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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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我知道……我知道……”她双膝跪了下来,哀哀地叫起来,“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郑四方将那眉头舒展开了:“沈冬亦只不过是知道了一件她不应该知道的事。她就吓得从这间房子的窗口外面掉下去了,膨地一声,连同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就跟你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死掉了。”说毕,他哈哈地大笑起来,他的样子似乎在告诉她,他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与他无关的事而已。
程卉吓得手脚都拘挛起来。
“老爷,老爷。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确定你以前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吗?”他的声调听起来疑惑而又调谑。
程卉的样子如丧老妣一般。
“老爷,这一点毋须置疑,就算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啊。”
郑四方走到她面前,她从地下昂起头来,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的,那个孩子应该是彭振家的吧。”
“老爷,你千万不要相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对你……可是忠心不二的……”
郑四方斜起眼厌恶地瞅着她,从口袋里将那把枪掏出来,半蹲下身,将枪口顶着她的下颏说道:“如果你再不说真话我就一枪毙了你。”
“老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啊……那个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即使你问我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是这么回答你!”她的睫毛像是蛾翅在扑索索地抖颤着,那成串的泪珠将它打湿了。
郑四方举起手中的左轮手枪说道:“这一把枪里一共有五个弹巢,但是只装了一颗子弹。我刚才仓促地将它取了出来,但是我不记的那一颗子弹是装在哪一个弹巢里了。如果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的话,也许你有一次机会,也许有两次,运气好的话就有五次。我们来试一试好不好?”说毕,他眯眯地笑着将那枪对准她的太阳穴。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了。见他已经用手压倒了击锤,又轻轻地将大拇指扣在了扳机上。她起着痉挛,下意识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地去掰动门栓。
郑四方对准她的后脑勺,摁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啪,程卉吓得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郑四方冷冷地注视着她。刚才那一声只不过是用来吓唬她而已。“你说不说,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你的身上。”
“我说……我说……”她的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方才那一枪已将她吓得魂飞魄散了。“是的,那个孩子不是你的。”
郑四方用枪托子砸她的脸,恶狠狠地骂道:“不要脸的骚货!我对你这么好,你还做出这种事来羞辱我。我倒想剖开你的心来瞧一瞧,那是不是用粪做成的东西!”
“老爷,你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程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满面地哀求道。
郑四方啐了她一口:“你走吧。我们郑家不能再收留你这样的女人了。收拾好你的东西,马上给我滚!”
程卉自觉也无颜面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如今郑四方肯饶她一条命,她千恩万谢地磕了头就回到自己的房里,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地收了一收便离开了郑家。
夜是这样的黑,黑的似乎要像人的头上压迫下来,萧疏的哀柳随风摇曳,似乎也无精打采的,从平静如镜的湖面上飘拂来飘拂去,倒映出萋萋的影子。俄国人开的皮草行的门口吊起了四盏明角灯,浑浊的黄光隐隐地跳跃着。偶尔天上飞过几只黑鸦鸦的怪鸟,格喳一声从头上掠了过去。程卉提着一只皮箱子,穿了一件黑色翻领窄身长大衣,匆遽地走着。她走到路口,又拐了个弯,见墙塌了一角,露出灰白的内核。她走得那样的疾,那样的快,走得微微地喘着气。突然她听到远处砰砰膨膨的轰炸声,她连顿也不顿一下,兀自往前走着。那砰砰膨膨的声响愈发地响亮了。然后她听到自己背后那一阵清脆的砰地一声,她连一丝犹疑都没有,便倒在了地上。粉白的脸重重地击在地上,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她的眼前似乎见到了许多人。
(本章完)
第131章 泪湿阑干花著露(五)
圆圆手捧着一张金报,将眼睛睁得溜圆,盯着报纸上斗大的字半晌,将两片小薄红唇抿了一下又微微地张开。
这时郑四方从楼上走下来了,他手掌不停地抚摩着自己下颏。
“圆圆,你今天要去片场吗?爹送你去。”
圆圆疾迅地从座位上抬起身子,手上还攥着那一张报纸,不无幽忧地对他说:“爹,近来我怎么没有见过三姨了?”
“你三姨……”郑四方愣怔了一下,将两眼眯细了起来,他的两道眉峰簇拥起来,干涩地说道,“她走了。”
“爹,她到底上哪去了?”圆圆急着追问。
郑四方霎了霎眼睛,笑得很僵硬:“她……谁知道她上哪去了。我郑四方从此之后不会再插手理会她的事!圆圆,你就安心拍戏吧,她的事你就不要再问了。程卉已经成为一个过去,以后也不要在我们家里再提起这个名字。”
“可是……”她清丽白皙的脸上流露出哀凄的颜色,“她死了。”
“什么?她死了?”郑四方骇了一吓,遂半疑半信地从她的手上拿过那张报纸。只见那报纸上写了一条新闻,上海后巷发生命案,疑是日本投放流弹时误伤一女子,那女子为上海摊影视大亨郑四方的三姨太程卉。那报纸上还刊出了程卉生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程卉不知怎么的,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反倒是特意张大的那一双眼睛有些阴森森的感觉。郑四方只瞟了一眼,便将报纸卷起来。
“爹,你要不要去警察厅把尸首领回来?”圆圆见到他的表情十分之复杂,倒谈不上哀恸。
“喔,我知道了。那么圆圆今天爹就不送你去了,你自己叫司机去吧。”说罢,郑四方转身返回上楼。
郑四方走上了楼梯的尽头,他却不急于往自己的书房走去,贴着尽头的墙壁上倾听了一会儿,等确保楼下再无任何声响,他才露出一丝冷幽幽的笑容抬起腿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他促促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紧紧半闭起来,才走到自己的书桌后面摇了一通电话给警察厅的局长。
这一切都是在他的计划当中。
等他打完这一通电话之后,他将话筒搁下,自己却慢慢地坐了下来,他的视线注在了桌面上的那个喜帖上。他伸出两个手指头将那个喜帖拿在手上掂了一掂,似乎在秤它的份量。门却在那一霎那打开了。
走进来的却是一点脚步声也没有的,从下往上看去,是一个头发全部都披覆到面部前面来的人,乍一看倒是恐怖至及。那头发倒是一把黑幽幽的好头发,从那掳得顺溜的头发罅隙之间有一双水伶伶的眼珠子,骨碌碌地间或转动着。身上的白色袍子一直长及脚踝。
“你冷不冷?”郑四方连连叫起来,将喉咙压得低低的,走到她身边,将门咔哒一上锁。
她昂起头上,头发又从她那尖削的下颌两旁褪去,露出一张面无瑕疵的脸来,样子似郑四方几分。小巧的秀丽的鼻尖微微向上翘起,嘟着一张红绉绉的嘴。目光却是迷惘而又板滞的。
“飞,飞。”她看着天花板说道。
“兰儿。”郑四方走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手抚摩着她的发丝。“你怎么又跑下来了?你这样不穿鞋子到处乱跑的话你会受凉的。爹送你上楼好不好?”
“飞,飞。”兰儿清莹的眼珠子,目光清澈无比,里面却空无一物。她将头扭向窗外,从他的怀里挣扎着走出来,往窗台冲过去,两手搭在那窗棂子上,轻轻地一推,将大半个身子俯向窗台。
“兰儿。”郑四方焦忧地拉住她的一条胳膊。“你这样子很危险的。”
“血,血。”兰儿撇过脸,流露出惊惧的神色。“好多……好多……”她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着,摊开手掌将那一排手指伸展开来,往那半空中一笔划。
郑四方栖惶地将眼尾轻轻地一颤,忙将她拉了回来:“没有血,哪里来的血。你定是看错了。”
“没有,我没有看错。”兰儿的力气力大无比,蓦地挣开了他,凄凄地怙惙着,“我的确是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血。”她将两颗黑乌仁瞥向窗台外,对着那窗外的素馨花,那飘拂在空气中腻着一层淡淡的香气,“那一天地上有好多落花瓣,她訇地一声响,脑袋后就流出好多好多的血,那花瓣都染红了……她睁着眼睛看着我……”兰儿将双手抱住在自己的脑袋,连那秀媚的五官都皱结起来,身子也摇摇欲坠,“那眼神有多可怕!”
“兰儿,你定是困了,你一定是在做梦。来,爹陪你回房去好不好?”郑四方望见窗外经由热光蒸烤的素馨花,将眉毛紧紧地皱将起来。
“做梦……梦……”兰儿的嘴里兀自地念着,倒也乖乖地由他带了出去。
这一天霍震霆正在办公室里,他听到走廊上响起那橐橐的皮鞋声,响亮而又清脆,他便放下手中的钢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那椅背上。这走路的声音好似圆圆。他心头闪过一丝窃喜。那皮鞋子的声音叩叩在立在他的门后面站定,声响嘎然而止。他清了清喉咙,越发地确定这是圆圆走路的声音,虽然不解她来的原因,但是还是难掩那一丝喜色。门起先有礼貌地敲了几声,他刚喊了一声请进。那道门便缓缓地拉开了,进来了一个人。屏风的下端率先露出来的是一双墨绿色的麂皮高跟鞋,紧接着见到了珠灰色的绸面旗袍。末了,那个人就完全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昂起脸,见到她,顿时觉得失落极了。怎么会把菀儿当作是圆圆呢。
菀儿象牙色略带苍白的脸上微微地笑了一笑。
“稀客,稀客。”他为自己方才起的那个念头觉的好笑,怕是自己太过于想念圆圆了吧。明知是不可能的事,却还是忍不住要想起她。
她略偏过头,头发上的香气直送到他的鼻子里来,碧莹莹的一双眼也随之瞄了过来。
“今日来是想通知你一桩事的。”
他笑着道:“那估计是喜事了。”
“也许对别人来说是一件喜事,然而对我来说,却是一件悲事。”她生硬地一笑,将眼角的一处细纹也闪了出来。她垂下眼睑从包里摸出一张喜帖。
“你要结婚了?”他略略地吃了一惊,倒也不算是意料外的事。
她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像是攸地起了一层雾,凄凉地说道:“你只管来就是了,千万不要对我说恭喜的话,你知道我并不需要的。”
他将那帖子翻来覆去地查看,低垂眼皮,一时两人都陷入一种沉默的境地。
“你有没有想清楚了?”他盯着她发了白的脸色说道。
她的眉头似蹙非蹙的,眉心上流露出几条小细褶子来:“事到如今还由我说了算么。”
“对不起。”他满面羞惭地说道,“都是因为我的事,才使你陷入如今这样的田地。菀儿,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不如再同小原晔去商议一下,可不可以将这件事处理得妥当些。”
她撇过脸,将那灼灼的眼珠子眱向他:“你认为这件事还有周旋的余地吗?我已经跟他订过婚了,结婚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可是我听说他似乎还有一个女人……”他迟疑地说道,深深的嘴唇若有所思地略略翘起。
“那个女人……”她眼前晃动着竹子的模样,眼眸也变得黯淡了,“那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并不怪她……”
突然她猛地握住他的两只手,用着期盼的眼神问他:“还有一个办法,不如你带我走好不好?”
他心弦一颤,呼诧地望着她:“带你走?”
“算了,我只不过随口一说而已。”她心里一阵阵地麻痛,一直渗透到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