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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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同时,七夫人的眼瞄向柳碧瑶。刚才段少爷来过,于是七夫人认为这是小女孩之间的争风吃醋。七夫人不大过问林静影的感情生活,在她看来,趁年少青春享受一下纯洁的爱情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哪像她,那时年纪轻,懵懵懂懂地嫁了个阉人,纵有多后悔也晚了。
七夫人看柳碧瑶的眼神也是柔柔的,甚至不带一丝责怪。她了解养女的性情。
柳碧瑶想回掴一巴掌的心思没了,嘴巴仍是很硬地回了一句,“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林静影被七夫人带回屋里。树影剪碎阳光,细亮的鸟鸣声又环绕在四周。柳碧瑶发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她咝咝地吸着气减轻疼痛,弯腰捡起篮子。
桃子散落四处,已经被捡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小乞丐还不知好歹地蹲在她身边捡着滚落的桃子,柳碧瑶挥起篮子,作势跑几步轰走了他。小乞丐跑得急,满怀的桃子又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熟透的桃子破了皮,露出丰润的果肉。柳碧瑶沮丧地拾起破损的桃子。
“别捡了。”隐在树后的段睿现出身,伸手接过柳碧瑶的篮子。
光影移动,树影婆娑。柳碧瑶抬头的刹那,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第54节:如有隐忧(1)
第八章 如有隐忧
下了场晴空雨,燕子低低地飞过苏州河,河水清洌。一岸残阳,落日离开路边往左数的第五棵梧桐树梢移去,那里留下了晚暮细雨飘过的颜色。段家洋房里飘出暗弱靡丽的乐音,细如风,缠绕在这频雨频晴的薄暮远天。
段睿进了书房,看不出他的悲喜,只留给柳碧瑶一个不同寻常的沉默背影。柳碧瑶知其有心事,不多言语,只是用手捂了下发烫的面颊,提着新买的桃子往客厅走去。
推开虚掩的门,竹帘半遮半透地挡住窗外的阳光,光线微弱而零散地从缝隙间挤进来,勾勒出客厅里拥舞的一对璧人。
段依玲靠在溥伦的肩膀上,舞步随意而不凌乱。紧身蓝缎裙下探出一截桃红,柔美如清冷月光,华丽旋转间又带了一种阳光般的热度。那双薄透的黑色缠枝玫瑰丝袜撩人心弦地为肌肤裹上了层诱惑,目光落处便多了一层欲望。
段依玲深谙男女之间最本质的吸引是彼此身体的近距离接触,欲拒还迎的西洋舞就是为多情男女提供的最佳约会伎俩。由此,她坚信自己年轻妖娆的身体终究会成为异性热切眼神捕捉的尤物。他也不会例外。
张开的门缝透进光线,青布裙旁一篮桃子。段依玲顷刻间微转过头,高领挺括,她挺着脖子移过视线,那眼神近乎妖媚。
抚在腰间的手突然加大了劲,溥伦带着她旋到门口,急切又完整地结束了舞步。他松开手,微笑道:“失陪。”
所有的兴致瞬间枯萎败落,段依玲从美梦中惊醒,想起溥伦来这里的初衷是找柳碧瑶,自己的努力白费了。她看着追往阁楼的背影,委屈气急,跺着脚喊道:“溥伦!”
溥伦回头,双眸微闪,犹如夜幕下维多利亚港湾黑蓝的海水般令人捉摸不透,嘴角一抹难以忽略的似轻蔑又似压抑的笑意,“段小姐?”
这句意在反问还有什么事的话立马截住了段依玲的伶俐口舌,她再无理由留他。段依玲憋着一腹的愤懑,眼睁睁地看着溥伦顺外梯上了阁楼。
女佣小素住在柳碧瑶的隔壁,阁楼小通道往里的一个亭子间。当她看到柳碧瑶捂着鼓肿的腮帮子慢腾腾攀上阁楼的伤心模样,心情瞬间被点亮,神情明媚地说了句幸灾乐祸的话,“看那样子,肯定是办错事遭罚了。”段家很少体罚佣人,这让小素异常兴奋,她最希望看到柳碧瑶卷起铺盖离开段家,从此少个眼中钉。
看来离这天不远了。小素倚在楼道通风口,享受并不多得的清爽凉风。
履声响起,又有谁上了阁楼。小素歪着脑袋,楼道的光线折了个角,勾描出来客写意修竹般笔挺的背影。她看到溥伦敲响柳碧瑶的房门。
小素的脸顿时拉下来,啐一口,咒了句很难听的话。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再安静地关上。这样静默的动作很容易就撩起人的好奇心,小素沉着脸挪到门口。房间里似乎很安静,他们俩在里面干什么?小素把耳朵贴到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
模模糊糊地听着,挡了扇门,并不清晰的声线像是被掐细了,弱到无力传出门外。小素不甘心,趴低身子,透过门底的缝隙察看动静。
灰尘飞起,呛进口鼻。这么低的视野只能看到一只木床脚和堆在床下的杂物。小素看得无趣,准备起身时,一只皮鞋快速踩踏过来,吓得她赶紧闪到通道里。
门打开了,溥伦和柳碧瑶依次出来。两人转过廊角,消失在楼梯口。小素的眉眼之间渐渐有了一种扭曲的妒意,有什么东西弄得她极度不舒服。她看得清楚,那位体面的少爷是牵着柳碧瑶的手下了楼梯的。
“狐狸精,勾引男人的本事不小。”小素朝柳碧瑶的背影啐了一口。
过堂风卷进来,吹得门吱呀响着。柳碧瑶忘了上锁。小素心思一转,回身探头远眺。那对背影已渐行渐远,出了大门,融入车水马龙的喧哗街道。她极快地扯了下嘴角,推门进了柳碧瑶的房间。
夕阳拉长了光线,高处房檐的阴影水一样无声地蔓延进阁楼,热气酽酽,蒸腾着人的肌肤。一张老木床,一个橱柜和一套桌椅,再无其他的家具。桌上放着一本供孩童识字的三字经,旁边一袋启了封的吃食。
小素拿了那袋吃食,边吃边找柳碧瑶房间里她认为有趣的东西。拉出抽屉,里面只有剪子和针线,她重新推上。小素踱着步四处张望,悠闲地来到橱柜前,她钩住把手,轻轻一拉,柜里的东西就全部入了眼。
几套换洗的衣物,还有件小童穿的红棉袄。小素使劲地按了按棉袄,转手从袖筒里抽出一卷薄画。
展开画,画纸上一个古时的老渔夫和一只灰得掉了色的鸬鹚。小素嗤笑一声,“乡下妹!这样一张破画还当宝贝似的藏着!”
她觉得无趣,卷了卷画纸重新塞进袖筒里。屋里其他的东西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小素把吃食扔回桌上,哐当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上海苏州河边的浅滩。皎月初升,一叶小舟穿梭在洒满冷月的密密的芦苇当中,橹声乃,芦花莹澈如冰雪,清冷得仿佛是梦中才能出现的情景。
两岸的渔户熄了灯火,一盏风灯悬在滩前的木桩上,混合着月色,积起一层水雾,裹着几点似明似灭的夏日萤火。
一个疯女人靠在木桩前,啃着白天讨来的食物。她望向逐渐行远的那叶小舟,眼里突然积满了泪水,麻木的神情变得生动。这样悲伤绝望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疯子的脸上。果然,她马上恢复了原先野蛮疯癫的神情。
第55节:如有隐忧(2)
“呸!”她朝远去的小舟吐着口水。
这突来的动静惊动了栖息在芦苇丛里的一只青鸟,它张开阔大的翅膀,划起一个水花,飞向与永夜缠绵的月光深处。
远处钟声已响。
钟声乘了月色,越过盈盈江水,扑散在繁华城市的各个隐秘的角落里。法租界南部,一座小洋房的玻璃窗关着,听不到钟声。从里屋透出的灯光挤破夜色,一只青鸟敛翅歇在枝头。
溥伦把一杯热牛奶递到柳碧瑶面前,回头给自己斟了半杯红酒。他晃了晃满杯透亮的颜色,抿了口酒,半开玩笑地问道:“你还手了吗?”
受了委屈向来是独自承受,今时突然有人关心起她,而且是已把他放在自己心里的人。柳碧瑶的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如果下次有人掴你,你就回她两巴掌。”溥伦蹲在她面前,把牛奶放在柳碧瑶的手里,看着她,“嗯?”
敷过冰块后,脸上的红印消了大半,只是泪水决了堤似的,不停地滑落。柳碧瑶郑重地点点头,心里是满满的温暖。
“今晚想吃什么?”
南市的一家老饭店,行行黑瓦密密地覆在屋顶,翘檐上勾着半个月亮。饭店靠近里弄的一角冒出滚滚炊烟,对着马路的一端,有红面油光的食客挺着小腹陆续进出。
“先生太太里面请!”堂倌满面热情,白巾往肩上一甩,把客人请了进来。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堂倌已把菜谱递上。溥伦对柳碧瑶说:“想吃什么就点。”
柳碧瑶不大识字,问起堂倌来。堂倌很热心地推荐本店的招牌菜,“……用上等陶器闷钵,钵底铺上撮净毛根的肉皮,再放干贝、冬菇、毛豆、春笋或冬笋、青菜、风鸡、再加姜、葱、糖、酒,白烧加盐,红烧加酱油。酱油是扬州四美酱园的古法特制的秋抽……钵盖用湿布围着,以免走气。煨剜肉用的是大炭基,火力持久均匀,熬炖八个小时,连钵上桌。这就是本店最负盛名的嫩、香、腴润、油而不腻的狮子头。”
堂倌滔滔不绝,脸上浮动三分得意,很好地配合着他的口才。柳碧瑶这才知道做狮子头也能这么讲究,段家佣厨做得够好了,也只加了三四样辅料菜肴。“那就要这个。”柳碧瑶把菜谱放下,看了眼溥伦。
溥伦似乎没听到堂倌的长篇言词,侧着脑袋看向别处。柳碧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隔着两桌,三五个青衣黑裤的男子聚坐在一起,桌上什么都没有,显然是刚来的。其中一个把脚踩在凳子上,看那架势,更像是经常在茶园聚众打架的流氓。
柳碧瑶瞄了他们一眼,悄声问溥伦:“你看什么?”
“一帮痞子,”溥伦回过头,“我认识他们。”
柳碧瑶不解,“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打架斗殴,经常进出班房的家伙们。”溥伦一笑,“你点好了吗?”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心,那伙流氓样的男子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柳碧瑶,黄皮猴腮,叼着烟,迷离扩散的烟雾弄得饭店乌烟瘴气。堂倌没胆子管他们,不理不问的。看样子,这伙流氓是找了个强硬的靠山,或者是收了大钱,豁出命来办事。
月色挥洒清辉,清冷宛如深秋之夜。夜风轻轻摇动月光,路旁的卖花女浅施薄粉,露出半截雪白的臂膀,手提花篮窈窕地立着。两个刚过豆蔻花季的少女微微笑着,一个端凝些,另一个则是佻的,眼角斜斜地飞出去。见到溥伦和柳碧瑶,巧笑着迎上来,“这位小姐,刚摘的花儿,买串别在衣襟上附体送香。”
溥伦停下,对柳碧瑶说:“你选选,喜欢哪串?”
说话的间隙,瞥过饭店门口。不出所料,那伙男子陆陆续续地出来,带头的扔了烟头,用脚灭。他低着头,仍能觉出那不善的目光直直逼向卖花女身旁的两人。
马路的另一侧,流彩霓虹接连闪烁,车流人群丝毫不逊于白天。夜生活仿佛如梦初醒,充溢着霓虹灯的迷离和美酒的沉迷。夜风摆动淑女们旗袍上的花纹,让人觉得袍角都是生风的。
歌舞厅里亮出女音,慵懒而充满感情地补缀繁华。一曲末了,轻佻的一声,“何必呢?”歌声戛然而止。隐隐滚落一阵雨点般的掌声。
柳碧瑶已经完全沉醉在这由歌声与月色组成的魔障里,人渐渐醉了,全然不觉慢慢逼近的异样气息。她把花别在衣襟上,掠发微笑,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含羞问起身边动人的情郎:美吗?
“很美。”溥伦旁若无人地环住柳碧瑶,吻了一下她的唇。
人定月朦胧,霓虹斑斓的歌厅又传出了情词,婉转承欢,唱得人迷醉。跟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