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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花无雪-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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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乎!”他不顾一起搂着她。
“你不在乎?”离离反问,“你不在乎那含秋妈妈怎么办?张妈怎么办?韶家那么多叔叔婶婶怎么办?一个家族的生意关系到所有人的饭碗,他们都要怎么办?”
“……我…”韶华一时哑口无言。
离离握住他的手,“爸爸,人活在这世上有很多他不愿意做的事,却必须要做。你我都清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钱吗?我们之前不也这样挺过来了。”
离离突然冷下脸来,“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得不到,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小气又贪财的嘛,就当我是为了钱吧!”她说完就要走,却被韶华一把拉住,他哀求道。“离离啊——!”
“就这么决定了。”甩开了他的手,她独自出门找蔡天龙在遗嘱上签了字,即日生效。
蔡天龙见惯大风大浪,一早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的铁石心肠,饶是如此,仍然给了他们足够宽裕的时间,限定离离在圣诞节前离开华康里,和韶华从此不得再见面。
分别的那一天,她早早从学校回来收拾行囊,韶华跟在她身后,无声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她理好一件衣裳,他就拿出来捏成一团丢在旁边,她再收好,他就再从她手中抢过来。孩子气极了。
当一切整理完毕,她提起行李头也不回的就走,韶华追出去,华康里的地板被他踩得嗵嗵嗵快要穿孔了,在弄堂里将她截住,心里怪她狠,怎么说走就走,也怪自己无能,明明结局只有一种为什么还不放手,为什么还舍不得,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
他将她按在墙壁上,按得她无法动弹,不让她离开,心知肚明在他们前方已没有路,却想着能晚一分钟道别也是好的。她本打定主意长痛不如短痛,此时却发现自己的意志已在不知不觉间向心靠拢,向心屈服,行李箱砰的落在地上,那沉沉的声音,震得两人耳朵发疼。
他用额头抵着她,哑然道。“你就再陪我跳最后一支舞吧?”
她没说话,手却将他的腰环住了。
这一支舞没有伴奏,从黄昏一直跳到夜深,冬天的寒冷将时间也冻住。
梧桐树的暗影在诉着衷肠,一弯月亮轻轻冷冷,也在委屈的说着温婉的情话,是不该说的,却又藏不住了,他们之间静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自有一股说不尽的伤怀。
这一方天地的温暖,也只属于他们两人。额头贴着额头,长长的鼻线紧密贴合,惟有嘴唇还留着一丝余地,那是他们感情上最后的克制。韶华要亲她,离离不让,用手肘抵着他的胸口,觉得都已经忍到现在,若在这个时候崩溃,打破最后紧绷的东西,除了徒增伤感之外别无用处。
然而他眼里火热的执著不容拒绝,离离知道避无可避,干脆不再遮掩,那个温柔的她又回来了。说,“如果爸爸一定要Kiss Goodbye,那就我来吧。”
掂起脚尖,身体前倾,她的唇贴近他的侧脸,蜻蜓点水般掠过。却不妨身体被他牢牢禁锢,他用尽所有力气收拢双臂,大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这吻离开。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快要被按碎了。世情这样残酷,根本不该做梦,她不该做梦…只好一手揪住他的领子,捉紧倒计时里最后的温暖。
韶华想起去年此时,他们从哈同花园死里逃生,他满心以为他们长此以往都会这样拥抱下去,她的十三岁,十四岁,乃至以后的十五,十六……都会和他生活在一起。只是前一刻还在你追我赶,下一刻已经分道扬镳。世情变幻,她的年岁只怕以后和他再无相干。他意识到,这将会是父亲此生留给他最大的难题。
默然的拥抱直至月上中天,离离伸手推他。“你走吧。”
他无动于衷。
“走呀!”她催促他,要他先走,看着他走。
韶华无奈的松开她,踌躇着不肯迈开步子,夜太黑,融化了她的五官,他伸手想抚摸最后一次。
“走呀!走呀!”她打掉他的手,一边跺脚一边去推他,将他推开一些距离。
韶华咬牙转身,却是一步三回头,慢慢地,晃出街角,脱离视线。
待他走后,她好像瞬间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突然蹲下去,再也站不稳了。
华康里总是半明半暗的,那一半的光都在他身上,现在被带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深陷其中,没有人会看见她一脸的水光滟潋。
隔壁邻居家的孩子被关在阁楼罚抄作业,苦闷的托着下巴咬着笔头,他被窗外黑暗里的那对影子给吸引住了,他们贴了很久很久。小孩的母亲端了甜汤上来,他指着窗外低声喊道。“姆妈,姆妈,有宁相嘴巴。”母亲探头出去张望,那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第40章 舞厅
1943年即民国三十二年,正月十九,法国人正式宣布放弃在华租界。公董局,巡捕房通通解散,韶家彻底失势了。
韶觉年让韶华从商的真正用意于此时一目了然,正应了那一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韶家无权还有钱。
不比那些白手起家的买卖人,国难当前,韶华既不囤积米粮趁火打劫,也不参与投机倒把,凡是遇上收租讨债,对方周转不灵的,还允人宽限两日。发家不力,却守财有余,是以家里的钱银虽不见长,倒也不见亏损,表现无功无过,唯一赢得的只有民望。
坐在韶觉年的书房里,他每天重复劳动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看合约,签公文。若是遇上推诿不掉的应酬,会十分和蔼的旁敲侧击,提醒对方家中尚有河东母狮一头,久而久之,混迹烟花场所之辈自发过滤,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也愿与之结交,金铺,洋行,绸缎庄,韶家于全国各地的生意在他手里愈加运转自如,平添一分鲜活气象。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熄灯灭烛,他只觉得心神空乏,周身疲惫不堪,以前不喜抽烟喝酒的人,白日里烟不离手,睡觉前还要小酌一杯,那是属于他自己私人的疗伤时间。
上海这地方什么都是小中见大,讲求情调别致,街道马路窄细蜿蜒,花蕊青草袖珍玲珑,就连那伤心,也是小的,小到像化作一根针,扎进心里,痛却逐渐蔓延,乃至整颗心渐渐麻木。
这伤心,人前没有,人后才有,抽烟时冒头,喝酒时泛滥。倚在父亲书房的窗前,他拉开帘子,草坪一目了然,彼时他与离离在树木青草间躲藏嬉戏,就是这样被韶觉年尽收年底。旁人眼中,情意一早堪破,惟独自身是当局者迷。
想到出神之处,韶华便有如被李太白醉酒附身,对着一纸公文狂草,笔迹遒利,凤峙龙拿,反反复复却只得两个字。
一旁的林秘书实在是看不过眼,轻轻低咳一声,委婉提醒道。“那个…老板…你好像是写错了。”
韶华低头一望,心底大惊,不知林秘书究竟看去了多少,速速将纸揉成一团,投进废篓里。
林秘书保持缄默,本分的退了出去,复又将那文件誊写一遍,再拿进来让他签字。
暮春时节,韶华抽空去了一趟杨浦的工厂,察看货物样板,回家时不巧遇上学生游行,从跑马厅到霞飞路都给堵得死死的,老赵气的拼命按喇叭,碍于韶华在场,又不好骂脏话。
韶华看着这堵车的架势,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好了不,突然灵机一动,说道。“老赵啊,往福开森路走吧。”
老赵不疑有他,兴冲冲的加大油门,惟独韶华的心怦怦直跳,一路上拼命抽烟,恨不得一口消耗掉一根,老赵从后视镜里窥视,觉得老板今日的烟瘾着实大了些。
福开森路至头至尾不过五百米,车辆单行,路人稀少,韶华指着前方小小的烟纸店对老赵说。“车子靠过去,我要买包烟。”说完,心虚的笑笑。“今天抽得凶了。”
往那熟悉的烟纸店去,居然还被店主给认出来了,招呼他。“ 呀!我说你怎么好久都不来了。”
韶华当即要了两包烟,封口一撕,笑着随意和店主闲扯几句,假装对对面的学校视若无睹。
特有的美国铃音“当当当当——!”四下,通知下课放学。女学生们手挽着手,成群结队的蜂拥而出,她们身着白色及膝长裙,头发或长或短,独独一个人编着两条麻花辫,荡悠荡悠,时不时从腰间侧出。
韶华抬手看了一下表,正好4点03分。他回到车上,吩咐老赵。“走吧。”顺便扬手丢了一包烟贿赂司机,只不过老赵由头到尾懵懵懂懂,不作他想。
他假装无意的看着车外风景,见她像是发辫松了,正伸手绞起微微捻着,可爱极了。
韶华心头一动,胸中情感有如涓涓细流,缓缓溢出,温润无声,她最后的动作是停在报摊前买了一份报纸,这景象浮在他眼前如何都挥之不去。
其实离离每天放学路过报亭都要顺手带一份《申报》回宿舍,究其缘由,粗略一想,以为是寂寞之余聊以慰藉,细微处思量,便知那是以往与爸爸一起养成的生活习惯。他总喜欢怪声怪气的念些小故事,胡编乱造一通。她改不过来,也不愿改,心中放任这微小的念想。
圣诞夜从华康里搬到学校宿舍后,她大病一场。身上被扎了很多针,再没人抱着紧哄慢哄,吃了很多药水,也没蜜饯送口或者特地乘车带她去吃酒酿圆子。除却风寒,加上心病,她与床榻缠绵许久。学校同学多为富家子弟,来去接送,从不住读。个别特例成绩殊好,大时大节也要回家团聚,过年的时候烟花爆竹齐鸣,宿舍里只余她一人,无处盘桓,想起两人曾驮着棉被一起玩说谎游戏,心跳眼热,与当下对比有如天渊,她病情愈加跌宕反复。炮仗烧了一夜,便失眠了一夜,早晨起来枕头套湿漉漉的。
任谁都没料到韶觉年给她的这一笔钱到头来竟是最先用来治病,离离躺在床上学着乌鸦的口吻暗骂一声娘,真他妈出师不利!而那些白花花的大洋与黄橙橙的金条,又让她觉得是这凄清冬夜里唯一的温暖,犹如壁炉里迸发的火星,心中希望顿生。正所谓财是人的胆,当霸气与豪气相携而来,困难艰苦眨眼不见,元宵过后,她病情大好,终至痊愈。
顾斯诺起先看她咬牙死忍的模样,就觉得十分可怜,总是时不时上门来探望,得知离离是被韶觉年赶出来后,更是出于愧疚,出于补偿,出于怜悯,待她愈发好了。
韶华隔三差五的会将顾斯诺约出来,不言自明,是将密斯顾当作鹊桥仙,好探听离离的消息。顾斯诺也是心甘情愿作传声筒,好有个借口与他出去。关于离离的一切,事无巨细,一一向‘爸爸’禀告。唯独离离的病情,却是知情不报。
皆因年前她病的最厉害时,烧得七荤八素,吃什么都吐,顾斯诺于心不忍,问道:“要不要叫爸爸过来看看?”
离离脸色大变,百般央求说不能告诉爸爸。顾斯诺无法,只得由她。
时间一长,顾斯诺在与韶华谈话之间,会选择避重就轻,故意绕开离离扯一些别的由头说开去,可却总惹不来韶华的反应,似乎只有说离离,他才有耐心一句一句的往下接,至于其它别的什么,始终漠不关心的样子。于是兜来转去话题又回到离离身上。
几次尝试失败,谈话冷场之后,顾斯诺终于忍不住问道,“倘若不是为了离离,你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韶华料想自己终究是做得太明显,赶忙否认道:“当然不是,我们是朋友,来找你是再自然不过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在心里默默向《To Tell A Lie》这本书的作者致谢。
顾斯诺见他否认的如此急迫,当下以为他果真是对自己有意思,瞅准了时机便放开胆子邀他同去百乐门。
韶华根本不喜灯红酒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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