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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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现在,他已知道,长芳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强人,无论是文攻还是武斗,他都会在这个女人的铁齿钢拳下败阵,只能让老师学生看笑话。采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硬碰硬的战术,自己只会碰得头破血流。他是教历史的,懂得历史的教训。他决不作王明,决不能犯他那样两个拳头出击的历史错误。退一步,高姿态处理,那才是一箭双雕:这样,不只学校师生看不到离谱的让他头痛的戏,而且来客也一定会十分满意;另外,客房在办公楼的二楼,上下楼只有一个梯间,他可以派人有效监控,不至于节外生枝,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可是,长芳却不卖他的帐。她在拾掇地上的书籍,看都没有看他,不无讽刺意味地说:
“李校长,我曾经是洪鹢的结发妻子,应该说是**、右派、流氓的家属。你这个立场坚定、六亲不认的革命左派,不再教育批判我,就算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我这个人思想右倾,六亲都认,与右派只相隔一层纸。照顾过了头,别人就会说你这个铁杆左派变作了灯心草,日后影响你平步青云,那就是我的罪过。何况,睡在这里,还能唤起我对过去的美好生活的回忆。因此,我哪里也不会去。”
李健人知道再说下去,会更加自讨没趣,就只好装聋作哑,结束谈话:
“既然您如此体贴我们,那么这个,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着人送生活用品来。看来你们疲惫了,孩子要睡觉了,那就休息吧。别的事情,明天再商量。”他边说边将那菱角似的身子挪向门外,霎时就消失了。接着就有人来打扫房间,送来烧旺的炭火。接着又送来了丰盛的饭菜和温暖的被褥。这个凌乱不堪的冷如冰窟的房间,顿时热气腾腾,温暖如春。
李健人似漏网之鱼逃出来后,首先想到的是:洪鹢打光棍一辈子,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超尘脱俗、才貌出众的妻子,而且居然还带来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这一切是真是假,这女人是大干部还是大骗子,他必须马上弄清楚,才好措手足。于是,他夤夜就去走访那些与洪鹢共事时间最长、交往最密切的老师。他们准确无误地告诉他,七七事变以后,洪老师回到昆阳,接踵而至的是他的妻子长芳,张博校长聘请他们到昆师任教。他们郎才女貌,夫妻和和美美。不知什么原因,一九四三年元宵节的后一天,洪老师提了两只很大的行李箱,送长老师去乘车。当时,我们还怪异长老师怎么在开学的时候回乡探亲,还对洪老师开玩笑说,老洪,把如花似玉的暖心窝的人儿送走了,只怕过了半夜被窝不暖,睡不着。他们夫妻都只缄口尴尬地笑了笑。帮助提箱子送他们去码头的工人马福回来说,分别的时候他们都热泪纵横,长时间依依挥手,久久地紧紧拥抱,好像生离死别,马福说,只怕长老师不会再回来了。当时大家还笑话马福,说工人毕竟是工人,感情就是粗陋,将复杂的爱情看作三担牛屎就是六箢箕,哪里懂得它粘粘糊糊、藕断丝连、缠绵悱恻的细腻。不出半个月,长芳就会熬不住,立即赶回来,像糯米粑粑一样,又和洪鹢粘在一起的,何必杞人忧天。但这次却被马福说灵了,“杞人”所“忧”的“天”,真的塌下来了,长老师从此就像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在昆师出现。不过,人们都知道这中间梗着一件什么伤心的事,或者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从此大家都不愿再提这件事,时间久了,长老师也就渐渐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尽管这个说媒,那个作伐,好姑娘介绍了一大串,可洪老师就是不愿意再结婚。十几年后的今天,长老师突然从地底又冒出来找洪鹢,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他们还告诉李健人,抗战前,洪老师和长老师都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洪老师是著名的教授,长芳当时也是讲师。也许长老师回上海后,仍在光大任教,打个电话去问问,或许能解决这个十几年来没有解开的疑团。
李健人听到这些话,就像溺水濒死的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即刻跑回办公室打电话。……
长芳在车上颠簸了两天,又与李健人愤怒地摇舌斗嘴了好一阵,实在疲惫已极。匆匆扒了几口饭,囫囵吃了几片肉,眼皮早不听使唤,垂下来了,她放下碗筷,才挨着床边,倒头就睡着了。……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20慈母千里送爱子,老父拒不认亲人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13 本章(。dushuhun。)字数:2182
长芳拉着孩子,循着熟悉的路径,爬到大堤上,大堤转向的直角弯凹里,有座草房,共三间,向北一端的那间的进身长一倍,与另外两间构成曲尺形。茅蜡烛墙壁上的涂料就是用湖里的泥巴,掺入牛粪混合而成的。由于掺入的牛粪多少不一,涂抹时间也有先后,间或也有抹上石灰的,因而黑一块,黄一块,白一块,斑驳陆离,有点像旧戏舞台上难看的丑角的脸,难怪孩子们称它作“花花脸”。为防止雨水的冲刷,墙的下半截还披着草毡,仿佛是这“花花脸”丑角的参差杂乱的髭须,并不让人觉得难看,反而觉得滑稽可笑。草屋屋后树着的那几棵草树,层层迭迭摞着草,像些圆锥形的塔,还有几分诗的韵味。太阳斜照着,散发出粪土枯草特有的气味,让人联想起辛稼轩的“斜阳草树”的优美词句来。长芳迅疾转过堤坡,没多久,就到了草屋前的地坪里。
大堤挡住了北风,阳光热烈地照着,这里比别处暖和得多。地坪里有牛屎,可以清晰地听到屋里牛嚼草料的声音,原来,自三钻子和洪鹢住到这里以后,破牛棚经三钻子修缮了一番后,比垸子里农民居住的房子还精致。生产队又要要腾出屋来,让离食堂远而住房又被拆了的公社社员住,于是又将牛们迁回原籍,住进了这草屋里。真是人杰地灵,牛也赶来凑热闹。草屋北边那间进身长的关着牛;中间一间门掩着,门缝里透出火的红光。长芳正准备去敲门时,屋内的人似乎察觉有人来了,门开了,一个两头尖小中间肥大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叉开腿,站在门中央。他个子矮,头戴一顶锥形纱帽,顶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纱绒球,显出头更尖;像茅草似的发长,从帽下漏出来,杂乱地拥在肩上,将个脸遮去大半,显然从来没有梳洗过;穿一件货真价实的女人棉袄:初一见面,谁也辨不清是男还是女?可是他棉袄右胁纽扣坏了,扣不上,只好系上根草绳;两肘破了,露出棉花来了,也不补一补;脸和手黑黢黢的,结了层黑痂,看来从来没洗过:这分明又是个像疯子似的男人。可从他那警觉性很高的炯炯眼神看,说明他一点也不疯。还没让她发问,他便先发制人,语气咄咄逼人:
“你又来作什么?你们干部整天没事做,天天来找我二叔问这个,问那个,有的还吹胡子、瞪眼睛,像只老虎要吃人。二叔不觉得烦人我却心头恼。去,去,去!你快点回去烤你的白炭火,别把我们的穷日子搅得一锅粥!”说着就动手去关门。
“善彰啊,你就让来人进来烤烤火。冰天雪地,在外面劳碌奔波,当干部也不容易。”洪鹢的背对着门,面向着火,劝解说。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长芳不知哪来了这么大的一股力气,顺手把三钻子扒在一旁,冲了进去。洪鹢见来人举动异常,也即刻回头起身,他还没看真切,来人抢先一步,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声泪俱下地说:
“文舟啊,文舟!我总算找到了你。”然后回转头对孩子说,“快点过来,喊爸爸,快点呀!”孩子怯怯地走进来后,她又焦急地说,“波儿,喊爸爸,喊爸爸!喊呀,快喊呀!”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孩子早忘了妈妈多年来对他的训练,见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像个乞丐的陌生人,孩子怯生生的,看都不敢看,怎么敢贸然喊爸爸。孩子见妈妈哭得很伤心,他也伤心地哭起来。三钻子站立一旁惊傻了:二叔多年来独身一人,怎么突然从地底下冒出个女人来抱着他,而且她还要一个孩子喊他作爸爸。只是洪鹢即刻反应过来了,他记起昨天是元宵节,是他和长芳结婚二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他们口头协议离婚的时候,曾相约这一天送孩子来。可解放后,大家忙于工作,虽然经常联系,却许多年没有见面。他哪里会想到他们分离了许多年,她居然还恪守诺言,竟在这个时候,甘冒身败名裂的风险来践旧约。她的这份深厚的情义真正比山高,比水长。这两年来,他心如止水,形似槁木,对天崩地裂的事也不会有反应。可是,在她的感情洪涛的冲击下,心里又滚滚地涌起了波澜。他深陷的眼洞里,热泪泉水般地涌出来。他也紧紧地抱着长芳,哽哽咽咽地轻声呼唤着:
“芳洲,芳洲。是我,是我害苦了你。我糟蹋了你的青春,又让你政治上蒙受莫大的羞辱。”说着,他松开双手,推开了长芳,用手猛捶着前胸,呼天号哭,“天哪!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是畜牲!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这么好!你笃情笃义,可是这分情意,我承受不起,再这样下去,就会彻底毁掉你!”
“文舟,你不要这样。你越这样,我越感到罪孽深重。”长芳又扑上来紧紧搂住他,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泪流在一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硬将那段不应该有的婚姻强加给你,你不还是一流大学的一流教授,你会在学术上独占鳌头,占尽风光,怎么会这样龟缩在昆阳,沦落到这地步?如今,你虽然已坠下悬崖,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救上来,如果不能,我也就跳下悬崖,与你同归于尽。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情有义。如果人没有了情义,那与鸟兽虫豸又有什么区别?如果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那还要什么革命,还要什么社会主义、什么**?”
此时,那个被迅雷闪电似的突发事件惊呆了的孩子,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了。他记起了妈妈对他说过的事,他的爸爸是昆阳的教师,他长大了要回到爸爸身边去。现在养他的是叔叔,他也一直叫他叔叔。他们来昆阳的车上,妈妈叫他见到爸爸后,就要喊爸爸。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20慈母千里送爱子,老父拒不认亲人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14 本章(。dushuhun。)字数:2314
此时,那个被迅雷闪电似的突发事件惊呆了的孩子,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了。他记起了妈妈对他说过的事,他的爸爸是昆阳的教师,他长大了要回到爸爸身边去。现在养他的是叔叔,他也一直叫他叔叔。他们来昆阳的车上,妈妈叫他见到爸爸后,就要喊爸爸。他见到妈妈这样揪心地哭泣,便知道他是他的亲爸爸。他走过去,抱住洪鹢的腿放肆摇,泪流满面地大声喊:
“爸爸,爸爸!我是洪波,我是波儿啊!你怎么只和妈妈说话不理我?”
此时,长芳也像从梦中醒过来,知道自己一时忘情了,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孩子认爸爸。他即刻松开手,抹掉眼泪苦笑着对孩子说:
“波儿,波儿!你快点大声喊,大声喊爸爸。他可是你的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