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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月沉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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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眉拿出帕子,为我拭干眼泪:“就依少爷的,小姐在家闷了半个月,是该出去走走了。”
  我眨了眨眼睛,诺诺地说道:“那得先跟弄墨说一声,不然找不到我,她又该急了。”
  画眉牵着我,低下头,微微屈膝,“少爷,画眉先下去替小姐更衣了。”
  “嗯,去吧。”哥哥点了点头,“半刻之后,我在大门那等你们。”
  “是。”画眉站起身,牵着我,嘴角含笑,眼角带愁,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抬步的轻缓,那一转身的优美,不知怎地,浅浅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头,让我一时恍然。
  待我从刚才的一幕中回味过来之时,人已经坐在了马车之中。从画眉的身上跳下,掀开蓝色的布帘,好奇地看着车外热闹的街市。繁都地处南端,就算到了深秋,也不至于寒气刺骨。百姓们多半穿着窄袖棉布长袍,打扮轻便简单。抬头眺望,只见高爽的蓝天下,楼台丛立,阁宇相连,红瓦青砖,鳞次栉比。天上浮云姗姗地蠕动,地上人群熙攘,车马不绝。
  繁都,时时处处都洋溢着春色,实在是一座不适合秋的城市。
  正当我暗嗟之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哥哥笑笑地看着我,伸出一只手:“卿卿,眉姨,到了。”我撑着哥哥的手,小心地跳下马车。
  只见街道宽阔,商肆林立,酒家客栈,旗幡飘扬。此处沿湖临水,一岸枯柳。碧水那头,芦花绵绵,随风扬散。极目骋驰,山色愁淡,缥缈在湖光云影之中。
  “卿卿。”哥哥牵住我的手,抬步向前,“这里是繁都八景之一的喜心湖,今日我们便在这湖畔的望湖楼用饭赏景。”
  喜心湖?喜心,看似热闹有福的名字,合起来却是个“憙”字。呜呼哀哉,长吁短叹,真是个悲凉的暗喻。
  愁上高楼云渺渺,凭栏远眺,天水一色青山小。坐在望湖楼雕阑玉砌的楼阁里,以手撑面,细细凝视,静静闲眺,满目皆是嘘唏的残痕。偏头看向热闹的周围,绣衣彩衫,绫罗绸缎。侧耳聆听,束带玉石,丁丁环环。
  回过头,只见画眉站在我们身后,并不入席。跳下凳子,拽了拽她的衣袖:“眉姨,坐啊。”
  “画眉不敢。”她低下头,叠着手,向后移了移。
  “眉姨。”哥哥叹了口气,“快坐吧,不要拘束。”
  “画眉不饿,先伺候了少爷和小姐,再用饭也不迟。”
  “眉姨!”我堵着嘴,抱着脸,蹲到地上,抬起头假怒道,“眉姨若不坐,卿卿也不坐!”
  “小姐……”画眉语调噎噎。
  “好了。”哥哥将我抱在身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眉姨快点落座吧,不然这个丫头可真会绝食的。”
  “画眉谢少爷赐座。”
  看到她低下头,静静地坐下,我这才安下心来。
  “小二。”
  哥哥一挥手,跑堂的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客官,请问您要点什么?”
  “上几道招牌菜吧。”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妹妹喜欢吃鱼,再加一道清蒸鱼。”
  “小的给您推荐我们酒楼的六道金牌菜,里面有蟹黄狮子头、永喜老鸭煲、糯米蟹肉卷、芦荟百合汤、秋日虫草鸽、清蒸鲜鲥鱼,您看如何?”
  “嗯,就这几道吧。”
  我仰起头,皱着眉看着他:“哥,会不会太浪费了?”
  哥哥嘴角微扬,面色柔和:“作为临别的宴飨,你觉得浪费吗?”
  临别?我欣喜地看着他:“哥哥愿意离开繁都?”
  “嗯。”他点了点头,用手指柔柔地捏了捏我的脸颊,“卿卿说得很对,待明日我和琦叔、硕叔商量一下,定了地方,咱们就走。”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胸中的秽气吐个干净。太好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作别了这个多事之秋。我们寻一个安全的地方,白手起家,苦心经营,日后定能报仇雪恨。
  “韩少将军。”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凝思,抬首一看。只见凌翼然一身水色便服,头戴银冠,笑意款款地看着我:“韩小姐。”
  哥哥忙将我放下,站起身来,行礼作揖:“殿下,月箫已非朝员,少将军这个称呼,怕是当不起。”
  “少将军何须自谦。”凌翼然伸手扶起哥哥的手臂,美目流彩,“在本殿心中,韩家永远是将门荣烈,这与庙堂官吏全无关系。”
  “谢……殿下。”哥哥声音沉沉,目光炯炯。
  “今日有缘再见,不如同席而坐,如何?”这位祸水眉眼含笑,青丝披肩,朱唇飞扬。邪媚的容颜,让画眉都看呆了。
  “承蒙殿下不弃,殿下请坐。”哥哥空出了上座,画眉匆忙起身,站在一侧,颔首而立。
  凌翼然笑得嘴角弯弯,颇有几分孩子气:“少将军也请,小姐请。”他晃了晃手,一个青袍男子低眉顺眼地走过来。“少将军,这个是我的从官章放,那日路祭你们也见过了。”说着丢了一个眼色,那名从官一拱手:“章放,见过韩少将军,见过韩小姐。”
  “章大人,有礼了。”哥哥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回礼,“大人请坐。”
  “谢少将军。”章放看了看他的主子,得到了允许后,便轻声坐下。
  “这位是?”凌翼然看了看画眉。
  不忍看到画眉一人站立,我拉过她的手,抢先介绍道:“这是我眉姨。”
  凌翼然挑了挑眉毛,媚眼如丝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抬起下巴,直直回视。他突然笑开,笑得天地失颜色,眼波轻轻流转:“这位眉姨,请坐。”
  画眉身颤了一下,刚要开口推辞。我一把将她拉坐在椅子上,稚声稚气地说道:“眉姨,这可是殿下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哦。”说着淡淡地看了看凌翼然,他顺了顺长长的鬓发,笑眯眯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兴味。
  “菜来咯!”跑堂的吆喝一声,端着长盘,将菊花六珍整齐地放在桌子上,“菜全了,请!”
  “小二,将我们点的也并到这个桌上。”章放丢了一锭银子,“剩下的就赏你了。”
  跑堂的慌乱地接住那枚元宝,瞪大眼睛满脸喜色:“好嘞,还要什么,您尽管吩咐,尽管吩咐。”
  “殿下,这怎么好意思。”哥哥惶恐地站起来,想要行礼。凌翼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波闪动:“少将军何须多礼,一顿宴食而已。珍馐美味易得,忠魂义魄难求啊。”
  哥哥眉头轻锁,慢慢地坐下,凝眉远望,半晌无语。我探究地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凌翼然,若说路祭那天,他是在淡淡影射、暗暗提点。那么今天,他便是明明识贤、昭昭求才了。他感觉到我的注视,偏过头,笑笑地凝视我。那双眼细细弯弯,如秋水,如寒星,两横青波,惑人心魄。
  被他看得两颊微烫,微怒地偏过头。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轻浮的笑声,厌恶地向那边瞥了一眼。只见一名穿着五色锦袍的男子,粉面油腮,獐头鼠目。他踏着红椅,摸着下巴,一双浊黄的眼睛色眯眯地盯着画眉。
  那张蛤蟆嘴上下张合,发出一声淫笑:“粉浓浓的腮儿,娇滴滴的脸儿,玉葱葱的手儿,轻柔柔的杏眼儿。美人啊,美人!”
  我眯起眼睛,半跪在凳子上,用身子挡住画眉,狠狠地瞪着那只蛤蟆。
  “md!”那人咒骂一声,歪着嘴,斜着帽,一招手,身后跟了三名红衣家丁。他淫笑着,摸着肚皮,晃到我们的桌边。
  “臭丫头,你让开!”他举起扇子,刚要抽到我的脸。只见凌翼然抢在哥哥前面,一把按下他的手,速度快的惊人。
  “nnd!是哪个孙子挡了本公子的道?!”蛤蟆张口就骂,一股腐臭味从他的嘴里飘出。
  凌翼然慢慢转身,淡淡地看着他:“钱公子,好久不见。”
  “啊,你!你是!”蛤蟆甩开他的手,一脸惊恐,“九殿下,失礼了,失礼了。”
  “钱公子是忘了上次的教训吗?”凌翼然笑得温柔,笑得绝艳。
  那只蛤蟆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没,没,告……辞……”说着手忙脚乱地仓皇逃窜。
  凌翼然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小姐,受惊了。”
  我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谢谢你,允之。”
  “终于愿意叫我的表字了。”他笑得像得了糖果的孩童,纯真无比,“我以为你不认我这个朋友了呢。”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哥哥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月箫还有一事不明。”
  “少将军请说。”凌翼然淡淡地开口。
  “刚才那人是?”哥哥倚着栏杆,目光狠戾地盯着楼下。
  “那人是钱群,是钱相的独子,是幽后的亲侄。”凌翼然用手敲着桌子,貌似随意地说道,“此人无才无德,是一个贪淫好色之徒。”一双桃花眼带着厉色,嘴角微沉。
  那只蛤蟆那么贪色,怕是调戏过这个绝色少年。从蛤蟆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表现来看,他的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凌翼然敛回冷色,举箸笑道:“少将军莫气,他今天怕是不敢再来了。来来来,坐下,让我们共享美食。”
  我拍了拍画眉的柔荑,向她递去一个安慰的眼色。眉姨向我微微颔首,展眉一笑。
  “落叶西风时候,独立高楼。芦花微斜,絮絮翻翻。一池残荷,迎风招展。嗟叹,韶光留不住。但饮一杯浊酒,且送青云去,且叹秋心惨。”懒懒的吟诗声响起,偏过头,只见 一名白衣男子举着酒杯,凭栏远眺,强作愁色。
  “好!好!”对面,几位微醺的白面男子敲着桌,大声叫好。
  我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荆雍的虎狼之心已昭然若揭,幽国势微,这群酸儒书生却在这里感春怀秋,真是可怜,真是可悲。
  凌翼然凑过头,眨了眨眼睛:“韩小姐,似乎不喜欢那位公子的词啊。”
  “嗯,不喜欢。”我埋首吃菜,不愿再听。
  “为何?”他声音婉转,好奇地看着我。
  吃了一口鱼,单单回答:“都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
  “哦?为赋新词强说愁?”凌翼然嘴角上扬,灼灼地看着我,“说说。”
  “只窥得一线云天下梧桐落尽了叶,却不见长空万里尽是南归的雁。只认得腰间那枚不完满的玉玦,却不知天上月亮也有个缺。只念念酹河之畔见不到雪,却忘了乾州一战是漫天的血。”说着,冷冷地看了看那桌腐儒。
  四下悄然,半晌无声。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震惊。凌翼然紧紧地盯着我,双目熠熠流光,喉头微动,嘴角飞扬。
  那慑人心魄的妖美,眉上心间,无计相回避。
  脸颊微烫,急急转身,手指轻触朱色的栏杆,眼眶微涩,眼前的喜心湖渐渐模糊,一汪碧水凝成了青黛色的薄雾。我声音颤颤:“人道寒蝉凄切惨,半咽半随风。可知空蝉木叶下,声尽,生尽,没土化成春。”
  “去年西风里,我道春将近。芦花笑秋去,寒鸦载红云。”薄雾茫茫,看不清湖色,“可如今……”手臂伸出栏外,将拳头慢慢展开,哽咽一声:“娘啊,你却失去了下一个春。”
  “卿卿。”哥哥心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身体被他紧紧抱住,“可以了,卿卿,可以了。”
  泪水肆流,朦朦胧胧,残影相照,看不真切。
  身体瘫软,靠着哥哥,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鸣:“殿下,舍妹身体不适,月箫就此拜别。”
  脑中闷闷,任由哥哥搂在怀,任由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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