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绝代奇才-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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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经历了这一番奇异莫测的变故,树林里忽地变得寂寥可怖,只有黄叶落地有声,草中秋蛰悲鸣。
施耐庵半晌才从迷惘中醒过来,刚才发生的这一幕,真是出人意外,匪夷所思!他抬眼四顾,只见朦胧的夜光之下,草丛中闪着两道清冷的幽光,那是抛在地上的两柄长剑。他怔忡忐忑地收拾起行囊,再次环顾了四周一遍,拔步便要离去。
刚刚走了两步,忽然寂静中一阵轻轻的鼻息之声隐隐传到耳中,他循声觅迹,蓦地发现:花碧云尚未离去,她早已昏迷在大树下的丛草之中。施耐庵屈膝蹲下,轻声唤道:“花旗首,醒来,花旗首,醒来!”
几声呼唤,花碧云悠悠醒转,看到施耐庵她忽然神色紧张地叫了起来:“你还不赶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施耐庵不敢违拗,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大姐救助,晚生没齿不忘。花旗首,后会有期!”说毕,他大步向林外奔去。
看看走出密林,忽听得身后又响起喘息之声。施耐庵心中一凛,正要躲入树丛,只见风声飒飒,衣裙飘飘,花碧云早已跃到自己面前。
施耐庵惊诧之余,忙道:“花旗首,风寒露冷,你该回去了。”
花碧云点点头,仿佛在感激施耐庵的关照。然后,她伸出双手,说道:“施相公,请把小女子交给你的那只箭囊拿出来。”
施耐庵不知所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红绸小包,双手奉给了花碧云。
她的脸色刹时又恢复了那无嗔无喜、不怨不怒的冷峻神情,说道:“施相公,小女子特地赶来,是由于适才那一桩惨变,使我忘记了告诉你,这绸包中的箭囊,乃是家父亲自托人打就的稀世珍物。当年,那个狼心狗肺的贼子董大鹏,施展狡计,偷学了家父毕生绝技‘流萤箭’的武功,勾结朝廷,害死家父。当时,他也曾从旁人口中听说,小女子家中除了这‘流萤箭’之外,还有一桩传世之宝,但他却不知那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珍宝,在灰烬之中翻找了三天三夜,都未找到。本来,他在杀父毁家之后,早已投靠官府,娶了三妻四妾,将小女子忘到了脑后。只是为了从小女子口中打听那件珍宝的秘密,方才设下圈套,乘小女子前去报仇雪恨之际,将我擒获。但是,任他软硬兼施,我也未曾告诉与他。
“忽然有一天他恼羞成怒,将我带到卧室之内,剥了衣服,命丫环养娘们毒刑鞭打、肆意凌辱,小女子仍然不屈。他竟将我缚在卧室柱上,冻了整整一夜。
“谁知就在这一夜,我看到搁在书几上的传家之宝——‘流萤箭’箭囊!原来这贼子夺得箭囊之后,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器物,随手抛掷,竟然被小女子无意发现。就在当夜,太师父率兵攻入海州,救了小女子。我便乘董大鹏仓惶逃命之机,夺回了这只箭囊!”
说到此处,她谆谆嘱道:“家父在日,曾亲口告诉我:箭鞘上刻着几个字,无人可识。倘若有人识得,则将成为绿林魁首,造反魔头!相公才识过人,小女子才将它郑重相托,若于相公有益。于江湖义师有助,上可慰家父在天之灵,下可遂小女子毕生之愿!”说完,她衣袖飘飘,微微敛衽,道声“珍重”,倏忽之间,隐入了沉沉的夜幕。
施耐庵兀自呆立,望着那一闪而过的素衣红裙,深情抚摸着那个红绸小包,喃喃地吟道:
“似水柔情,如山嘱托,倘不能抒尽草泽胸臆,何颜见江东父老!”
吟毕,振臂而起,奔向那莽莽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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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界首镇恶道索秘笈 汪家营神偷戏魔头
施耐庵离了盱眙县附近的乌桥镇一带,过莲塘,经铜城,在廖沟集附近渡过浩渺的高邮大湖,迤逦东行。不几日,又经马棚湾、红土岭,一路上免不了变易装束,晓行夜宿,餐风饮露,备历辛苦。
这一日,转过一排小丘,霎时一座人烟稠密、屋瓦鳞次的大镇子出现在眼前。原来,紧赶慢赶,竟然走到了界首。
施耐庵趁着天色将晚,找到一家僻静的客店住了下来。梳洗已毕,酒保掇来了一壶双沟大曲,两碟小菜,半斤馒头。多日奔波,他一路带着干粮面饼,饥饿时就着溪水山泉,胡乱啃上几口,嘴里淡得实在够呛。此时见着这热腾腾的饭菜,禁不住口涎都流了出来,忙忙地斟了酒,举箸便要尝菜。
这时,只听得屋门“吱呀”一响,走进一个人来。施耐庵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缁衣黄冠的道士笑盈盈地立在门口,这人面目清秀,白净净的脸上缀着两道浓眉,一双枣核眼,五绺微须在颔下微微飘拂。他将手中拂尘朝肩上一甩,稽首问讯:“施主可是姓施?”
施耐庵心中奇怪。他想,在这界首一带,他既无亲戚朋友,更不识道观中人。刚刚往下,便有人登门问讯,不由得起身说道:“道长少礼,在下钱塘施耐庵,请坐,请坐,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那道士也不谦让,径直朝椅子上坐下,一双眼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施耐庵,半晌不言声。
施耐庵被他瞧得心下发毛,饭菜也咽不下喉。
他捺住性子等了一阵,到底忍耐不住,问道:“道长素昧平生,何以便晓得晚生姓施?”
道士依旧不语,仍旧坐在一旁打量。
施耐庵心想:道观中人,常有五性不全、智能不佳的角色。休管他是何人,倒是先吃饭要紧。于是,抄箸便要吃饭。
那道士一见,竟然将椅子往前一挪,挪到案几旁,说道:“施主也不道一声‘偏了’,便一个人吃起酒来,世上恐怕没有此等待客之礼罢!”说毕,伸手就在桌上拿起个馒头。
施耐庵一见,气往上冲,不觉拍案而起,说道:“兀那道士,晚生一不看风水,二不想修仙入圣,并未有请仙驾光临。如此无端骚扰,晚生一忍再忍,道长竟然得寸进尺,到底是何缘故?”
那道士嘿嘿一笑,依然是和颜悦色地端坐在面前,慢慢地嚼完口中馒头,接着便操起施耐庵的竹箸,挟起一箸牛肉,径直往口里送去。
施耐庵劈手一把夺过竹箸,厉声说道:“好个牛鼻子道士,再要胡闹,晚生就要叫人来将你赶了!”
“牛鼻子”道士朝他眨眨眼,笑嘻嘻地说道:“施主,远行在外,风险难测,你不想卜个吉凶祸福么?”
施耐庵连连摇头。
那道士道:“施主,你是信不过俺的占卜手段?!”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片卜筮,捏在手中摇了几摇,抛至地上,然后装模作样地端详一阵,忽地大叫一声:“有了,俺已卜出,施主乃是从湖西而来,嘿嘿,乍离龙潭虎穴,又寻五服亲眷!看:施主面带愤激草野之色,想必是不久前遇到过山贼水寇!”
施耐庵不觉一惊:这牛鼻子道士竟算出我曾入过龙潭虎穴,会过绿林中人:也许果然有些来历。望了望道士那嬉眉笑脸的泼皮相,施耐庵却又摇了摇头:如今天下不宁,盗贼蜂起,远行之人有几个不碰到绿林好汉,不撞进龙潭虎之?这道士敢情一张油嘴蒙人。
那道士又看了一会卦像,说道,“施主,这卦上已有土爻之象,土爻为藏,无藏不为宝,看来施主身上带着一件稀世之宝哇!”
施耐庵一听,不觉心中一凛:原来这牛鼻子道士倒真有点灵验,竟然卜出自己身上有宝。他记起了花碧云送的那个箭囊,不觉对道士肃然起敬。
道士瞟了施耐庵一眼,笑道:“贫道这点能耐,换一壶酒、两个馒头该也值得吧。”
施耐庵忙道:“道长法理高深,晚生失敬得很,薄酒一壶,请道长尽情享用。”
道士摆摆手道:“施主,古人有云:见蓝田之玉喜何如哉。施主既然挟有稀世奇珍,斗胆请赐一观!”说着,只见他缁衣袍袖一晃,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忽地伸到施耐庵面前。
施耐庵心中暗忖:如今世事难测,此人不明来历,怎可随便相信。想到此,他灵机一动,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湛卢宝剑,虽不是神兵奇器,倒也令人刮目相看,不妨拿出来试他一试。他便从剑囊之中捧出了那柄湛卢剑,递到道士面前,说道:“道长好眼力,晚生身上藏宝,竟然被你一猜便着。这把剑乃是晚生祖辈相传湛卢宝剑。既然道长知道了,你我皆是江湖道上的朋友,就请一观。”
道士冷冷一笑,眼角连瞟都不瞟那湛卢剑,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摊了两摊,说道:“施主,既是江湖上的朋友,何必如此!识得菩萨面,便须念真经。请施主将那宝物拿出来!”
施耐庵起身踱了数步,笑道:“道长何必强人所难,晚生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物。”
道士“嘿嘿”怪笑两声,缩回双手,“嗖”地一声,尘帚凌空甩起,那尘帚的根根长须甩到半空,忽地散开,仿佛一叶千瓣莲花,竟然竖在半空,凝然不动。稍顷,道士手臂一抖,尘帚带着啸声,凌空闪起点点紫芒,倏忽在眼前划出万道金光。
施耐庵吓了一跳,本能地纵身跃开,拔剑出鞘,护住了要害。道士收回尘帚,双手直握,当胸打个稽首道:“施主,休要再瞒了,那日在乌桥镇对岸的密林之中,你与那姓花的孀妇卿卿我我,互道珍重,俺都看得腻了!俺跟了你数百里路程,今日就要分手。你我缘份不浅,把那个红绸包拿出来,聊作见面之礼罢。”
施耐庵一听,不觉恍然:原来这道士竟一直跟着自己,怪道他的卦卜那样准,敢情全是假的!此时,他只有一门心思:既然花碧云珍重相托,那箭囊必是非同小可的宝物,万万不可丢失!
他一边挺剑封住圈子,一边叫道:“道长,休要逼人太甚!晚生受人之托,如负丘山,那个箭囊无论如何是不会交与你的!”
那道士冷冷笑道:“果真不交?”
施耐庵道:“宁死不交!”
道士不觉叫声“好”,双臂平举,将那尘帚当胸直竖,默诵两声:“三皇五帝在上,弟子今日要开杀戒了!”诵毕,二人展开拼死搏斗。忽见床头一阵微风吹动,呼吸之间,一条黑影陡然掠过,从床帐之后凌空电射而出,一眨眼便飘出窗户,夜空之中只留一阵“唧唧”犹似鼠鸣的声音。
二人略怔一怔。那道士叫声:“有人!”疾步窜到床前,不觉惊呼:“不好!”
床头空空如也,被褥原封不动,那藏着箭囊的包袱早已不翼而飞!道士袍袖一振,犹如鹰隼,循着刚才那黑影的去向,疾风般地追出了窗户。施耐庵半躺在地下,怔怔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心中既惊奇又纳闷。
他何曾想到,早在他于密林之中与花碧云话别之时,已经有人暗中窥视。适才这个身手不凡的黄冠道士,决不会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冒险到乌桥镇一带寻觅,也决不会不辞辛劳一路跟踪到此地。
他更不曾想到,就在他同那道士生死相搏之际,凭空又冒出一个武林高手盗走了那个“箭囊”。小小一个箭囊,竟然引出了如此众多武林人士的注意与争夺,看起来决非自家所想的那般无关紧要,而是与隐在暗中的许多武林帮派有着极不寻常的牵连!
施耐庵顾不得双肩麻疼,翻身站起。他担心暗中还藏有暴客,吃力地从墙上砖隙中拔出湛卢宝剑,四面巡视。屋内一片狼藉,桌翻瓶倒,灰泥满地。蓦地,他发现被那道士尘帚扫得犹如筛点的案头,不知何时压着一张纸片。
他忙忙取出,展开一看,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十个小字:“欲寻无价宝,来找灶上虱。”
施耐庵默忖片时,立刻明白,这张纸必是盗走了“箭囊”的那人留下的无头帖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