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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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我们却仅能再收容二十五到三十名之间。”
“那现在这一千四百名病患都安顿在哪里呢?”
“还待在家里,或是流落在外,等着其他机构收容。我们这里的空间问题没一般医院那么严重,病患被送进来之后,通常可以在这儿终其一生。”
后来,我们继续走到学校大楼参观。这是一栋新完成、混合了玻璃与水泥的建筑物,窗户上有大幅的彩绘图案。进到这儿,我脑子不禁开始想像自己变成病患走过回廊的情景。我仿佛看见自己挤在由成年男子和男孩组成的人群中,等着进入教室。或许,以后我也会成为这些坐着轮椅互相推挤的男孩中的一员,或是像那个牵着小男孩的大男孩一样,或是用双臂安抚年纪较小的男孩一样。
参观到工艺教室时,我们看到里面的老师正在指导一群年纪较大的男孩如何制作椅子。看到我们,男孩都好奇地抬起头来看我们,指导老师也放下手中的锯子走过来。温斯洛向他介绍说:“这位是从比克曼大学来访的高登先生。他有意购买这里,想要先看看一些病患的情况。”
那位老师听后笑了出来,并向他的学生招招手说:“这位先生如果买……买下这里,也会顺便留……留下我们,替我们买……买更多的工艺用木料。”
后来,他引领我们到处参观工艺教室。参观时我注意到那些男孩表现得异常安静,一丝丝交谈声音也没有,只是专心于手中的工作,用沙纸磨亮刚做成的板凳或是替它们上亮漆。
那位老师看我没讲话,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惑,于是向我解释:“这些都是沉……沉默的学……学生,相信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所谓的聋哑……聋哑学生。”
“这里一共有一○六位像这样的学生,”温斯洛接着解释:“他们是州政府赞助的特殊研究中的一部分。”
多么不可思议的情景啊!这些男孩虽然比一般人有更多的缺憾,不仅心理上有障碍,而且又聋又哑,但还是渴望学习,神情专注地磨沙纸。
其中一个正用虎头钳夹紧木板的男孩忽然停下手中的工作,走过来拍拍温斯洛的手臂,示意他看看一些放在角落里正等着风干的工艺品。他指指放在架上第二格的灯座,然后又指指自己。那件作品松松垮垮的,里面的木材填充物都露出来了,表面的漆也不平均,感觉起来堆得厚厚的,但温斯洛和那位老师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之后,都赶紧热诚地赞赏他。男孩被赞美后,现出骄傲的微笑,然后也抬头看我,好像希望我也给他一些赞美之词。
“是啊!很漂亮。”我跟着点头示好,然后也学他们夸张地咬子,“很……漂……亮,做……做得很……好。”我知道他需要我这样跟他说话,但心头还是一阵酸。男孩听后露出微笑,并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去时碰碰我的手臂,意思像是道别。我不觉因之哽咽起来,差点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走入回廊,还久久不能自己。
这所学校的校长是个矮矮胖胖、全身上下散发出母性温柔的女士。她引领我坐在一张正前方挂了一张图表的椅子上。那张图表显示各种类型的病患,以及这所学校拥有该类型病患的人数多寡,和他们研读的科目。
“我们已不再多收智商比较高的学生了,”她解释说:“智商在六、七十以上的,市立学校的特殊教育班会收留他们,现在这种班级已经愈来愈多,不然也有一些社区机构可以照顾他们。我们这里收的学生大部分都能在领养或寄宿家庭独立生活,也能在农庄做些简单的工作,或是到工厂、洗衣房里做点低微的差事……”
“或是到面包店。”我暗示她说。
她似乎有点儿不解,皱了一下眉头说:“是的,我想他们也会做那一类的工作。我们将这里的孩子分成规矩和不规矩两类(不管他们年纪多大,我们都将他们称为孩子),这样管理起来比较方便。而且不管年纪相差多少,能够保持同样规矩的住在同一栋‘别苑’里。那些属于不规矩的,则是脑部严重受创的案例,必须隔离关在小屋里,这类的病患一辈子都会受到这样的照顾……”
“除非科学界找出医治他们的新方法。”
“我想,这类病是无药可治的了。”她小心翼翼地向我解释。
“没有‘无药可治’这回事。”
她看了我一眼,语气不确定地接着说道:“是啊!没错,我想每位病患应该都有被治愈的希望。”
我的问话让她紧张。我在心中暗想,如果日后被带回来这里受她照顾,不知道会被分在规矩或不规矩的哪一类?一想到这儿,我就不禁窃笑起来。
回到温斯洛的办公室之后,他以咖啡招待我,开始跟我谈论他的工作。“我们的人员编制里没有精神医生这一项,只有一位两周来一次的外派辅导咨询员,但这样已经够了。我们这里,每一位心理工作人员都相当投入。我是可以付钱请精神医生来,但同样的费用,却可以聘请两名不怕困难、可以部分投入照顾病患的心理人员。”
“你所谓的‘部分投入’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打量了我一眼,然后从疲倦的面容中露出几许愠意。“是有许多人愿意捐钱或奉献物品,却没有太多人愿意投入时间和爱心,这就是我所指的意思。”他的语气暗藏几分讽刺的意味,然后指向放在房间另一端书架上的奶瓶给我看。“看到那只奶瓶吗?”
我告诉他,刚进办公室时,我就疑惑那个奶瓶的用途。
“你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奉献自己,使用那样的奶瓶喂食一个成人吗?如果病患不巧又有排泄方面的问题,又有哪些人愿意照顾他们呢?你很惊讶,是不是?因为在学术界的象牙塔里,根本无法体验出这种情况。你能想像我们的病患被所有人拒绝的情况吗?”
听完了他这番话,我不禁露出微笑。很明显地,他误会我了,因为他突然站起来想结束话题。我想,如果日后我再回来这里居住,事情的真相解开之后,相信他就会理解我微笑的原因了。他应该是那种愿意谅解别人的人。
驾车离开华伦寄养之家,我脑子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四周尽是灰暗的凄凉景色,让人为之倒抽一口冷气。整个参观过程,都没人提到复健、治疗或将来这些人会不会重新返回社会生活的问题,好像进入之后就完全没有前途和希望了,必须终日与死沉沉的气息为伍。更糟的是,仿佛不再为外界知悉,从此没入死寂的世界中,任灵魂开始萎缩,随着时空的转移渐渐消失,终至化为乌有与尘土同在。
沿途中,那位脸上有块胎记的女看护员、说话结巴的工艺老师、浑身散发母性光辉的女校长,以及满脸倦容的年轻心理医生影像,不断穿梭在我的脑海中。他们这些人在此为沉寂的学生默默付出和贡献,希望能为自己找到另一种前程出路,就如同那个济弱扶幼的男孩已从部分奉献自己的动作中,找到付出的成就感。
除此之外,还有哪些是我没看到的呢?
不久之后,我可能就会重返此地度过余生,相信这是指日可待的。
第二章 聚会
「七月十五日」
我暂时将寻访母亲的计划搁置下来。目前,我内心是想去看她,但觉得还不是时候,除非确定将来可能发生什么变化,否则我是不会轻易去找她的。现在就来看看我研究进展的情形,以及我从中发现了什么。
目前,阿尔吉侬已完全拒绝走迷宫,一般动机慢慢减退。今天我刻意停下手中的工作去看它。抵达伯特的实验室时,尼玛和史特劳斯两人已在那里观察伯特强迫喂食阿尔吉侬的情形了。阿尔吉侬像团小白棉球萎缩在实验桌上,伯特用滴管将食物强灌到它喉内。看到这个画面,我心中觉得怪怪的,有一种难言的滋味。
阿尔吉侬如果继续保持这样,不愿进食,他们就会改用点滴注射的方式以维持它的营养需求。下午,它都被绷带固定,看到它在绷带下挣扎蠕动的模样,我感觉自己也好像双脚双手都被束缚住了,因之起了一阵心酸,声音都哽咽沙哑起来。我强迫自己不再将自己比成阿尔吉侬,否则会更难过。后来,我赶紧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以疏解锁在心头的郁闷。
出来之后,我前往‘莫瑞酒吧’喝酒。在那里,我打电话叫菲出来到处闲逛。最近我已不再跟她出去四处跳舞,为此她觉得很烦,有时甚至会生气,昨晚还离家出走。她完全无法了解我的工作,也无意知道。每回我试着向她解释时,她都毫无隐瞒地表现出一副没兴趣的样子。她就是这种不愿意为别人让一步的个性,但我并不责怪她。她只对三件事有兴趣:画画、跳舞和性,其中我们只有一样相同,那就是性。我实在不该笨到想让她了解我的工作,她就是因为这样独自离家去跳舞了。她跟我说,有一次她梦到走进我的公寓,放火烧掉里面所有的书和笔记,然后我们两人围着火堆跳舞。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小心一点,因为她已经开始有占有欲了。今天晚上我才注意到,我的公寓已愈来愈像她的了——到处一片脏乱。我必须减少饮酒量。
「七月十六日」
昨天晚上菲和爱丽丝终于互相见面了。我一直很想知道她们两人如果碰了面,将会发生什么情况。爱丽丝是因为她从伯特那儿知道了一些关于阿尔吉侬的事,所以才来看我的。她想知道这些现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一直觉得我的事她也有责任,因此总不忘要鼓舞我。
我请她喝咖啡,然后一直聊到很晚。我知道菲去史达斯特舞厅跳舞,不会那么早回来。然而,万万没想到,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她竟突然出现在防火梯上。她轻敲了一下窗户就自己推开来,然后拎着一瓶酒滑进房间。
“打扰你们的聚会,”进来之后她这样说:“我自己带点心来。”
以前我曾向菲说过爱丽丝是我在大学里工作的同事,也曾向爱丽丝提过菲这个人,因此今天两人碰面时都没出现惊讶的表情。她们互相聊了一阵后,就将话题转移到艺术方面和我身上来。她们聊得很起劲,仿佛彼此还满喜欢对方的。
“我去拿咖啡。”我向她们暂时告退到厨房去,想让她们单独相处。
回来时,菲将鞋子脱掉坐在地板上,一边吸啜瓶中的琴酒。她正与爱丽丝解释她认为在人体这个问题上,唯有享受日光浴最具价值,而裸体营是世界道德问题的一个出路。
菲还提议说我们一起加入裸体营。爱丽丝听了之后笑得几乎都快无法控制了,顺势倾身过去接受菲替她斟的酒。
我们一直聊至凌晨才止住话题。我坚持要送爱丽丝回去,但是她说没有必要。菲告诉她说,这个时间自己一个人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下楼叫了一部计程车陪她回去。
“我觉得她有点与众不同,”途中,她这样跟我说:“我也说不上来是哪一点,或许是她的坦白、开诚布公,或是无私吧……”
我同意她的说法。
“而且她爱你。”爱丽丝说。
“没这回事,她对每个人都这样。”我坚决否认,“她只是对面的邻居而已。”
“你们两人是不是正在谈恋爱?”
我摇头否认,“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别这样说。”
“你又把话题扯开了。”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查理,你酒喝得太凶了。我听到别人这样说。”
“叫伯特不要乱管闲事,叫他只关心自己的研究和报告就行了。我可不能让他对你说那些话来中伤我。关于酒的事,我自己可以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