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天下)-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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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更何况河东镇守李世勣刚刚当上山东道行台尚书令,椅子还没坐热,就又来了一个亲王凌驾于上,他心里能舒服么?这些边将的意见也许不受重视,然则滴水汇成江河,皇上就算心意再坚定,能抵得住这些王爷公爵宰相将军的齐声反对?皇上毕竟不是汉孝武皇帝那样的刚愎独裁之主。说到底,出洛阳号召天下,不过是秦王殿下的一个美梦罢了!”
常何越听越是心凉,他声音略带些嘶哑地问道:“那秦王岂不是已如坫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么?”
马周的神情凝重了起来:“秦王若是真的就此放弃抵抗任人鱼肉,他就不是纵横天下十余年不败的天策上将了!”
他叹了口气,语调沉重地道:“这些日子里,我在常公书房之内遍览了自义宁元年以来大丞相府及尚书省发下来的所有抄报。秦王率军征伐,数次皆悖常理,出其不意,从而变不可能为可能。武牢战窦建德,直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位殿下平日里虽说谦恭下士,每临战阵却其志如刚,虽千军万马亦不可夺。没有这份坚毅果决,秦王也不会成为太子储位的最大威胁!”
常何听到此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你的意思是说,即使秦王不能出洛阳,也不会束手听命于太子,反而要拼死一搏弄个鱼死网破?”
马周冷笑道:“秦王若是没有这种打算,当年又何必费尽心机将常公安排在玄武门禁军屯署这样的要害位置上?要知道,一旦京城内乱,不要说太子令秦王教谕,就是陛下圣敕没有将军你的点头都出不了皇城。也就是说,一旦京城乱起,太极殿、显德殿、承乾殿、武德殿无论哪一方离开了将军你谁也控制不了局面。秦王殿下毕竟是军功受赏武事娴熟,无论行事布局,均在要害处预先做眼。这一层太子殿下虽说也看到了,终归迟了一步。虽说目前在朝局上太子取攻势秦王取守势,但太子的攻势,却未免过于文绉绉了些……”
马周说得惊心动魄,常何却反而一扫方才的惊惧神色,双目之中精光闪烁,语气沉涩地道:“马先生似乎已经算定了秦王在皇城之内有所图谋了?”
马周冷笑道:“这些日子敬君弘将军于府中走动颇多,想必就是秦王殿下委将军招揽的吧?”
常何浑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他此番才算真正领略了这个醉酒傲太守的穷酸书生胸中的见识城府。他来府中几个月,每日只见他吟诗作画抚琴弄萧,却不想自己自以为机密的诸事没有一件瞒过他眼去。马周的文采风流自不必说,这份洞彻万物的明达干练着实让人心折。
他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惊慌起身拜道:“常何身处危境,做事不得不万分仔细,如有得罪先生处,还望先生海涵。”话语中虽略带尴尬惊惧,倒是透了几分至诚出来。”
马周叹了口气:“将军何必如此,圣人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君,几事不密则害成’马周一介书生,常公身负重任,怎能贸然轻信?”
他顿了顿说道:“如此说来常公实际上坚决站在秦王一边了?”
常何点了点头:“正是,不欺君,不悖主,常某别无选择!”
马周沉思半晌,拍案叫道:“好,承将军看重,穷书生此番便与常公共担这天下第一凶险的大事。如今诸事已现端倪,大祸为期不远,我们需早做谋划,未雨绸缪!”
常何愕然道:“虽说局面险恶,可如今朝廷内外都在为北面的军务焦心操劳,文武大臣还眼睁睁盯着御北的帅位。皇上允了秦王出洛阳独建天子旌旗,也毕竟还没有真个反悔。如今便说局势不可为,是否为时过早呢?”
马周叹了口气:“恐怕一点都不早了。数日之前中书省明发圣敕,调天策上将府长史房玄龄、司马杜如晦离府另行委任。这是东宫重新向西府宣战的一个明白信号,一刀下去,便斩断了秦王的左膀右臂。房杜二人乃是天策府的文胆,此番不得不奉敕出府,诏敕里甚至明白写明‘不得再事秦王’。太子棋步虽缓,却是步步紧逼。秦王殿下周旋腾挪回转的余地恐怕不大了!”
常何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太子是想将秦王身边的文臣武将一个一个调开,使得秦王即使东归洛阳,也不过是孤家寡人而已,从此对朝局再无掌控能力?”
马周冷笑着摇了摇头:“秦王纵横天下十余年,这等手段岂能困得住他?只要他在洛阳登高一呼,四海豪杰必然纷纷往投。只要出了长安城,秦王的声望威名在长江以北如日中天。只有在京兆府,他才落在下风。太子虽说久居京师,毕竟不是不出宫门的纨绔之辈,这一层道理不会看不明白。他这么逼迫秦王,有另外一层道理在里面。”
常何道:“难道待得秦王势孤,再用手段除之?”
马周晒道:“那是齐王的如意算盘,太子若是肯行此下策,他就不是太子了!”
见常何大惑不解,马周微笑着解说道:“太子毕竟是储君,正位东宫,是名正言顺的帝位承嗣者。他不会也不能采用非常之策在今上面前解决掉秦王,那样将会败坏他宽仁德化孝敬严慈友爱兄弟的好名声,也会影响皇上对他的看法。如果太子真的这么做了,会让皇上对其彻底失望乃至切齿痛恨,那样只会便宜了在一旁阴附太子觊觎帝位的齐王。这样的蠢事,太子万万不会做!对于他来讲,既然自身的位子是正的,那只需逼着秦王走到邪路上去,他以正压邪,以众凌寡,不损名声不堕威望,也丝毫不影响自己的地位。后世史笔如铁,也仅会斥秦王为汉之吴、楚;至于孝景帝杀吴世子晁错苛诸王事,直如太史公者,也不过一笔带过而已!哈哈,太子殿下的主意虽说拖沓了些,却也不可谓不高明啊!”
常何此时方才想通其中的关节,秦王征伐多年功高盖世,莫说太子还没登基,就算是已然正位太极宫,也不能无罪擅诛有功亲王为朝野非议后世指斥。因此太子要除去秦王最直接的手段便是逼迫秦王自己谋反,那时候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率兵平乱,不管面对满朝文武还是当今皇上,他都是大唐的忠臣孝子,而秦王则是叛国家背父兄逆人伦的千古罪人。秦王势力虽大,却多在关东陇西之地,京兆一带基本上全都是太子的力量,在长安开战,太子是主,秦王是客军,就算李世民有通天彻底之能,在这种局面下除了束手就缚或是兵败身死,恐怕不会有第三种结局了。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相互之间竟然算计到这等地步,常何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浓重的厌恶之感。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秦王殿下忍了这么久,难道就不会继续忍下去么?”
马周摇了摇头:“凡做大事者,行事皆有所求。秦王之所以忍耐,盖因如今京城局面形势对他不利,他不得不克制自己对太子步步退让。这在兵法上有二解,一曰示弱,示敌以弱,使敌对己不加重视,误导敌军错判局势;二曰蓄势,蓄己之势,势成则发,一鼓而不可挡。然则秦王若是真的等到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的时候,即使想再做反击也不可得了。如是秦王能求一世富贵尊荣已是万幸。可是我朝这位二殿下十余年来戎马倥偬英雄了得,别人做得富家翁,他却万万做不得!”
“这又是为何?”常何饶有兴味地问道。
马周叹了口气:“我没见到过这位殿下本人,不好评述。仅从朝廷抄报中所见,这位秦王殿下外表虽是谦和爱下善纳雅言,骨子里却是一个秉性刚烈嫉恶如仇之人。他待人宽和,待己却颇为严苛,内里极为自负。如此宁折不弯之人,怎么会走韬晦保首领这条无趣之路呢?有句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人便是你的敌人。太子既是秦王的兄长,又是秦王的敌人,天下最了解秦王脾气禀性的,除了他更有谁人呢?”
常何沉默半晌,问道:“如此说来,秦王被逼在京城内起兵,只是迟早之事了?”
马周语气断然道:“不是迟早,两月之内,京城局面便将地覆天翻!”
常何大张着嘴,一副不能致信的表情,迟疑了半晌方才口齿艰难地问道:“如今局势未明,秦王或走或留未定,先生何以说得如此肯定?”
马周长叹了一声:“太子布局,步步审慎,注重全局计较细节,可谓滴水不漏。然则秦王治事用兵却截然相反,诸事只抓关键,这也难怪,太子驾前能用事者,不过王珪、魏徵、韦挺、薛万彻等寥寥数人而已,秦王麾下,文有长孙房杜,武有侯张尉迟,无一不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顶尖人才。这些人追随秦王日久,根本不用吩咐,一句差遣一个眼神,便能将诸事料理得妥妥帖帖。秦王根本无须诸事亲躬。太子长于治政却拙于驭兵,治政靠的是为政审慎丝丝入细,驭兵讲求的却是当机立断沉稳果决。太子注重全局,就难免忽略重点,临机只是就难免多所犹豫,宫变如同阵战,一个犹豫就可能葬送三军性命,在这一点上,秦王绝非太子可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秦王目下之所以按兵不动静观时局,就是因为陛下圣心未定,还有一层可能是因为北方军事未安。一旦北方军事局面现出端倪,陛下不让秦王离京的心意稍加明略,继续等下去就无异于坐以待毙了!目前皇上在等北方的军报,一旦李靖和屈突通的捷报传来,秦王离京节度诸军就变得再无必要,如此秦王离开京师的最后一分指望也就告破灭。那时秦王除了当机立断发动兵变诛杀太子齐王逼迫皇上退位,就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常何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他掏出块帕子擦了擦额头,问道:“诛兄杀弟,迫皇上退位?这……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秦王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将出来?”
马周冷冷一笑:“社稷之事,何事不可说,何事不可为?古来成就大功业者,又有哪个受礼制伦常羁绊?魏武帝若奉圣人之言,曹丕安能篡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仁义可以之治天下,却不可以之得天下!殷鉴不远,常公又何必拘泥于妇人孺子之见?”
常何咽了口吐沫,强自稳了稳紊乱的心神,问道:“如果李靖和屈突通兵败,那么陛下就会再次启用秦王以天策上将身份出京提调天下兵马了,那京城之变,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马周长长叹了一口气,答道:“是啊!李靖若是徒有虚名,则京兆可免去一场血光之灾,李靖若果真不愧名将之称,不出两月,长安……将成一片修罗杀场……”
第八节
更新时间 20060522 09:48:00字数 5358
一抹残阳挂在远方的天际,将天和地同染成了动人心魄的红,几朵云被落日的余晖渲染得如天火般绚烂多姿。在逐渐暗淡下来的苍穹之下,血腥惨烈的杀戮战场正在吞噬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人、一匹马,在战争的风暴中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微渺,转瞬之间,无数的灵魂便从大地上飘起,化为怨气,化为杀戾。颉利可汗自继汗位以来所历战阵不尽其数,与中原诸雄互争短长亦非一日,武德八年南征,兵锋直抵李唐发迹之地晋阳城下,是役亦曾与号称中国精锐的天策玄甲精骑正面交锋。然而就算是那场让他铩羽而归之战,也未曾令他有这等心动神驰的感受。
唐军的骑兵阵布得令人不解,背山而阵,出现在野狼坡正面的骑兵总数不超过五千人,中军不过三千人之数,两翼的骑兵也不过两千余人。左中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