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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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长芳也像从梦中醒过来,知道自己一时忘情了,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孩子认爸爸。他即刻松开手,抹掉眼泪苦笑着对孩子说:
“波儿,波儿!你快点大声喊,大声喊爸爸。他可是你的亲爸爸!”
接着孩子又喊了两遍。此时,洪鹢也如大梦初醒,知道孩子在喊他。这是他历年来梦寐以求事,今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此时,他那多年来尘封蛛锁、沉睡麻木的感情就如山洪爆发,铺天盖地,呼啸地冲决下来。他弯腰抱起孩子,泪如飞瀑倾泻。他用泪脸不断地亲着孩子说:
“波儿,波儿!爸爸见到你真高兴。以后你就住在爸爸这里。爸爸告诉你读书识字,研究学问,当文学家,当科学家。爸爸带你去钓鱼、抓青蛙,还和你玩将军骑马的游戏。”说着,他突然弯下腰,让波儿骑到他的肩上,迈开大步,绕着火堆兜圈子。平日他那毫无神彩的打瞌睡似的眼睛,突然电掣星驰,射出异样的光芒。他近乎疯狂地大声喊道,“马来了!马来了!”转了两圈后,把儿子放下肩,抱着他在草房里飞速的旋转着,像年轻人第一次做爸爸那样,忘无所以地呼喊着,“我有了儿子了!我有了儿子了!”然后把波儿放在火边坐着,笑着大声说:
“善彰!弟弟回来了,快拿出野鸭子来招待!”
长芳瞪大眼睛惊奇地望着他,仿佛他返老还童,全然不像个老年人,倒像个孩子。三钻子应声即刻到隔壁房里拿出一只烤熟的野鸭子,撕下条肥壮的野鸭腿,递给波儿。洪鹢一边马上替儿子脱了手套,让他拿着吃,一边又兴致勃勃向他讲述钓野鸭的故事:
“儿子!你知道这野鸭子是怎么钓到的吗?”他走到墙角拿了一块木板,接着说,“你善彰哥哥真能干,你看,他在这木板下面拴了三根麻绳,麻绳末端系着三个钓钩。天黑了,他就在钓钩上挂上活鱼虾,将这木板丢在水浅鱼虾多的水面上。晚上野鸭子来觅食,连同鱼虾,把钓钩也吞下。钓钩牢牢钩住野鸭的喉咙,死也挣不脱。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你二哥就连钓鸭板与野鸭子,一道捡回来。褪去鸭毛,剜掉肚肠,将它放在这火上烤熟,鸭子流油透香,真惹得人流口水。儿子,这东西味道怎么样?”
“好吃,好吃!这么味儿鲜美的东西,我从来没吃过。好吃,真好吃!”波儿吃得满嘴油光,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连连点头称赞说。
洪鹢看见儿子吃得十分高兴,激动的情绪更加高涨。待儿子吃完后,也顾不得他满嘴满手的油,就又紧紧地抱着他,像个嗜酒如命、又长年累月没有酒喝的人,突然见到了酒,嘴巴便贴着醉人的酒杯,一刻也不想离开那样,用他那许久没刮过胡须的嘴巴,不停地在孩子脸上亲吻,久久地热烈地亲吻。
“爸爸,爸爸!你的胡子怎么不刮一刮?刺得我的脸发麻发烧,好痛啊!”洪波实在忍受不住疼痛,挣扎着不让爸爸亲他的脸,并且有点生气地说,“你头发乱蓬蓬,衣服脏兮兮。你当老师,就这么去上课,也不怕同学笑话你!”说时,还用手指刮洪鹢的鼻梁笑着说,“爸爸,瞧你这模样,你知羞不知羞!”长芳和三钻子看到这一激动人心而又十分尴尬的场面,都苦笑起来。
洪鹢经孩子这么一数落,又见长芳三钻子这么笑,就像遭到蜂螫火烫一样,即刻放下了孩子。脸上灿烂的笑容,顷刻消失了,接着乌云密布,泪雨滂沱,痛苦地皱着眉头板着脸,像截烧焦的木桩似的呆呆地站着。只是嘴唇却在不停地抽搐,好象害了语噎症。过了好一阵,他才十分痛苦,又十分艰难地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孩子,孩子!你认错人了。你,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我,我也不是你的爸爸。我,我,我没有儿子,没有儿子,你认错人啦!”他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他像一垛遭遇大雨湿透的泥墙,垮塌下来了,他蹲下去,双手抱着头,哽哽咽咽地哭‘泣着。
站在一旁的眼睁睁地盯着他们的三钻子,此时也从梦中醒来了。他记起来了,那送孩子来的是他的二婶。当年她与二叔住在洪家大院时,她最喜欢吃鱼,他每天总要送两斤去。那时她桃红的颜面水豆腐一般嫩,真是一朵刚刚出水的娇嫩的芙蓉花。她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叫她二婶她不应,她要他叫她姐。每次她买鱼都要多给钱。他和二叔一样,都是百里难挑一的好人。她离开了二叔这么多年,没想到她还为二叔养了个儿子,真是有情有义。他与二叔共同生活的这一年里,常常见到二叔每每看到孩子就眼发直。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最了解二叔的心思,他与他一样,多么想要个儿子。如今二婶把儿子送来了,他开始那么高兴,为什么又突然改变态度,死也不承认波儿是他的儿子。要是自己那个没良心的女人也给他送个儿子来,他会高兴得发疯的。看到这种光景,真是急死人。他连忙走过来,摇着二叔的肩膀嘟嘟囔囔地说:
“二叔啊!你怎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二婶给你生的儿子,怎么说不是自己的儿子?你应该感谢二婶,应该高兴才是。”
没想到三钻子一番好心话,竟像点燃了根导火索,引爆了一颗大地雷。洪鹢竟然发疯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20慈母千里送爱子,老父拒不认亲人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16 本章(。dushuhun。)字数:2221
没想到三钻子一番好心话,竟像点燃了根导火索,引爆了一颗大地雷。洪鹢竟然发疯似的号啕大哭起来。孩子看见爸爸哭得这么伤心,也伤心地嚎哭起来。长芳也伤心地啜泣着,她心里明白,洪鹢孤独了半辈子,多么爱孩子,多么盼自己能有个儿子。可是他目前的处境,连自己都生活不下去,怎么还能让儿子好好生活,健康成长呢?自己成了右派,任人践踏,他又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儿子背上右派崽子的黑锅,任人蹂躏呢?虎毒不食子,他又怎么能害儿子呀?因此此刻他想的,就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有儿子。天哪!人心怎么这般残忍?社会怎么如此险恶?今天,她总算看到了穷途末路的人的了无边际的悲哀了!她看到洪鹢这般痛不欲生,儿子哭得那么伤心,也极度伤心地大声哭起来。
只有三钻子十分诧异:多年来分离的一家人,如今团聚在一起,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他们竟这般痛苦悲伤呢?他怯怯地走过去,讪讪地劝说他们:
“二叔二婶,你们一家团聚了,这是天大的喜事,高兴都来不及。这么,这么哭哭啼啼,多没劲。要是换上我,我会敲着锣,逢人遍告:我三钻子有了个小钻子。可是我,我不会有,永远也不会有。”说着说着,他也眉眼低垂,不觉潸潸地流下伤心的泪。
长芳知道,夏天的蝉儿当然不知道冰雪是什么样子,鸡肚里不会明白鸭肚里的事,要向三钻子说清楚这一切,一时不容易。于是,她就察干眼泪,撇开三钻子,直接对洪鹢说:
“文舟,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你怕你目前没法养活儿子?你怕儿子没地方读书求学?你怕儿子在学校里、在社会遭人歧视?我知道目前你的情况很严峻,靠你一个人的力量养活儿子,的确不容易。不过我也已经想好了,我按月给儿子寄生活费。同时,今天早上我已向地委宣传部澄清了事实真相,宣传部长当即表示,他即刻会同组织部发文,撤消对你的**分子、流氓分子的无端指控。让你仍旧回到昆师住所,颐养天年。这样,儿子上学不是也很方便么?今后你没有别的工作,一心一意培养儿子。这不很好么?”
洪鹢听她这么说,虽然停止了哭泣,可他脸色铁青,眼睛定定地望着孩子,痴痴呆呆,长久地沉默不语,神经似乎失去了常态。长芳一再催他说话,他还是沉默。沉默呀,长时间的沉默!此时长芳有些后悔,也有些生气!她千里迢迢来到昆阳践约,为他送来儿子来,他怎么能连句话也不说。没办法,她只好赌气逼他说话:
“文舟,你的意思是我这次来错了,你压根儿不要这个儿子!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磨牙。波儿,我们走!”说完,她霍地站起来,拉着孩子就走。但他仍然呆呆的不动,死一般的沉默。倒是三钻子急了,他急忙拦住长芳,说:
“二婶,你急什么,嘿嘿,二叔不是在想么,二叔不是在想么,他想好了就会说。”他又转过头来,生气地对二叔说,“二婶就要走了,你也该说句话啊!”
“她是来错了。善彰,你就让她们走吧!他们走得离这个罪恶的地方越远越好。”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貌似十分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这句话,是他理智的最后一道堤堰,可是,它也拦不住他汹涌的感情的汹涌的波涛。这句话才说完,这道堤堰就垮了,滔滔的感情的洪水就将他吞没了。他双手抱着头,失声地恸哭起来。长芳立即止住了脚步,孩子也即刻哭泣着回头抱住他大声喊:
“爸爸一一,爸爸啊一一”
长芳深知他十分痛苦,也抽噎着回过头来安慰他:
“文舟,不是说清楚了么,儿子的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你回到昆师,只要好好地关心他、教育他就够了,你怎么老是不吭声?我知道你处境困难,不过,现在毕竟是新社会,总会有人帮助的。只要我们咬紧牙关,就能挺过去。政治情势,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可是,谁也逆料不到,突然峰回路转,戏剧性地出现一片新天地。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凡是想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波儿很懂事,很听话,和你在一起生活,你会十分开心的。”
长芳多情的话像暖呼呼的熨斗,将他心上凹凸不平的皱褶渐次熨平了,恸哭止住了,不过,他还是哽哽咽咽地说:
“芳洲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安排好了生活,并不等于安排好了一切。‘爱屋’可以‘及乌’,“憎屋”合唱,何尝不可以‘及乌’啊!我是右派,为了保持与政策同步,人们对右派分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谁都会表现出切齿痛恨的。他们痛恨我,难道就不殃及我的儿子么?现在右派崽子这顶帽子,在学校里、在社会上,如泰山般沉重,压得无辜的孩子抬不起头。你能忍心让儿子遭这份罪吗?还有,现在不止是右派分子已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右派崽子所处的位置,最高也只处在地狱的十五、六层。他们上完小学,即使成绩再好,也升不了中学。没有沃土,当然育不出壮苗。就是有贝多芬那样高的天分,把他抛在无垠的沙漠里,他也会不知音乐为何物。他们不能参军,不能入党,不能提干,一切人们认为比较理想的职业,都与他们无缘。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也只可能成为王安石笔下的方仲永,最终‘泯然众人’。画地为牢,像拴牲口一样,牢牢地拴着他们,他们只有做苦工的权利,稍有越轨,就会严惩不贷。牲畜为主人勤勉服役,主人还倍加爱怜,可对于他们,除了歧视打击,连这点起码的怜悯也得不到。他们的父辈受尽了莫大的冤屈,他们还要莫名其妙地受到株连,这种无名的冤苦,谁又能够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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