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绝代奇才-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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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大厅之上大故迭起,风云变幻,施耐庵插不进身去,加之久处黉门,头一回涉足绿林山寨,唯恐好汉们律令森严,言行不慎触了禁令,故尔端坐在“山间鹿”柴林下首,默默地看着这一番情况,心中一时忧一时喜,一时惧一时怒,“吴铁口”的胸襟气度,燕衔梅的纯真朴直,时不济的嬉笑顽皮,在这大厅之上展示得淋漓尽致。他心中暗暗打着腹稿,倘把这些草莽英雄形诸笔墨,直可惊世骇俗,令人击节慨叹。
他想:此番长驱入齐鲁之境,本拟早日赶到梁山故垒,取出那藏着绝世大秘的白绢,以了平生大愿。叵料半路之上生了许多周折,又结识了这一二十条嵚奇磊落的绿林英雄,尽管迁延了时日,却长了不少见识,将来握笔著述,叫世人了解这些“草寇盗贼”的真实面目,又多了一二十个活蹦乱跳、有血有肉的人物!尽管这一日担了许多惊骇,倒也值得!
及至卢起凤突然出现,“吴铁口”又说出“镇河朔”卢威大名,施耐庵不觉一愣。他立时记起当年一桩事来。
记得在堂叔施元德家中读书时,曾问起过堂叔,当世之中,他最敬佩的是何人,施元德稍稍思忖片刻便一口答出:他平生结识的好友之中,有一人可称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此人学富五年、经纶满腹,又兼武功精纯、稔熟兵书,至元初年元朝贤相脱脱当朝,亦曾励精图治、荐拔贤良,风闻卢威盛名,公车特征,诏书迭下,那“镇河朔”卢威丝毫不为所动,后来脱脱屈尊纡贵,亲自率仪卫到大名府卢宅,指望三顾茅庐,将他请出山来,主持朝政,岂知卢威早已遁迹远游,至此杳如黄鹤,谁知今日从“吴铁口”口中获知,一代大英雄竟然战死在翠屏山上!这一消息,实实令人热泪沾巾。
此时,他一见卢起凤仰天大恸,又亲眼目睹了此人风采和武功,不觉既惊奇又高兴:观这卢起凤的恢宏气度,实在是惊世骇俗的一代大侠,只怕不亚于乃父的身手!天不绝英雄一脉,卢家后继有人,这委实是绿林中的喜事!
施耐庵正自冥想,只见那卢起凤从厅口慢慢站起身来,眼眶红肿,神态凝然,一步步走到“吴铁口”跟前,默默兀立。
“吴铁口”道:“哦,原来足下竟是卢威卢老前辈之子,失敬失敬!”说毕,他指一指厅上虎皮交椅,又道:“适才足下言道,俺有辱主帅身份,将来切磋,此刻便请赐教!”
卢起凤凝然不动,双目射出灼人精芒,言辞剀切地说道:“吴老兄精研六申,胸藏大略,俺久已敬佩!不过,俺卢起凤此番南来一路所闻,今日山寨亲眼所见,却叫俺疑窦丛生,大惑不解。吴老兄为众多绿林英杰领袖,行事为人,竟然如此优柔局促,谨小慎微,实在是叫人失望!”
这一番话刚刚说出,满厅壮士立时吃了一惊。“吴大哥”的侠义心肠、恢宏抱负,还有他那思虑深远、谋断果决,种种行事为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这卢起凤大言藉藉,竟然当面指斥一代绿林领袖,贬损心中敬重的大哥,一众壮士哪里忍得住胸中不平之气!
卢起凤话刚落音,便有几个壮汉耸身欲上。
“吴铁口”平生听惯了敬重之言,几曾听过如此率直的评判!他从卢起凤神色之中已然察觉:此人胸中韬略决不在自己之下,此言一出,必有精虑熟思的奇谋大略在后,一时听得入神,也无暇顾及一众好汉的举动。施耐庵见卢起凤敢在大厅广众之中当面指斥,其中必有闻所未闻的真知灼见,此刻,他既已说开了头,正是大开眼界的好机会,万万不可被这一众莽汉打断!他也顾不得自己身处客位,撩袍奔了过去,对一众好汉团团环揖一遭,说道:“众家壮士,俗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卢大哥既敢直言,必有深意,不妨让他合盘掇出,也好让大家一长见识!”
“吴铁口”点点头,挥了挥袍袖,众人一见,只好默默退下。
卢起凤起先并未注意施耐庵,听了他这席话,不觉瞟了这书生一眼,然后直视着“吴铁口”说道:“有道是:观沧海之波涛,方可识池塘之涟漪,藏六合之风云,且能决胜负于顷刻!可是,这些年来,吴老兄局促于张秋镇隐秘之所,辗转于饮马川弹丸之地,自以为挥手一呼,便可集天下豪杰于麾下,运筹帷幄,克日挽绿林大业于危难之中,指望效法乃祖吴学究吴老英雄,以区区乡塾为发迹处所,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卢起凤侃侃而谈,立时说中了“吴铁口”心中隐秘,不觉对面前这个白衣人刮目相看。他想:此人素未睹面,俺这许多年的行迹他竟如此了然,耳目之灵,思谋之远,实在是当世少见!
卢起凤说到此处,顿得一顿,又道:“然而,吴老兄这些谋虑,置之当年宋末之世为创业良策,处于当今之世,则大有缘木求鱼、刻舟觅剑之嫌。想当年宋徽宗赵佶之世,君嬉臣谀,奸佞当道,一众血性志士,均因官逼民反,走投无路,方才啸聚草泽,实指望朝政清明,国泰民安,奸臣授首,便可放下刀枪,重做顺民。可是当今之世,决非宋公明造反之日可比!”
人从中有人高声问道:“那你说,今日不也是官逼民反么?”
卢起凤摇摇头道:“这位好汉差矣!当今之世,岂只是官逼民反!想今日异族欺压,九州沸腾,昏君奸臣当道,百姓无论良善贵贱,汉人统称贱民,不能当朝理政,不能登堂入室,不能著书立说,只要口中说一个‘胡’字、‘虏’字,立时便有灭族之祸!真可谓处处陷阱、步步网罗,官逼民亦反,官不逼民亦反,不反则世人无出头之日,不反则华夏威仪面临沦丧之祸!当年只有一个童贯、一个高俅、一个蔡京,今日已是成千上万的蔡京、高俅、童贯!以当年的眼光,论今日的时世,岂不是要大大地失策了么?”
这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唤起一众好汉胸中的愤懑仇恨,大家纷纷点头,有几个人禁不住高声叹息。
施耐庵倾耳聆听,不觉肃然。边个卢起凤讲来条分缕析,鞭辟入里,胸中文墨不在自己之下,那洞察世事之目光,森森凛人之豪气,则远非自己可比。在这山野草寨之中,不期遇上这等人物,实在是出人意外。
卢起凤略顿一顿,又对“吴铁口”说道:“可惜,吴老兄局促一隅,不见大局!须知近几年间,早有无数大豪大杰察觉当世的腐败,或起义于通都大邑,或挥军于漠漠疆场,杜可用树大旗于南康郡,陈吊眼起事于漳州,头陀军发难于建瓯府,季文龙揭竿于青田县,还有什么詹老鹞、赵良钤、姜大志、钟明亮、杨镇龙、胡国儿等辈,早搅得元朝宫廷惶惶不安。眼下又有栾城韩山童、韩林儿父子,绿林芝麻李、赵均用,襄阳王权、孟海马,蕲水徐寿辉、彭莹玉,高邮张士诚,淮南刘福通等等,真是漫天烽火,处处狼烟,大元江山风雨飘摇,蒙古宫廷危如累卵,正是俺血性男儿效命之时,梁山后代创业之机。然而,吴老兄却自恃聪明,偏安一隅,扩廓帖木儿虎踞于前而不敢撄其锋,翠屏山群雄遭屠而不能救其难,犹自斤斤然拘泥于细微末节,与一个黄花女儿争这一根‘绝命桩’!吴老兄哪吴老兄,如此作为,如何不叫人大大的失望呢?”
这一番话说得满厅好汉豁然开朗,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吴铁口”双目圆睁,呐呐问道:“足下远居大名,如何对世事如此了然?”
卢起凤扬颔笑道:“俺忝为梁山大英雄玉麒麟卢俊义后代,当此乱世,岂肯坐享天年?当凭着这一根飞链、一把朴刀,走遍无数州郡,观察世态人情,结交江湖义士,这些情事还不了然于胸么?”
“吴铁口”一听,倏地一捺长髯,大袖飘飘,倒头便拜,口中叫道:“俺‘吴铁口’笼中之雀,井底之蛙,今日得逢卢家世兄,一番教诲,恰似醍醐灌顶,令俺顿开茅塞!”
卢起凤一见,迎面拜了下去,说道:“吴大哥休要如此!
适才为打破僵局,俺才大言骇众,实实多有冒犯!”
“吴铁口”双手扶起卢起凤,扬声喝道:“左右,速速整备酒筵,俺饮马川一众兄弟与卢家年兄洗尘接风!”
左右亲兵正欲下厅整治酒筵,只听卢起凤叫道:“且慢!吴大哥,俺今日随行还有几位豪杰,还请他们一齐上厅相聚!”
“吴铁口”一听大喜,忙叫:“还不速速将那几位英雄请上厅来!”
亲兵应声“是”,奔下厅去。少时,便有七个人走上聚义厅来。
当头一人头扎万字巾,衣着团花直裰,脚登软底快靴,身形魁伟,黄面虬髯,步履劲健,行止严谨,一看便知是武将世家出身。
卢起凤指着“吴铁口”说道:“黄家兄弟,这位便是俺常常与你提及的吴大哥,还不快快见礼?”
那汉子听毕,肃然动容,深施一礼道:“吴大哥,俺‘飞云鹏’黄振这厢有礼了!”
“吴铁口”回礼说道:“原来是黄家兄弟,一睹尊容,又叫俺记起令祖‘镇三山’的威名了!”
说毕,他将黄振请到位上,吩咐亲兵掇来七把交椅,对卢起凤说道:“卢家年兄,既是梁山一脉,也就不必拘礼了,还是请众位英雄入座,慢慢叙话的好。”
卢起凤点点头,招呼余下六人落座,然后说道:“饮马川列位好汉,这几位都是俺一路上察访出的梁山英雄后代,倘若一一自报家门,未免落了俗套,还是由俺登坛点将罢!”
说着,他指着两个身着英雄氅、头戴范阳笠的汉子,对众人说道:“这两位,一个是俺在苏州大牢里救出的死囚,一是俺从葫芦岛上赎出的斩犯,大名鼎鼎的‘驱风将’宣德与‘拿云手’郝登,乃是当年梁山好汉‘丑郡马’宣赞与‘井木犴’郝思文之后。”
说着,他又朝下首两个彪形大汉点点头,说道:“这两位也是武将世家,元朝庐州都元帅余廷心帐下龙虎二将,是俺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他二人叛了朝廷,弃官出走。上首一位惯使一杆点钢枪,寻常百十人近他不得,故尔人称‘韩一枪’韩涵;下首这位则仗着两柄乌金锤打遍江南九座军州,人称‘乾坤锤’彭澎。想不到当年梁山大将‘百胜将’韩滔与‘天目将’彭圮的后人,几几乎作了元人的鹰犬。”
一句话说得韩、彭二人羞红满面。
卢起凤正欲往下述说,只见彭澎下首站起两个人来,形容装束煞是古怪。
上首一人身高六尺,膀阔腰圆,头上金箍箍着一头赤发,一张长脸仿佛泼了血汁,红通通煞是碜人。身着赭红绣龙长袍,腰系一条红布板带,板带上别着两根铁管,也不知是何种古怪兵器。
下边一位则是五短身材,头系一条玄色英雄巾,身穿一领皂色直裰,腰束黑布长带,面如锅底,眼似铜铃。腰间斜吊着一只乌黑锃亮的铁葫芦,葫芦上隐隐现着一条青龙,其中藏的不知是酒是药,令人琢磨不透。
众人正自惊讶,只听那红脸汉子说道:“卢大哥休要揭短,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俺与单家兄弟也曾因口腹之欲、家室之累,投到元朝宰相伯颜名下作了个护院千夫长,若不是大哥你讲出俺的身世,俺鬼知道祖上还有个‘神火将军’魏定国,单家兄弟也不知道他原是梁山的好汉‘圣水将军’单廷珪的后人!”
卢起凤笑道:“浪子回头,千金不换,你这位‘赛祝融’何必耿耿于怀!”
施耐庵见了这二人形态,心下大奇,不等卢起凤往下说,起身指着那红脸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