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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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贬,让王忠嗣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他才意识到症结所在。
不久前,他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坏话。
这个被他说坏话的人,名叫王昱。
王昱本人并没有多大权势,但他有一个结拜大哥却不简单,在朝中很有影响力。
这个大哥,就是皇甫惟明。
正是在王昱和皇甫惟明的诬陷下,王忠嗣栽了,从左威卫将军被贬为东阳府左果毅。
被贬的王忠嗣一下子闲了下来,心里没着没落,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
幸好,王忠嗣名声在外,就算他想继续当东阳府左果毅,有人也不会答应。
不答应的人是河西节度使杜希望,此时他正在筹划进攻吐蕃的军事重镇——新城(青海门源县)。
在征求各方意见时,有人向杜希望建议:王忠嗣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想要攻克新城,非此人不可。
杜希望马上上疏,将王忠嗣要到了自己军中。
开元二十六年三月,杜希望率军攻克新城。
战后论功行赏,王忠嗣名列第一。
这一年秋天,吐蕃军队发动反攻,要报新城的一箭之仇。
吐蕃军队黑压压地压了上来,粗略一看,众寡悬殊,唐军兵力跟吐蕃不在一个等量级。
诸将面露难色,不敢出战。
突然,唐军阵营中,冲出去一队骑兵,领头的正是王忠嗣。
王忠嗣带领自己的直属骑兵在吐蕃阵营中心开花,左右驰突,反复杀进杀出,把吐蕃的阵势搅得一塌糊涂。
这时,原本观战的其他将领也驱动本部人马出战,形势开始向有利于唐军的方向发展。
激战过后,吐蕃溃退,唐军大胜。
战后论功,王忠嗣又是首功。
接二连三的战功,为王忠嗣的仕途做好了铺垫。
开元二十八年,三十四岁的他当上了河东节度使。
一年后,王忠嗣调任朔方节度使。
李隆基二十七年前的预言,变成了现实。
如果说出任节度使前的王忠嗣是一员猛将,那么出任节度使后的王忠嗣便开始了由猛将向大将的转型。
他不再追求猛冲猛打,转而追求以稳重安边。
王忠嗣对属下说过这样一番话:国家升平之时,将军的职责在于安抚自己的军队。
我不想竭国家之力,以追求自己的功名。
这就是猛将与大将的区别:猛将只管猛冲猛打,只求立功;而大将眼光更为长远,不问一时得失,更看淡一时的功名。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忠嗣在成为名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有名将的风范。
他有一张大弓,需要一百五十斤的力气才能拉开,然而他却很少使用,平常只是将它放在袋中。
手下有些不解:为什么将军有弓却不用呢?王忠嗣回答说:我有你们,于是就不需要用这张弓了!一句话,把手下的士兵说得热血沸腾:原来将军把我们视为他手中的强弓啊!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由此,朔方战区士兵情绪高昂,随时准备为王忠嗣冲锋陷阵。
每到这时,王忠嗣总是安抚道:不急,有你们表现的时候。
众人以为王忠嗣只是说说,却不知道王忠嗣早就做好了准备。
边境上,王忠嗣撒出了大量侦察兵,将敌情摸得一清二楚,开个玩笑说,王忠嗣比敌方酋长更了解他的部落。
如此一来,一切尽在王忠嗣掌握,只要一出现战机,他就会派奇兵出战,而每次的结果都是得胜而归。
朔方战区就此进入良性循环,屡胜屡战,屡战屡胜。
总结起来,王忠嗣能做到这一点,一靠的是知己知彼,二靠的是他自己的独特法宝。
每次出兵之前,王忠嗣就会使出自己的独特法宝:亲自给士兵发放弓箭。
王忠嗣发放的不是一般弓箭,而是刻有每个士兵名字的弓箭,他要用这个仪式,激励士兵的士气。
战罢归来,王忠嗣再次忙碌起来,他要检查士兵的弓箭:如果弓箭齐全,有赏;如果弓箭遗失,必罚。
细节决定成败,在王忠嗣的坚持下,朔方战区的士兵养成了良好习惯,他们视兵器如生命,人在兵器在,人不在兵器仍在,铁一般的纪律通过细节逐渐建立了起来。
时间走到天宝四载,王忠嗣又登上了一个台阶,他同时担任朔方、河东两镇节度使。
这时,王忠嗣又做了两件事,一大一小。
大事,从朔方(宁夏灵武)到云中(山西大同)边境线数千里,王忠嗣在所有险要的地方都建立了城堡,有的在旧城基础上开拓,有的则平地起城。
这样一来,唐朝开边数百里。
小事,他单方面提高了战马价格。
一来二去,胡人卖给唐朝的战马数量越来越多,品质越来越好,而与唐朝为敌部落的战马却相形见绌,一年不如一年。
一大一小,王忠嗣让他所镇守的边防力量越来越强。
天宝五载,王忠嗣达到了人生最高峰,这一年他同时担任了四镇节度使。
由于皇甫惟明被李林甫拉下马,河西、陇右节度使的位置便空了出来,李隆基索性让王忠嗣接过了这两个岗位。
此时的王忠嗣,身配四个战区将印,控制的边境线达到万里,天下的精兵重镇皆在他的手中,有唐以来,从所未有。
风必摧之在王忠嗣达到人生巅峰的同时,他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一个是宰相李林甫,一个是平卢、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李林甫是猜忌,他担心王忠嗣水涨船高出任宰相。
安禄山是垂涎,因为王忠嗣手中的精兵重镇都比他多。
两个人都开始想起了歪主意。
中国有句古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不久,安禄山率先出招。
他上疏李隆基说:为了防范蛮夷南侵,准备修建雄武城(河北兴隆县)用于储存大量兵器,因为工程量大,恳请王忠嗣派兵支援。
这是要干啥呀?他想以筑城为由,吞并王忠嗣的士兵。
王忠嗣一眼便看穿了安禄山的意图,索性来了一个将计就计。
他不跟安禄山打招呼,提前到达了指定地点,一看根本没有要筑城的迹象,他更加坚信这是安禄山在空手套白狼。
王忠嗣也不含糊,不等安禄山来会面,带领部队转身就走,回来就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安禄山居心不良,日后必反!如果从张九龄开始算,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说安禄山日后必反了,可惜李隆基的耳朵选择性失聪,愣是没有听进去。
上完奏疏,王忠嗣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安禄山要处心积虑吞并自己的士兵呢?还是因为自己势头太盛,一不小心成了众矢之的。
不行,不能再当四镇节度使了,锋芒太盛。
王忠嗣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恳请辞去河东、朔方节度使。
为什么辞去这两镇?这里面有玄机。
玄机一,河西、陇右是两个大镇,河西兵力七万三千人,陇右兵力七万五千人,而朔方和河东呢?朔方兵力刘万四千七百人,河东兵力五万五千人。
两相对比,自然选河西和陇右。
玄机二,河东节度使总部设在太原府,辖区范围与范阳交界,而王忠嗣不想与安禄山有瓜葛,索性躲得远远的。
李隆基最终批准了王忠嗣的辞呈。
辞去两个节度使后,王忠嗣安心做自己的河西、陇右节度使,这时他一身轻松,一是因为他早就驾轻就熟,二是因为他的手下已经有两名将领走向成熟。
这两名将领在后来都成为名将,一个叫哥舒翰,一个叫李光弼,两人都不是汉人。
哥舒翰的祖上世代担任突骑施部落的分支酋长,是突厥人;李光弼则是契丹酋长李楷洛的儿子,家族世代都是契丹人,李姓是唐朝皇帝赐的。
这两个非汉族将领,深得王忠嗣信任。
相比而言,风头更盛的是哥舒翰。
之所以声名鹊起,主要是他敢杀。
有一次,王忠嗣命令哥舒翰出击吐蕃,拜他为主将,另外一位与他同等级别的将领担任副将。
哥舒翰很快找到了主将的感觉,而担任副将的将领却迟迟找不到副将的感觉,不仅如此,他还摆起了谱。
谁不知道谁啊,大家都一个级别,凭啥就听你的?遗憾的是,此人摆谱摆错了时机,如果平时摆谱还有救,战时跟主将摆谱,那就是不想活了。
主将哥舒翰不跟他废话,抬手就把他挝杀了。
挝杀,不同于一般的用刀杀,而是用铁器重物生砸,比斩首的威慑力更大。
杀完副将,所有官兵都心惊胆寒,从此在军中哥舒翰说一不二,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有说一不二的权威打底,哥舒翰令旗一挥,众将用命,很快就凭借战功升任陇右节度副使。
在陇右节度副使任上,哥舒翰又干了一件让吐蕃人心惊胆寒的事情。
以往秋天小麦成熟时,积石军(青海贵德县)的百姓都会做一场噩梦:吐蕃人入侵,武装收割小麦。
积石军的百姓苦不堪言,劝又劝不走,打又打不过,于是只能自嘲,积石军是吐蕃人的麦庄。
百姓的自嘲传到了哥舒翰的耳朵里,他决定让吐蕃人做一场噩梦。
又到了小麦成熟的季节,哥舒翰将士兵埋伏在麦田两侧,只等吐蕃人上门。
吐蕃人如约而至,大摇大摆地进了麦田,像往年一样开始收割小麦。
突然伏兵四起,哥舒翰的士兵拿着刀向吐蕃人冲了过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吐蕃人全倒下了,再也不能起来收割麦子了。
这就是哥舒翰发出的宣言:谁割我们的麦子,我割谁的人头。
自此以后,积石军不再是吐蕃人的麦庄,哥舒翰的声名不胫而走。
时间走到天宝六载,王忠嗣所在的河西、陇右战区遇到了一个难题:李隆基下令要求夺回石堡城。
原本信安王李祎率军夺下了石堡城,后来吐蕃与唐关系恶化,又在开元二十九年重新将其占领,这一占就是六年。
王忠嗣不是不想夺回石堡城,但他知道那里易守难攻,三面无路,只留一面,强行攻打,必定代价惨重。
而且此时不同于李祎那次,那次吐蕃人没有防备,这次则是防备森严。
王忠嗣回复李隆基说:石堡城险固,吐蕃倾举国之兵镇守。
现在我们如果想攻取,不付出数万人的代价恐怕很难攻克。
臣担心得不偿失,不如暂且厉兵秣马,伺机而动。
这一次王忠嗣的话不对上面的胃口,李隆基十分不快。
王忠嗣满心以为石堡城一战就这么按下了,没想到居然有人自告奋勇地接过了这块烫手山芋。
不怕烫手的人叫董延光,他主动向李隆基请命,愿意带兵拿下石堡城。
李隆基顿时大喜,任命董延光为主将,同时命令王忠嗣分出一部分兵马配合进攻,争取早日拿下石堡城。
王忠嗣心中苦笑,真有不要命的啊。
从内心讲,王忠嗣不希望此时攻打石堡城,因为那样必定代价惨重。
久在边塞,他已经与边塞的士兵融为了一体,他不怕打仗牺牲,但是他不愿意士兵去做无谓的牺牲。
表面看起来,战后统计的阵亡人数只是一个个数字,但在那些数字的背后,却是一个个曾经活蹦乱跳、有血有肉的人啊!王忠嗣不仅仅把士兵看成兵,更把他们看成人。
他在心中暗下决心,决不让士兵做无谓牺牲。
王忠嗣下令,对董延光虚与委蛇,能不配合就不配合。
夸下海口的董延光不可避免地对王忠嗣产生了怨恨,这也为王忠嗣后来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王忠嗣的消极被董延光看在眼里,同时也被部将李光弼看在了眼里。
李光弼对王忠嗣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