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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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姚崇的高明,他不动声色地将魏知古推到了忘恩负义的深渊——人家对你有大恩,你却连人家的儿子都不包容,反而还告黑状。
李隆基被姚崇的坦诚感动了,更对魏知古的忘恩负义感到愤慨,顿时起了将魏知古流放的念头。
这时姚崇又显示出自己的高风亮节,好说歹说让李隆基放弃了流放魏知古的念头。
不过,没过多久,魏知古还是被免去宰相之位,被贬为工部尚书。
仅仅从这个结果看,魏知古告状事件以姚崇大胜结束。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李隆基表面上对姚崇的信任有增无减,但他是装出来的,只是忍而不发而已。
李隆基在忍,在观察,尽管他抓大放小,放手让姚崇去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姚崇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看到了很多事情:姚崇的两个儿子依然不知收敛,揽权受贿的事情时有发生,很多人对这两位公子颇有微词;姚崇的亲信赵诲接受胡人贿赂,经他亲自审问后,证据确凿,按律当斩,而姚崇却在千方百计地营救。
几件事情叠加到一起,李隆基再也不准备忍了。
开元四年(716年)十二月,也就是姚崇刚刚住进皇家礼宾馆不久,姚崇看到了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宣布皇帝大赦天下,京城所有罪犯全部无罪释放。
姚崇原本很高兴,因为这份文件一颁布,就意味着他的亲信赵诲可以无罪释放了。
然而姚崇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在这份文件中,姚崇看到,李隆基特别标注了赵诲的名字,在旁边御批了处理意见:杖一百,流放岭南!京城所有罪犯都无罪释放,唯独赵诲被流放岭南。
聪明人总是点到为止,姚崇从李隆基的这个批示中看到了自己的末路——所有的罪犯都释放,唯独你姚崇的亲信不放,这说明你的所作所为皇帝都知道了,现在他已经不给你面子了。
姚崇赶紧找出纸笔,开始写辞职报告,请求李隆基允许自己辞去宰相职务,同时推荐广州刺史宋璟接替自己。
请辞报告连续送上了几次,李隆基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姚崇不知李隆基的真实态度,辗转反侧,整日惶恐不安。
不久,他释然了,因为他从一个任命中判断出,李隆基已经同意了。
李隆基任命宋璟为刑部尚书、西京留守长官。
这说明,此时的宋璟已经取代姚崇,成了李隆基最信任的人。
姚崇的宰相生涯就此结束。
开元四年(716年)闰十二月二十七日,姚崇被免去所有官职,改任开府仪同三司,这是一个地位崇高的闲职,相当于现在的国事顾问。
与姚崇一同被免职的是与他搭档一个来月的源乾曜,他也被免去了宰相职务,改任首都特别市市长(京兆尹),同时兼西京留守长官。
那原来的西京留守长官宋璟呢?他暂任吏部尚书兼侍中,这就意味着,宋璟成为接替姚崇的新任宰相,与他搭班子的,是中书侍郎苏珽。
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
这个苏珽,与张说齐名,都是当时的文学大家。
因张说被封燕国公,苏珽被封许国公,因此两人并称为燕许大手笔。
新人已经各就各位,老人姚崇只能选择安静地离开了。
发挥余热姚崇本已做好彻底退休的准备,没想到一个月后,一起突发事件又让姚崇的境遇有了转机。
开元五年(公元716年)正月二日,出大事了!房塌了。
如果是一般的房塌了也就塌了,问题是塌的不是一般的房,而是皇家祭庙的四个祭室。
历朝历代,皇家祭庙都是神圣的地方,现在四个祭室突然坍塌,莫非又是上天的示警?李隆基不敢怠慢,换上素色的衣服,避开正殿,改到偏殿去主持朝会。
这房塌的实在不是时候,因为这时李隆基正计划前往东都洛阳。
现在祭庙的祭室突然坍塌,李隆基的心里犯起了嘀咕。
还去不去洛阳呢?去,心里有祭室坍塌的阴影;不去,洛阳方面已经准备好了,皇帝这时又说不去,这不是失信吗?还是找宰相来问问吧。
宋璟的意见很明确:不去!为什么?宋璟说:陛下守丧三年还没有期满,不应该巡幸。
况且现在祭室坍塌,已经是上天显示灾变的征兆,陛下应该增加自己的恩德,回应上天,同时停止巡幸东都。
守丧三年?怎么回事?这事儿得交代一下。
开元四年六月十九日,太上皇李旦在长安皇宫的百福殿去世,享年五十四岁,四个月后他被安葬于桥陵,庙号睿宗。
对于李旦的一生,要准确概括比较难,有人说他是以柔克刚,有人说他一生窝囊,不一而足。
在我看来,或许可以用这样一个比喻:牙齿和舌头同时存在于口腔之内,牙齿硬,舌头软,看起来牙齿占据上风,但到最后,牙齿都脱落了,舌头还是好好的。
别人强调的是胜者为王,或许李旦强调的是剩者为王。
他的一生或许什么都不是,但至少给自己的儿子当了一块关键的铺路石。
现在,宋璟便拿出为李旦守丧三年说事,李隆基顿时没了言语。
李隆基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又召来了开府仪同三司姚崇,把自己的疑惑抛了出来。
救时宰相姚崇的应变能力随即展现:祭庙大殿本来是苻坚建造的。
隋朝建立时,隋文帝就利用原来大殿的材料,建造了新的大殿。
我朝延续使用,年深日久,木材自然腐烂变质,大殿因此坍塌,只是凑巧与陛下计划出行的日期吻合而已。
既然洛阳方面已经做好准备,陛下就应照常出行,至于崩塌的祭室,可以把牌位先移出来,等祭室修复好了,再把牌位放进去就行了。
姚崇说完,李隆基深表认同,说道:卿言正合朕意!在别人看来复杂无比的事情,姚崇几句话就解决了,这归功于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同时也归功于他的随机应变,因为他看出了李隆基急于出行的迫切心情。
为了酬谢姚崇,李隆基特赏赐绸缎二百匹,同时准许姚崇每五天进宫晋见一次,晋见时与在职官员同列(这意味着姚崇不算离退休人员)。
姚崇的进言有了意外的收获,不过也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祭庙用的材料是苻坚时代的?距今三百多年?可能吗?隋文帝富有四海,还会用苻坚时代的旧物?姚崇不会是为了拍皇上马屁编故事吧?质疑的奏折报了上去,李隆基按下不表,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信了,洛阳照常巡幸。
在这一点上,姚崇和李隆基各取所需:一个月前,因为赵诲,姚崇从宰相高位上摔下;一个月后,因为房塌,姚崇又得以恢复了部分恩宠。
人生就是这样,无处不充满意外。
一世冤家开元九年九月初,姚崇即将抵达人生的终点。
告别人世之前,姚崇先把自己的财产均分,每个儿孙都有份,他要以这种方式避免日后儿孙们的无谓争斗。
与此同时,他告诫儿孙一定要薄葬自己,只穿平时的衣服入殓即可,切记不能厚葬,免得引得盗墓贼盗墓,反落得戮尸暴骸。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姚崇最后还阐述了自己对佛教的看法。
在他看来,佛教追求的是清净和慈悲,而不是世人所流于形式的烧香祈福。
他告诫子孙,不要学凡夫俗子去烧香祈福,更不要把和尚道士请到家里给自己做法事,切记,切记!交代完这一切,姚崇用最后的精力给自己的老冤家做了一个扣。
这个老冤家便是跟他斗了一辈子的张说。
对于这个老冤家,姚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惦记着。
姚崇对儿子们说:张说与我素来不和,矛盾很深,我怕我死之后,他对你们不利。
他那个人素来讲究排场,奢侈无比,尤其喜欢古玩珠宝。
我死以后,他作为曾经的同僚一定会来吊唁,到时你们就把我平生攒下的古玩珠宝都罗列在帐前。
如果张说连看都不看,你们就赶紧准备后事吧,全家可能都无藏身之地;如果他看了那些古玩珠宝,咱们家就没事了,你们就把珠宝送给他,同时请他给我写神道碑。
你们提前把碑石准备好,一旦拿到他写的碑文,马上动工镌刻。
张说的反应比我慢,我预计几天后他一定会反悔,会以修改为由要回碑文,到那时你们就领他看刻好的神道碑,同时告诉他已经将碑文上奏给皇上了。
交代完后,姚崇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一岁,谥号文献。
姚崇死后,张说果然上门吊唁,而且多次用眼角去扫姚崇的古玩珠宝。
姚崇的儿子们见状便送上古玩,恳请张说撰写神道碑文,张说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几天后,写好的神道碑文送来了。
在碑文中,张说详细纪录了姚崇的一生,并且给予高度评价:八柱承天,高明之位,列四时成岁,亭毒之功存。
姚崇的儿子们不禁窃笑,马上动工开刻神道碑。
几天后,张说的人来了,奉命取回神道碑文,理由是没写周密,需要修改。
姚崇的儿子们不动声色,引着来人参观了已经刻成的神道碑,并且告诉来人,碑文已经上奏给皇帝。
来人回去复命,张说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中了姚崇的套,不禁叹息说:死姚崇犹能算生张说,吾今日方知才之不及也远矣。
两个宰相斗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不斗了。
姚崇死后,他的儿子们没能光大他的门庭,与贞观年间的房玄龄、杜如晦一样,姚崇便是家族最大的荣光,他的去世带走了家族上空的最后一片云彩:姚崇的长子姚彝,开元初年做到光禄少卿;次子姚异,官至坊州刺史;少子姚奕,开元末年做到吏部侍郎、尚书右丞。
原本姚奕有望光大姚崇的门庭,不料却因为侄子急于求成,结果事情办砸了。
天宝元年,宰相牛仙客病危,这时姚彝(姚崇长子)的儿子姚闳正担任侍御史,同时担任牛仙客的判官。
姚闳眼看牛仙客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便起了趁火打劫的念头,想逼牛仙客在弥留之际推荐两个人接任宰相。
开元时的宰相,常有临终上表推荐下一任宰相的传统。
当年卢怀慎便在给皇帝的最后一封奏疏中推荐过宋璟,现在姚闳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推荐机会,推荐姚奕(他的叔叔)和卢奂(与姚崇搭班子的卢怀慎的儿子)为相。
姚闳的算盘打得挺精,但他低估了牛仙客妻子的告状能力。
就在姚闳自以为阴谋得逞之时,牛仙客的妻子通过宦官将状告到了李隆基那里。
李隆基闻后大怒,姚崇的子孙们麻烦大了。
经过审讯,李隆基最后判决:姚闳处死;姚奕贬出长安,出任永阳太守;卢奂贬出长安,出任临淄太守。
聪明又被聪明误!不知姚崇地下有知,又会做如何感想?或许一切都逃不过一个定数: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第八章 宰相时代
宋璟为相有脚阳春姚崇罢相之后,便进入宋璟的宰相时代。
二十岁便中进士的宋璟,在武则天时代便显露了自己的良臣本色。
他的第一次重大亮相,源于一次作证。
当时,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受尽恩宠,御史大夫魏元忠看不惯二张的胡作非为,便经常进行弹劾,没想到不但没有扳倒二张,反倒遭到二张的诬告,说他有谋反之意。
为了坐实魏元忠的罪名,张易之和张昌宗找到了中书舍人张说,授意他做伪证,证明魏元忠谋反。
张说模棱两可地答应了,他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但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