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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部分

月沉吟-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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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卿。”他瘫睡在她的臂弯,享受着难得的温柔。
  “嗯。”
  “唱首歌吧。”他双目迷离地抬望,“梦湖上的那首。”
  “好。”
  他攫住她的细腕,极认真地补充道:“只为我。”
  “……好……”
  他绽开一朵笑花,心满意足地合眼。
  “山清水明幽静静,
  湖上飘来风一阵,
  啊,心呀心呀,静呀静。
  ……”
  飘渺的白雾重新浮现,迷人的甜香渗入鼻尖,他再一次走进了虚无的世界。
  正如他所料,三哥没敢下毒药,酒里掺的应是西北黄家的迷药“七段香”。
  一段二段断人肠,三段四段暗魂伤。
  五段六段心怅惘,七段香尽终将忘。
  将人困于过往,不致死却入梦七段,渐忘今日时光。
  如果她知道他代饮的不是毒酒,如果她知道知道他这么做其实别有用心,如果她知道他的确耍了诈,那个傻姑娘会怎样?
  恩,应该会很生气吧。
  所以,他不会告诉她真相,不会。
  微风吹动着雾气,眼前的薄纱曳曳拂动,柔美的乐音传入耳际。
  “……
  千秋江水千秋月,
  爱也切切,情也切切,
  梦也切切,魂也切切。
  ……”
  凄婉动人的歌声缠绕衣角,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是……
  ……
  “只因有这千秋月,
  心儿才有那阴晴圆缺,
  世间才有那生死离别。”
  新笋般的细指轻轻拍动,小人儿恍若陷入甜梦。
  “娘娘?”
  榻上美人仰抚云鬓,轻柔地为孩子掩上薄被,极小心地抽身离去。却不知在她足踏金莲时,小人已悄然睁开双目。
  外殿,内侍长抱着拂尘,深深一礼:“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
  “不必多礼。”清越一声显得有些冷,“有什么事?”
  得显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琉璃目,这位娘娘虽独倾君心却吝于笑颜,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真让人捉摸不透。
  “王上赐药,命奴才服侍娘娘喝下。”
  “得公公,这是什么药啊。”身边的大宫女接过玉碗,随口问道。
  “是……”得显头坑的很低,“是芜子汤。”
  宫人手腕一软,眼见那玉碗就要滑下,忽地却被人接住。
  “娘娘?”宫人惊诧抬眸。
  丽眸乍现一丝轻松和快意,她睇了碗中一眼,毫不犹豫地仰首喝下。
  “娘娘!”宫人失声大叫,“不能啊!”
  美人轻拭唇角,红唇勾出一抹笑:“得显,别忘了带我向王上谢恩。”
  “是……”内侍长有些愣怔,这是娘娘第一次对他笑,真是姑射之姿、仙人之貌。
  “娘娘……”他双肩抖动,好似低泣。
  美人蹙眉,丽眸含疑。
  “王上的苦心没有白费,娘娘终于明白了。”得显含泪抬头,眼藏欣慰,“奴才真为两位主子高兴,真为……”话音骤失,因为他看清了那双美目,里面染着的不是感动、不是柔情,而是解脱。
  芜子汤?小人躲在帘后,咬着手指凝神苦思,什么是芜子汤?为何宫女姐姐会大惊失色?为何娘会畅然喝下?为何得显会欲言又止?为何……
  无数个为何在他的脑中纠结,待他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有亲亲亲弟弟或亲亲亲妹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已经,太晚了……
  “最近娘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老太医低声问道。
  “自从那件事后,娘娘日常饮食都与王上同灶,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君王紧握美人柔荑,目中流火。
  宫人闭上眼,咬牙吐出一句话:“除了王上送来的那碗芜子汤。”
  龙睛微暴,君王含痛望向沉睡中的美人:“得显。”
  “奴才在。”
  王并不怀疑得显,毕竟他们是一块儿长大、形影相随的主仆,若说世上只有一人能信,那人就是他了。
  “奴才敢用性命担保,那碗芜子汤绝对是干净的。”得显挺直身子,口齿清晰地说道,“从取药、煎熬到入碗,每一道都是得显亲自动手,绝无片刻疏漏。”
  “嗯。”君王应了声,身影略显疲态,他凝眸一寸一寸地扫过娇颜。
  “太医!”他低吼一声,“贵妃的额上怎么映出了一个花苞?”
  “花苞?”
  花苞?小人弓着身,自人缝里望去。母妃的眉间隐约显出一个花苞,小小的,还在颤动。
  ……
  颤动,小手抚上她的眉,想要止住那即将绽放的花朵。
  “母妃。”他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张美颜。
  “嗯?”美人强撑精神,轻声应着。
  “这是什么花?”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就是停不住那曳曳生姿的白花。
  美人半虚迷离睡眼,咕哝道:“昙花。”
  “昙花?”小手一滞,秀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昙花一现,这可不吉利。”
  “花啊,都是吉利的。”美人微凉的纤指抚上他小小的脸颊,“不吉利的是人啊。”
  “人?”
  “尤其是这里的人。”美人伸出藕臂将小人儿揽入怀中,“翼然,娘好爱你啊。”
  “娘……”这个字比母妃更亲切,他喜欢,“孩儿也爱娘。”
  “生下翼然是娘入宫以来的唯一好事。”
  唯一?那父王呢?父王是那么地爱您啊。他心中虽疑,却没有问出口,面上仍带着纯真的笑。他的第二张脸啊,不知不觉间长了出来。
  “在娘的心中,翼然是最英俊最帅气最聪明的孩子。”
  “在孩儿的眼中,娘是最美丽最温柔最聪慧的娘。”
  母子俩笑闹成团,自那夜之后,他第一次感到了快乐。
  “翼然。”细细的指为他撩开散乱的发,那双美目一扫慵懒,出奇的清亮,“这宫里的东西都别要,别人想要就让给他,千万不要去争,好么?”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去,眸中映出母妃哀伤的容颜,那朵昙花伸展开最后一瓣花丝,就这样静静地怒放。
  “好。”他低应。
  春风南来,轻吹仙袂飘飘举,鬓云欲度香腮雪。她,笑得犹如怒放的昙花,决绝的绚烂,瞬间的永恒。
  “允之。”她嘴边噙着笑,眼眸有些迷离,“凌翼然,字允之,这是娘送给你的表字。”
  “允之……”他喃喃自语,“允之……”
  绀发浓于沐,秀云漫铺洒,美人倚在屏榻上,将小人环在胸前,慢慢地合上了眼。
  “允之,娘好累,好想睡啊。”
  媚然迷离的桃花目眨啊眨,却见她额上的昙花一瓣、两瓣、三瓣,悄然凋零。
  “娘?”他推了推粉腮红润的美人,“娘,别睡了,陪允之说说话吧,娘?”
  半晌无应,美人睡得很甜,嘴角犹带笑意。
  “仲郞……”她轻轻梦噫着。
  仲郞?怀中小人挑起眉头。
  “……别了……”
  随着美人的这声轻笑,最后那瓣昙花飘落残萼。
  那一瞬,他好像听到了花落之声,很轻很美。
  就在这倦懒的春日下,母子二人相拥着静静睡去。
  ……
  凌翼然,字允之,六岁那年他的母妃溘然长眠,就在他的身边。
  幽香的花雨洒落,伴着湿湿的白雾沾在他墨黑的发上。他伸出长指,厌恶地掸落璀璨晶莹的落花,毫不留恋地向前走去。
  自此后,他最恨昙花,最恼花落,且在春日最难眠。
  眼见就要走进白光,忽地狂风大作,满天飞旋的花瓣迷蒙了他的双眼。
  落红塑成三段香,玉容寂寥暗魂伤。
  ……
  “九哥,九哥。”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他一扫忧郁,变出春风笑颜:“十二弟,你跑慢些。”
  自母妃去后,他就被送到柳嫔身边教养,没想到弱柳般的柳嫔能生出这么一个虎头虎脑的十二弟。
  “九哥!”只到他胸口的小十二咧开缺齿的小嘴,笑得很像这六月里的骄阳,“我想要这个!”
  弯弯笑眸忽地冷凝,他盯着那只很丑的竹蜻蜓一时难言。
  “九哥,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小十二拉着他的衣袖,扭来扭去,“九哥求您了,九哥。”
  两泓幽蒙的眼谭,很深很深,深到窥不见一丝倒影。
  “默然。”
  轻软的一声,虽不是唤他,却刺痛了他的心田。如今,娘亲的曼语只在梦里闻见。
  他用酸涩掩去眼中的冷漠,脸上极快地染上了一抹笑:“十二弟喜欢就拿去吧。”虽然应的很不经意,可眼波却依旧恋恋。
  “啊,翼然也在啊。”。
  “母妃。”他漾起纯真的笑,甜甜一声,却未抵心间。
  柳嫔长的虽不算宫里拔尖的,性子却是最温善的,这也就是父王将他放心交给柳嫔的原因吧。
  他垂眸凝思着,脸上始终带着笑。
  不知多久,微噎的女声在身侧响起:“殿下……”
  “嗯?”他敛神抬望,“怎麽了,张莲?”
  乳母抿了抿唇,眼中是满满的心疼:“那个竹蜻蜓,可以不送的。”
  他心头一颤,却笑意未减:“允之允之,那不过是个死物。”
  “殿下……”
  “嗯?”
  “请别再笑了。”豆大的泪珠挂落在她的眼帘,“这样的笑,不适合您。”
  “张莲。”
  “嗯?”乳娘掩面低应。
  “别再哭了。”
  “殿下?”
  他仰望乌云翻滚的穹苍,眼眸平静依旧,不见一丝波澜。
  “这样的哭。”红唇溢出淡淡的冷笑,“不适合这王宫啊。”
  轰隆,惊雷乍响,乳娘愣怔在原地,眼中映着蓝紫色的闪电。
  “变天了。”幽魅的嗓音飘散在南风中,“张莲,成璧,回去吧。”
  昏暗的地面没有一缕阳光,他的身后却有个影子,一个决不让第三人看见的影子……
  窗外,荷叶田田,浴雨初绽的芙蓉点缀其中,清圆的露珠沿着荷叶的边缘缓缓滑落,惊的围在荷茎的锦鲤四下散开。
  “有道之人,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
  窗内,太傅拖着长音念着枯燥的文句,他不太起劲地托着腮,懒懒地瞟向前边。
  第一张桌已经空了很久了,德妃被赐死后没多久,一向康健的大哥就因“病”卒世。在这王宫里没了娘的孩子却能活到如今的,他是唯一一个。
  “日以相骄,奚时相得?若以华寒之议与幽翼之服也。”
  并排相习的是他的二哥和三哥,他俩是他曾经艳羡的亲兄弟,而如今却生分了。四哥身子不好从不来书房上学,五哥和六哥稍显愚钝,而七哥……
  他微虚双目,淡淡看去。
  七哥是兄弟中唯一一个从始至终只显出过一张脸的人,不过七哥脸上的笑他是熟悉的,就像照镜子般。只不过那般虚伪的脸是他的假面,却是七哥的真颜。
  “九殿下?”
  这老头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他眨了眨桃花目,有些怯弱地站起:“周太傅……”
  “九殿下,你说说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是?是?”他求助地看向四周,收获的却全是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忘听了……”他垂下头,让人看不见神情。
  “怎么又愣神?”老头长叹一口气,“你三岁对句、五岁对诗的聪明劲跑哪儿去了?亏老夫将你错看成神童,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小小的拳头在袖中紧握,他冷冷地看着太傅那双滚着金线的锦靴,眼眸越沉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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