跑。他跑了好一阵,身后传来了呼喊声:
右派分子跑了,右派分子跑了!大家快来抓啊!路桥的窝棚里的灯亮了,守卡的人大声喊起来了,可是并不见有人来追。
当东方出现了第一抹朝霞的时候,他冲到了离农场十里的从省城通往昆阳的马路上。他知道,这儿离家还有一百八十里,快走也要两天才能到家,他必须乘车今天赶到。可是,这时来往省城与昆阳的客车每天只有一趟,即使在起点站,没有政府的证明,也不一定能搭上车,看来他只能拦辆货车了。当时运货的车辆也很少,他在路旁招手,司机根本不予理睬,汽车如飞一样闪过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向路过的货车司机招手,走了十几里,招手十几次,可就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快到中午了,他又饥又渴,满身汗水浸渍全身伤口,如火燎刀割一般地痛。他咬紧牙关,强忍疼痛,流着伤心的泪水往前走。他想到前面找个店铺吃饱饭,他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突突,突突。后面传来了异样的声音。尚文回过头来一看,只见一辆苏式拖拉机,在马路上爬行着,机上的烟筒里冒着黑烟。他想,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当离拖拉机不远的时候,他窜到路中间,双膝跪下叩头。拖拉机拐到右边,他就跪到右边,拖拉机挪到左边,他就跪到左边。司机只好停下拖拉机,从驾驶仓里探出头来厉声骂道:
你不要命啦!
第四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中) 28林老让墓地葬右派;尚文趁月色祭云妹 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39 本章(。dushuhun。)字数:2469
师傅,今天你,你如果不带我回去,我是不想活了!尚文泪流满面,哽哽咽咽地说着,像鸡啄米似的磕头。司机见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心软了,十分关切地问因什么事,要这么急急赶回去。
我的妹妹死了,无人安葬,我要赶回去掩埋她。尚文又泪眼汪汪地恳求他。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妹子死了,有父母壅埋,你怎么会这么伤心?你还是说老实话吧,是老婆得了凶病,还是老婆在生孩子?
是老婆难产,性命攸关,今晚我必须赶回去。请你救我这一回,日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尚文继续磕头如捣蒜,顺着司机的意思,声嘶力竭地苦苦哀求。
看你对老婆这样情深义重,我就显回菩萨心肠,带你回去。上来吧。
恰好这台拖拉机是去昆阳的。拖拉机摇摇晃晃,天黑的时候,他在距离家最近的地方下来,趁着微微月色,跌跌撞撞,又走了十来里,他回到过虎岗。镇上的人都睡了,敲了许久的门,母亲才迎出来。母亲说,自他出事之后,无人上门,深夜来人,没有什么好事,因此来迟了。进屋以后,掌灯相见,离别不到一年,恍如隔世。
尚文凄伤地问起柳沛云死后的事,他妈告诉他,是你父亲出面,才将她葬到我们家的坟地里。尚文听说,即刻就要到坟地里去。林老十分凄楚地说:
儿子,还是明天去吧!对右派分子的处分,已经大大超过了底线。强制劳动,每月十五块钱生活费,吃饭穿衣都嫌不够,与劳改犯的待遇几乎一样。你还怕什么,难道就因为去了右派分子的坟地,就判你劳改?要知道,你越胆子小,生怕一片树叶掉下来砸破头,就越会招来无情的冰雹,打得你塌泥爬不起。你不怕鬼,不信邪,阎王老子也让你三分。你还是昂起头来,明天只管大摇大摆地去!
爸,如今我不干坏事,什么也不怕。大不了开除工职回家,与地主、富农、**分子一起被管制劳动。何况有劳动能力的地主富农,他们每月的收入也不止十五块钱。这次回家,请假不准,我是跑回来的。只是我的心憋得慌,刀割一般痛。她过世已经一个月了,我不立即赶去与她说几句,我就片刻也不得安宁。尚文痛心疾首地解释说。
林老知道他情急心切,就要他妈弄点饭给他吃。林妈弄好饭后,又替他准备了香纸、蜡烛、酒馔。尚文过去见到妈妈焚香燃烛祈神,每每心中窃笑她愚昧落后。可现在他觉得,在暴虐的乌云笼罩下的浓黑的夜里,对于自己的最亲最亲的人,切望她活得最好最好,而偏偏她却无端惨死,而他又无力为她报仇雪恨,那么,除了用钱纸酒肴,虚妄地来慰藉她可悲的灵魂,并无情地麻醉自己外,还能用什么办法来排遣自己无边的痛苦和悲哀呢?力量微如萤灯的奴隶,在狂暴的十二级台风面前,除了用这种阿Q式的方法,悲哀地诉求上苍,又有什么力量,能将头上压着的厚重的漫天浓黑剜一个小孔,让自己稍稍舒一口气呢?现在他才懂得,这大概就是千百年来,被踩在脚底下的奴隶的无边的悲哀。他草草扒了几口饭,顶着半轮缺月,扛着一把铁锹,拎了个香烛篮子,昏头昏脑,循着好似浮起的灰黑的鬼路,高一脚,低一脚,无可奈何地踏着几千年来的悲哀的奴隶的无可奈何的足迹,急急前行。急切地想赶到她未进鬼门关时,能见上她一面,送她一程,与她说几句贴心的话。
到了,到了。那好似一只蹲着的黑忽忽的大母鸡般的暗影,不就是他曾经度过郁郁寡欢的童年的小屋么?苦难曾将这里的一切涂成浓黑,在他稚嫩的心灵深处,处处刻下可怖的伤痕。他工作了,是沛云妹妹的偶尔到来,用那瀑布、彩霞似的笑声和歌声,销熔了这里的浓黑,在微澜的死水里荡起欢乐的涟漪,使他的生活显出勃勃生机,透出朝日般的亮红。可谁知她只是划破无边黑暗的闪电,仅昙花一现。抽刀断水水更流,今日的浓黑倍浓于畴昔。他下意识地走上屋前的台阶,一把大锁将门紧紧锁着。屋里墨一般的黑,死一般的静,鬼一般的恐惧。他好像走到了丰都的鬼门前,他不敢进去,也不想进去,也不能进去。他已是这里不让歇脚的过客,不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