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定江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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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如今已年近三十,又生了两个孩子,身材却一如年少模样,未有半点发福的迹象,就是那容貌也未曾大变,面目清秀动人,据说年轻时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说媒的人甚多,最后却是选中了在衙门里当差的父亲。
自三年前儿子在门口玩耍不见后,张氏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再加上最近丈夫逝去,整日里哀思成疾,更是不堪,略做一点活便咳个不停,平日里只能绣些小物件拿去卖,所幸她绣工出色,卖得的钱比一般人多上一些,勉强够用。
只是说来也怪,张氏平常对人甚为和气,对丈夫和儿子亦是甚好,唯独在面对女儿时,她的神色总是冷冷的,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仿佛那不是她亲生女儿一般,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对阿妩笑过,一次也没有,为这事,乔捕头不知说过她多少次,却是半点成效也没有。
“娘,这是我刚领的月钱。”阿妩见母亲不说话,取出藏在钱袋里的两钱银子捧着走到张氏面前,晶亮的眼中满是渴望,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劳力赚来的钱,亦是她第一次拿钱给母亲,她是多么希望母亲能够夸奖一下,哪怕是对自己笑一下也好。
张氏低头刚一接触到阿妩的目光便马上移开,眼底是深深的厌恶,每每看到那张脸,都会被不由自主地勾起深埋在心底的往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燥动,冷然地道:“知道了,放到床下的坛子里去,然后洗手准备吃饭。”
原本的兴奋期望,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了乌有,失望的泪水在眼眶里使劲的打转,阿妩默默的垂下手低头进了屋,将那两钱银子放入空空的坛子里,在听到银钱落下所发出的“叮当”声时,一直含着的泪水终于落下,低低的哭泣声亦从嘴里逸出,她不明白,为什么娘总是不喜欢她,不管她做的多好,也不管她多努力,总听不得娘一星半点的夸奖,甚至于连一个笑容都吝啬。
娘并不是天性冷淡,以前弟弟还在的时候,娘对弟弟不知有多疼爱,整日里抱在怀中不肯放手,温柔的笑容更是一次次在弟弟面前绽放,而她……从有记忆起,娘就从来不曾抱过她,连碰一下都不肯,好似她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哪怕是她发烧的时候,也是爹整日整夜的守在床前,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娘亲生的。
阿妩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她真的觉得好委屈,为什么别的爹娘都对孩子疼爱有加,唯独她不受娘怠见,以前还有爹护着她疼着她,如今爹不在,她便如无父无母之孤儿。
好不容易止了泪,装作没事的模样来到外屋,张氏此刻已经盛了饭出来,木桌上摆了几碗青菜豆腐竹笋。
“吃饭吧。”张氏坐下端起了碗筷,见阿妩一直不动,便问道:“怎么了?”
阿妩低头想了好一阵,终是鼓起勇气用晶亮的眼睛看着张氏:“娘,你能不能给我下碗鸡蛋煮面?”
“为什么?是嫌这清汤寡饭的不合你胃口吗?”张氏的声音平淡无波,但听在阿妩耳中却字字如针刺,难受得紧:“不是的,娘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张氏用筷子挟了一口白饭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还是说你在曲府没的吃,所以跑到家里来讨着吃?”
阿妩连连摇首:“没有这回事,女儿在府里过的很好,老爷夫人还有小姐都很照顾女儿。”在曲府里,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皆是等主子们吃完后,就着撤下来的菜式吃,有很多菜式甚至连动都没动过,所以远比外面一般人家吃得要好,鸡蛋更不是稀罕物。
“既然没有,那怎的跑到家里来要?”说话的时候张氏始终没有看过阿妩,只自顾自的吃着饭。
“因为……”阿妩咬了咬下唇,终是将憋在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因为今天是女儿生辰,以往爹在的时候,他都会在这一天做一碗鸡蛋寿面给我吃。”
第一卷 时移命易 第二章 生辰(3)
阿妩的话,令张氏挟菜的手有细微的停顿,正当阿妩以为她有所触动的时候,张氏接下来的一句话马上把阿妩刚萌芽的一点希望给扑灭:“是吗?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丝毫不觉得忘记了女儿的生辰有什么不对。
尽管一再的失望,阿妩仍不愿放弃,她带着最后一丝幻想对张氏说:“娘,可以吗?您可以给女儿做一碗吗?”
张氏目光一闪,眉头微皱地道:“你要是想吃,就把你刚拿回来的钱拿去买鸡蛋买寿面好了,爱买几多少就买多少,全部买光也无所谓。”接着不待阿妩说话便将手里的碗筷往桌上一顿:“我吃饱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掀了帘子进到里屋,不再理会阿妩。
怔怔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落入逐渐凉却的米饭里,瞧着那一粒粒细长晶莹的米饭逐渐被泪水浸染……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妩才麻木地端起那碗米饭,混着泪水一口一口的吃进嘴里,原本应该香甜的米饭,在这一刻却苦涩如黄莲。阿妩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连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她与小姐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老爷和夫人正一起在家为小姐庆生,她却连吃一碗鸡蛋寿面都成了奢望……
其实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鸡蛋寿面,而是娘的一份心意,可惜,她注定得不到……
红日西沉,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爬上树梢的明月,秋虫在草丛间鸣叫,夜莺于远处轻啼,抬眼望去,群星点点,在夜空中一闪一闪。
“爹,您曾说人死后会化做天上的星星,那您又是哪一颗呢?”阿妩席地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喃喃自语:“女儿好想您,想您给我讲故事,想您亲手给我做的鸡蛋寿面,真的好想好想,爹,您下来看看女儿好不好?”说着说着,本就哭肿的眼睛里再度掉下了眼泪来,她把头埋在双膝间,双肩抽动,低低的悲泣着。
正在这时,墙院外忽闻动静,仿佛是有什么人在翻墙那般,阿妩抬起朦胧的泪眼,瞧向那出声的地方,只见得一个灰影正艰难地爬上墙头。
有贼!这是阿妩看到灰影的第一个念头,她顾不得再哭,只四下寻找着趁手的东西醚暗揭桓人嘶钩さ墓髯邮保派陨园擦诵模辉偃绲谝谎矍萍蹦敲春ε隆?
就在阿妩紧张的戒备着之时,那个“贼”抬起了头,借着月光,阿妩把那张还没长大的脸看得一清二楚,这哪是什么贼啊,分明就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柳伯柳婶的儿子,乡下人不识字,随便取了个贱名字,叫狗剩,只要好养活就行。
说起来,不知是托这名字的福,还是狗剩天生体格好,虽生活贫穷,没什么好东西吃,但依然长得结结实实,力气远比一般男孩子要大,且从小到大,一次病都没生过,这对穷人家来说,绝对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两家人住得近,阿妩与狗剩自是从小玩到大,狗剩比阿妩大三岁,今年已经十一了,自小顽劣,上树掏鸟蛋,下河摸田螺,夏天挖莲藕,冬天打雪仗,哪一件都少不了他,令得柳伯柳婶甚是头疼,不过他们农活繁忙,也管不了这么多,只得由着他去,只要别闹出什么事就好。
不过狗剩对阿妩倒是向来挺好,有什么好东西,从来不忘给阿妩留一份,偶尔有一些小孩子欺负阿妩,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哪怕人多打不赢,他也总将阿妩护在身后,从不教别的小孩做践,在阿妩心中,他是除了父亲以外,待她最好的一个。
见来人是狗剩,阿妩立时放松了警惕,把那长棍子扔在一边,走到墙脚下仰头望着在烦恼怎么下来的狗剩:“狗剩哥,你干嘛要翻墙过来,让我给你开门不就行了。”
狗剩有些尴尬地擦去流出来的鼻涕:“这还不都怪那个臭和尚,骗我说什么只要按他教的来,飞檐走壁,易如反掌,放他娘的臭狗屁,我现在就窝在墙上下不来了,改明儿非得找他算帐不可。”
“和尚?什么和尚?”阿妩从屋里端了把凳子来供狗剩落脚,听得他说和尚,不由好奇的问了起来,虽说这附近确有几座寺庙,但狗剩哥从来不相信庙里供的菩萨,也从不进里面去,怎么会与和尚扯上关系。
狗剩借着阿妩搬来的凳子,终于踮着脚从墙上下来了,听得阿妩问起那个和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指手带画脚一通乱喷,终是将那和尚的来龙去脉给交待了清楚。
原来在阿妩入曲府当丫环后没多久,狗剩在一次例行的摸鸟蛋活动中遇到了一位浑身脏兮兮的和尚,正躺在树下晒太阳,初时狗剩并没有在意,反正和他没关系。可是没想到等他生起火烤鸟蛋的时候,那本应该吃斋念佛的和尚却涎着脸过来讨要了,狗剩见他瘦的皮包骨头,便起了恻隐之心,将仅有的五个鸟蛋分了两个给他,哪想这和尚吃完之后又来讨,弄得狗剩辛苦一场,最后却仅吃了两个鸟蛋。
正当狗剩气呼呼的准备要走时,和尚却把他拉住了,上上下下一阵乱捏后,和尚两眼放光的说他什么骨格精奇,是天生的练武之才,且又心肠善良,便执意要将全身的武艺皆传授于他。狗剩初以为他是骗子,不肯相信,不想那和尚却真有几分本事,当着面就耍了一套达摩拳,虎虎有风,刮面生疼。
狗剩本来就对传说中的武功比较感兴趣,眼见有这机会,而自己刚才又付出了三个鸟蛋的代价,要是不学的话就亏大了。带着这个想法,狗剩开始跟这个云游的武僧学起了功夫,到现在,才学了不到十天。
阿妩听完后,抿嘴笑道:“狗剩哥,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我听说习武都要持之以恒才会有成果,你才学了这么几天,哪可能一下子就会飞檐走壁了,你可是怪错你那师傅了。”
狗剩从凳子上跳下来,一下跳出老远,回过头来冲阿妩扮了个鬼脸:“呕,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他是我师傅,最多只是一个教我武功的臭和尚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大,阿妩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我娘在里屋睡觉呢,别吵到她。”
狗剩虽对阿妩的话不以为然,但还是依言压低了声音:“你对你娘可真好,真不知道你娘为什么不喜欢你,要换了你是我娘的女儿,她肯定得乐死。”
阿妩被他说得扑哧一笑,可惜很快又黯淡了下来,垮着一张小脸闷闷的走到原先坐着的地方,狗剩见状跟上来问:“是不是你娘又欺负你了?”
阿妩黯然摇头,低声道:“我倒是宁愿让娘骂几句甚至于打几下,至少这样我知道她还在乎我,还知道有我这个女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得好像在对待陌生人一般。”
狗剩一屁股坐在阿妩旁边,愤愤不平地吐了口唾沫:“你娘心理不正常,哪有人对自己女儿这么冷淡的,何况你都对她这么好,别说是你,连我爹娘有时候都看不过去,在私底下常说呢。”说着见阿妩还是一脸的闷闷不乐,他圈起拇指和中指,照着阿妩的额头“啪”的弹了一下:“行了,别想这么多了,她待你冷淡,你也待她冷淡好了,要实在过不去了,就来我家给我爹娘当女儿,保管他们把你当宝贝一样疼!”
阿妩被他这话说得笑了起来,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色彩,旋即她又故做生气地捂着额头道:“你使这么大力干嘛,我额头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