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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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人的话应该去校务处,而不是坐在教堂外面等。”
柳碧瑶不明白“校务处”是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校务处在哪里……”说着,她眨眨眼睛,期盼地问,“你知道校务处在哪里吗?”
溥伦似乎有点儿无奈,“跟我来吧。”
柳碧瑶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乐呵呵地跟着他走。一群鸽子飞过教堂尖顶,转瞬即逝。风鼓荡着楼顶的百叶风筒,搅碎了穿透进来的朦胧如金纱的阳光。身后传来阵阵欢快的嘈杂笑声,唱《毕业曲》的女生们已散去。空地上,两个校工抬起黑色风琴,脚步齐整地闪入了教堂内部。
看得出,溥伦对这里也并不熟悉,他接连问了两位修女,总算找到了在东门角落的校务处。小楼里只有一位戴小圆眼镜的先生,可能是到了该下班回家的时间,他不时地伸手瞄瞄锃亮的腕表,等整点铃声一响就关门走人。
“这位先生,您要找的小姐她姓何名甚?”小圆眼镜对溥伦还是客客气气的,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哗哗地翻着。
柳碧瑶回答:“段依玲。”
“哦,原来是找段依玲同学。”小圆眼镜换了副笑颜,立马又表情严肃地低头查找,手指划过行行人名。翻了几页,没得出个结果。
“学校共有上百名学生,这要一下子找到段同学住在哪个宿舍,是非常不容易的。”小圆眼镜好意地说着,“两位请到外面稍候片刻,外面有长凳,可以歇息。”
沉沦的夕阳将树影拖得很长,一线阳光歇在学堂建筑的棱角,萌发出类似针尖闪耀的一点儿光亮。天空的另一侧,淡出了一抹透明的月。晚来的风将柳碧瑶的额发向后吹拢,现出她光滑如瓷的额头。她衷心地对这位友好迷人的先生表示感谢,“谢谢你。”
“不客气。”溥伦抬头看了下天色,微蹙了眉心。然而很快的,他舒展眉目,有礼貌地说,“我想里面的这位先生可以帮你找到你家小姐。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柳碧瑶的心里漫过浅浅的失落,她没有任何可以留人的理由,但她又不想就此告别,谁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柳碧瑶飞快地咬了一下嘴唇,笑着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溥伦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姑娘对他有着莫大的兴趣,他含笑颔首,保持着一位先生在女士面前应有的风度,耐心又巧妙地回答:“我想来的时候就会来。”
第24节:一点春心(6)
柳碧瑶绞着双手,轻晃一下身子,直接问出她心里最想问的,“你叫什么名字?”
“溥伦。”
“谢谢你帮我。”
“很乐意效劳。”溥伦的嘴角现出一抹笑意,“我可以走了吗?”
柳碧瑶不太愿意他这么问,心里的失落加深了。他帮了她一个忙,如果可以,她非常乐意帮他的忙以作为回报。这么想着,她说道:“你是不是在找《仙子渔夫图》?”
这句话像是突然点醒了溥伦,他看着她,眸子流露的是出于礼貌之外的眼神,这使他褪去了“礼”所赋予的迎合于人的冰冷外衣,使他表情变得富有个性,同时也更为生动。溥伦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古董店的乌掌柜说的。”
“你见过这幅画?”
“没见过。”柳碧瑶天真地说,“如果哪天古董店里有了这幅画,我请掌柜替你留着。”
溥伦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他问道:“来要画的人很多吗?”
“听乌掌柜说好像是的。”
“那我应该先谢谢你。”
柳碧瑶调皮地学他的说法,“很乐意效劳。”
溥伦微微一笑,点点头。他极轻地,像是自语,“其实,找画还不如找人。”
柳碧瑶偏偏听到了,又问:“找谁?”
溥伦认为这话题不应该继续,模糊回答了她的话,“她姓潘。”
“我该走了。”他紧了紧风衣领口,看她的眼神明亮了许多,蕴含着深深笑意,“再会。”
待溥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柳碧瑶方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细细思忖自己刚才的言语有没有惹人厌烦的地方,傻想着,嘴角却牵起一缕淡淡的笑。夕阳颠覆在浩渺的江边,整个江面犹如铺洒上一张由细密亮金织成的大网,江轮懒懒地拖过身子,烟囱喷出软白的烟雾,扩散着,徐徐融入漫天晚霞。
校务处的小圆眼镜终于找到了段依玲的宿舍号,他从里面探出脑袋,见门前的姑娘正在发愣,用手敲了两下门框,快速地说:“段依玲同学住在五号宿舍楼,二楼第三个房间。”
柳碧瑶收回神思,问道:“怎么走?”
小圆眼镜拢过胳膊瞅了下腕表,下班时间已过。帮人帮到底,他把柳碧瑶送到宿舍楼下,转身匆忙离去,没走几步又鬼使神差地转回来,推推眼镜,仍是快速地说:“待会儿要从后门出去,就是教堂的那个位置,学校大门已关。”
柳碧瑶谢过。
段依玲住的宿舍位置极好,南墙爬满了藤蔓植物,时令初夏,新枝嫩叶抽卷着长满了整个墙面。楼院里有株梅树,往期的雨水催肥了青黄梅子,风吹起田田绿叶,叠翠枝梢探出一只只圆润丰腴的青梅。
女校对柳碧瑶来说是神秘的,它从高处俯视着她,就像她经过敞亮的图书馆时的那种感觉,页脚整新的书林林总总地伫立在橡木架上,宣示着清高和儒雅。柳碧瑶觉得自己在书香飘溢的学园里扮演着某个尴尬而虚弱的角色。她也有捧书的欲望,可她不属于这里。
柳碧瑶来到二楼第三个房间,拘谨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高个子短发女生,大大咧咧的模样,没等柳碧瑶开口问,她哦了声,侧过脑袋往里喊:“林静影,你妹妹来找你了!”
好事的女生们蜂拥到门前,几双眼睛上上下下一起打量起柳碧瑶,从没有这么多人这么看过她,柳碧瑶有些不自在。有人嚷开了,“长得真像,不过静影好像没有妹妹啊。”
“哎,你是谁,来这里找谁?”
“林静影是你姐姐吗?”
女生多的地方就嘈杂,柳碧瑶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会把自己和段小姐的朋友联想上“姐妹”的关系,长得像吗?柳碧瑶红着脸说:“我找段依玲。”
又有人朝里嚷着:“依玲,有人找你!”
段依玲正在整理自己的秀发,听到叫声出来时,手里的梳子正梳着发梢。她见到柳碧瑶,有些惊奇,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你的书包。”柳碧瑶解下书包递给她。
“哦。”段依玲接过书包,没说多余的话。返身时,门就在柳碧瑶的面前关上了。
暮色四笼,天际的橙红渐渐过渡成冰凉的蓝色。柳碧瑶不喜欢这感觉,她一向不会想太多,平常压在心头的事情转眼就忘记了,今天却莫名地多了些伤感。那个小圆眼镜很奇怪地瞪圆了眼,“你不识字?”柳碧瑶点点头,是的,她不识字,柳保从没想过送她去私塾,所以她就不能找到标着“五”字的宿舍楼。
校门口,一个跛脚的老人清扫着满地的花瓣。门外,一个晚到的女生刚从汽车上下来,她穿着和段小姐一模一样的青衣黑裙。女生乖巧地挥手道别,轻轻灵灵地闪进了校园。
这些莫名的情绪在柳碧瑶回到段府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轮圆满的笑容,脚步也轻盈起来。段老爷子正在摆弄他那株新买的滴水观音。由于段小姐住了校,阿瞒变得心不在焉,把园里的夹竹桃裁掉了大半枝叶,秃秃的枝干爬在墙头,没一点儿精神。
第25节:一点春心(7)
园里氤氲着饭香,柳碧瑶蹦跳着进了门槛,差点儿撞上了迎面走来的段睿。
午后落了几滴晴空雨,积在树叶上的水滴被风一吹就坠落,簌簌掉下,淋得柳碧瑶一脸的沁凉。段睿看了她一眼,不言不语地走过去了。柳碧瑶有些奇怪段少爷的沉默,要在平时,看到她鲁莽的样子肯定要嘲笑一番,“梧桐妹,爬树被警察逮到了?这么急!”
里堂,尤嫂在喊他:“阿睿,吃饭了。”
段睿慢吞吞地转过身,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先吃,我不饿。”
“不吃饭怎么行!你去哪里?”
“逛逛。”
柳碧瑶贴墙站着,她在猜想段少爷无精打采的原因。柳碧瑶想到了林静影,他的女朋友。林小姐自从说了“闻不了酱鸭的味道”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段少爷晚上爬墙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们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柳碧瑶这么想着,没注意自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段少爷。段睿敏锐地发觉身后异样的眼神,转过身没好气地问道:“梧桐妹,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柳碧瑶回了神,她最不愿意惹心情不好的人,段睿这么一问她就有些紧张,支吾着,“没什么。”
或许是这罕见的乖巧态度撩起了段睿的玩心,他三两步来到柳碧瑶面前,脸上恢复了平常的轻松,故意提高了声音问:“去哪里了?”
“女校。”
“去那里干什么?”
“给段小姐送书包。”
惯常的对话,段睿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了,他的眼神又变得松弛散漫。在他准备转移视线时,又像突然发现了某样新奇的事物,一眨不眨地盯着柳碧瑶的脸。柳碧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脱身进屋,段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段睿敛去了散漫的神情,倏地显出认真的态度,张口想说什么,先浮漾上来的却是自嘲的神色。他挑了下眉,说:“你们长得真像。”
到底是夏季了,空气黏腻着人的肌肤,晚饭过后,被冗长白昼阻隔的夜幕便一如既往地拉开,几缕清风,几点星辰。临街的弄堂里有女子放浪的笑声,乘了风,丝丝缕缕飘进阁楼,清脆得近乎轻薄。
柳碧瑶的生活是简单的,无书无伴,每天晚上能赋点儿风雅的,只有潘惠英留给她的那幅画。尽管无人同她一起欣赏,尽管同样的画面看了无数次,这幅简单的古画却成了她在灰暗夜幕下独自流连的一道最旖旎的风景。也许在柳碧瑶的心里,它承载的还有早已模糊的亲娘的身影。
使柳碧瑶真正开始关注这幅画的,是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情。
这日中午,阳光失去了温和的脾气,放射出条条令人视觉张皇的光线,照得门前的水门汀路起了层亮眼的白光。和往常一样,柳碧瑶挎着饭匣子给乌掌柜去送午饭。
她吸了口灼热的空气,路边的景致如海市蜃楼般摇摆着涨满了她的眼帘。早熟的梅子挡在翠叶遮蔽的柳条筐里,汗水条条爬过小贩们精壮黝黑的身子,刺目的阳光下他们竭力吆喝着过往的行人。卦摊边擦鞋的洋人改了行,手摇着砂器给人磨刀。
温度在小巷口骤然下降,阴凉瞬间裹卷过柳碧瑶赤红的双颊,被热浪击得发晕的她惬意地接受了这份舒坦。巷角的葱兰过了花期,绿枝越发浓密,只有地上积蓄的一汪水面还浮着几片艳丽单薄的花瓣。
巷内缓缓走过来一个僧人,戴着圆顶斗笠,看不清他的面貌,通体密封的青色长僧衣,裹在他身上不见一丝汗意。僧人个子不高,体格清瘦,走路的样子板正而轻巧。他脚上是双木屐,柳碧瑶认得,前段日子段依玲就应潮流买了双东洋彩绘木屐,没两天就失去了兴趣,说硬硬的硌脚不好走路。
僧人很有技巧地不让木屐和地面碰触出大的声响,所行之处,脚步便轻盈得没了分量。犹如他出入古董店时,知道如何避过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