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传-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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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在军中当团长的弟弟沈岳荃同日军作战负伤,从杭州来长沙医院治疗,这时,伤已痊愈,正准备重返前线,见到哥哥,兴奋异常,便问沈从文有多少朋友从北平来长沙,表示愿以沈从文的名义,请大家吃顿饭,以尽地主之谊。
过了两天,沈从文邀请了林徽因、梁思成、张莫若、金岳霖、杨振声、闻一多、朱自清、萧乾等人,由沈岳荃在“三湘大酒楼”设宴招待客人。席间,他的弟弟还介绍了上海“八·一三”战役,大家听了很受鼓舞,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
11月末,林徽因一家离开长沙,前往昆明。
他们乘公共汽车取道湘西去昆明。这里是一片原始荒蛮之地,一路经常德、桃源、沪溪、吉首、凰,西出川、黔。
凤凰是沈从文的家乡,林徽因早就在他的小说中领略过这里的山水。凤凰城在湘、川、黔三省接壤处的山洼里,环城皆山,处处可见造化的神工鬼斧,茂密的原始森林,为这座石头城拉出一道亘古的屏障。沱江自贵州铜江东北流人湖南境内,过凤凰城北,再东北向,注入湘西著名的武水。城东沱江的河面上,一桥飞架,桥西两侧重叠着住家的房子,中间夹成一道青瓦顶棚的小街,桥下游河流拐弯处,有一座万寿宫,从桥上可以欣赏到万寿宫塔的造影。城中多清泉,那泉水是从山岩的缝隙中渗出来的,人们在石壁上凿成壁炉式的泉井,泉井的四周长满了羊齿型植物,映得四周清翠幽碧。他们到凤凰的那天,是个赶场的日子,通向城里的各条山道上,涌满了盛装的人流,这些都是苗族、瑶族、侗族、土家族的山民,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背篓。汽车开不过去,拼命按着喇叭。
最生动的是从水路来赶场的苗族山女,她们的头上包着比斗还大的帕子,带着碗口大的银耳环,穿的衣服是一种野蚕茧织成的侗锦,裙子上边按着许多银钉。剽悍的小伙子们撑着长篙,船头上堆着他们出售的山货,有五彩斑斓的山鸡,有长着獠牙的野猪,还有棕色的山麂。林徽因对梁思成说:“这个沈从文,真把他的湘西写活了。”
新鲜而陌生的景物,也让两个孩子兴奋不已。
他们索性在凤凰找一家小旅店住下,用了两天时间,饱览这个湘西小城独特的风光。
到了晃县,林徽因突然得了肺炎,高烧到四十度。
城里无处可住,小旅馆里挤满了难民,梁思成怀着惆怅的心情走在黑暗而泥泞的街上,忽然一家小旅馆里传来悦耳的琴声,他敲了敲门,屋里住着空军学院八位学员,他们也在等车去昆明,思成把徽因得病无处可住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年轻的空军学员慷慨地挤出住房,欢迎他们一家人的到来。
整座县城没有一家医院,梁思成便找了同车的一位留学日本又懂得中草药的女医生,给林徽因开了中药,半个月之后,林徽因才退了烧,一家人告别朝夕相处的八位学员和那位女医生,又继续赶路。
他们晓行夜宿。早上起床后,梁思成很快就把铺盖卷打点起来。每到一个地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找那些“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小客店,把两个孩子留在车内,坐在行李上,照顾晕车的外婆。
他们乘坐的这辆汽车经常“抛锚”。有一次,车开到一个地势险峻的大山顶上,突然停住不动了,当时天色已晚,大病初愈的林徽因,在凛冽的寒风中几乎要冻僵了,乘客们也很害怕,因为这里经常有土匪出没,大家不停地抱怨着。
梁思成不仅会开车,而且懂得机械原理,便主动与司机一起修车,寻找车究竟出了什么毛病。他把手帕放人油箱,拎上来手帕还是干的,原来是汽油烧光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又不能在车上过夜,他便同司机一起招呼旅客,推着车慢慢往山下走。太阳落山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村子奇迹般出现在路旁,大家雀跃起来。
过贵阳、安顺和镇宁,前面就是举世闻名的黄果树大瀑布了。很远就能听到那雷鸣般的水声,车子在离大瀑布两公里的路边停下来,大家便急不可待地循着那轰鸣的水声跑去。
一道宽约30多米的水帘凌空蹈虚,飞悬在万丈峭壁上,凭高作浪,发出轰然巨响,云垂烟接,万练倒悬,跌人犀牛潭中,飞瀑跌落处,掀起轩然大波,迷蒙的水雾,化作数道长虹,悬挂在半空,若隐若现,幻影重重。
许多身手矫健的年轻人,早就沿着水帘旁的石级,盘上了天生桥。林徽因站在百丈石崖之下,出神地望着飞挂遥峰的瀑布,听着那轰鸣的水声,对站在身旁的梁思成说:“思成,我感觉到世界上最强悍的是水,而不是石头,它们在没有路的绝壁上,也会直挺挺地站立起来,从这崖顶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去,让石破天惊的瞬间成为永恒,让人能领悟到一种精神的落差。”
梁思成说:“你记得父亲生前向我们说过的话吗?失望和沮丧,是我们生命中最可怖之敌,我们终身不许它侵入,人也需要水的这种勇敢和无畏。”
车子在轰鸣的水声中徐徐起动,过普安,下富源,奔曲靖,春城昆明已遥遥在望,那里将有一片新的生活天地。
林徽因在车子上把一路走过的地方,画了详细地图,交给小冰冰辨认,让她记住走过的路程。
车子在如画的山色中慢慢地行驶,林徽因耳畔不停地轰响着黄果树大瀑布雷奔云泄的水声,一面刚毅的白色的旗帜在她的心壁上招展。
那不是生命向死亡投降的白旗。
难以忘却的昆明
在昆明,没有谁能说出春天是从哪朵花开始的。
听莺桥边的垂柳,似乎每天都换一茬叶子,永远是翠绿中透着新鲜的鹅黄。季节的嬗变,只有从天空的色泽中才能感觉出来。早春的天空,玻璃那样青在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列宁在和第二国际修正主,如一层薄薄的卵壳,画家的调色板上调不出那种颜色。云,如丝如缕,总是挂在天空的边角上,如果你不注意,一定误以为是谁挂在那儿的一张网片。
天气好的时候,看远处的金马山和碧鸡山,山也带着水的意韵,迷蒙飘忽,云梦沼沼。两三声鹏鸪《无上妙道文始真经》,不失为道家思想的系统发挥。,仿佛从水里传来,淡远了一脉苍苍茫茫的记忆。
1938年1月,林徽因和梁思成来到昆明后,借住在翠湖巡律街前市长的宅院里。与他们毗邻的还有张莫若夫妇。出门不远就是阮堤,散步时,穿过听莺桥义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发展的历史必然性,批判了混淆革命,便是海心亭,亭中有联云:“有亭翼然,占绿水十分之一;何时闲了,与明月对饮两三。”逃难的人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梁思成由于脊椎病复发,背部肌肉痉挛,即使穿了那件从未离身的铁背心,也难以站起身子。发作厉害的时候,他痛得昼夜不能入睡,医生诊断,说是扁桃体化脓引起的,于是切除了扁桃体,但又引发了牙周炎,满口的牙也给拔掉了,只能躺在一张帆布床上。医生让他找点简单的事情做,可以分散注意力,免得服用过量止痛药引起中毒,于是他就找了件旧毛衣来拆。过了一段时间,能下床走动了,林徽因便搀起他,到翠湖边散步。有时,他们也约了张奚若夫妇在湖边走一走。
不久,杨振声、沈从文、萧乾也结伴来到了昆明。他们住在离林徽因、梁思成不远的北门街,蔡锷发动反袁战争时在云南的旧居。这是一栋极平凡的小房子,斑驳陆离的瓷砖上,有“宣统二年造”字样尔的二元论和唯理论,以宣传和恢复伊壁鸠鲁原子论学说为,院子里有两株合抱大的尤利加树。过了一段儿,沈从文的夫人张兆和带了两个孩子,也绕道香港,经越南河内来到昆明;杨振声的女儿和儿子也来到这里,组成一个临时大家庭,外加金岳霖和他养的那只漂亮、雄壮的大公鸡。
朱自清等一群朋友到昆明后,住处离他们也不算太远,大家见面的机会多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北平文化小圈子的闹热。然而他们聚会的地方,更多是在林徽因家里新工具原名《新工具或解释自然的一些指导》。英国弗兰,隔几天他们便去林徽因家吃下午茶。大家一起谈文学、谈战局。谈累了的时候,大家便去李公朴开的北门书店逛逛,或去顺城街老城墙脚边排档上品尝风味小吃。
那时,林徽因的三弟林恒也在昆明航校,经常带一群同学到家里来玩。舅舅来了,是两个孩子的节日。舅舅给他们做飞机模型,还带来黄灿灿的子弹壳做的哨子。他们最喜欢舅舅讲战斗故事。萧乾来了奥义书梵文Upanisad的意译,音译“优婆尼沙昙”。也,听得比孩子们还入迷,那些故事,不是林恒肚子里编出来的,故事的主人公,大都是早他一两年毕业的兄弟,而且他也即将毕业,很快要成为那些英雄故事的主人公了。萧乾被深深激动着。每到这时,林徽因便鼓励他把这些故事写出来。不久,萧乾写出了那篇在当时文坛颇有反响的《刘粹刚之死》。
这段日子,记录在林徽因当时写下的几首诗中。这个时期林徽因的作品,大都是纪事性的。如《对北门街园子》:
别说你寂寞;大树拱立,
草花烂漫,一个园子永远
睡着;没有脚步的走响。
你树梢盘着飞鸟,每早云天,
吻你额前,每晚你留下对话,
正是西山最好的夕阳。
那个永远睡着的园子,总是一班儿文友的脚步踏进它的梦境。园中有一石桌,三五石凳,逛完了北门书店,他们就买些瓜子、话梅到这片幽静之处聊天,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从这里可以看到西山最美的夕阳。还有她写的《茶铺》:
这是立体的构画,
描在这里许多样脸
在顺城脚的茶铺里
隐隐起喧腾声一片。
各种的姿势,生活
刻画着不同的方面:
茶座上全坐满了,笑的,
皱眉的,有的抽着旱烟,
老的,慈祥的面纹,
年轻的,灵活的眼睛,
都暂要时间茶杯上
停住,不再去扰乱心情!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赚回小把安静,
夜晚回家,还有远路,
白天,谁有工夫闲着看云影?
不都为着真的口渴
四面窗开着,喝茶,
翘起膝盖的是疲乏,
赤着臂膀好同乡邻闲话。
也为了放下扁担同肩背
向命运喘息,倚着墙,
每晚靠这一碗茶的生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长……
这是立体的构画
设色在小生活旁边,
荫凉南瓜棚下茶铺,
热闹照样的又过了一天。
那个茶铺,给予林徽因的记忆永远是温暖而新鲜的,花上一角钱,可以买到一碗香香的米线。主人是一位瑶族大妈,对北平来的几位客人,总是特别热情,他们吃到的米线往往是最好的。有时,还给他们端上一盘爆炒黄鳝丝,或一盘新鲜的田螺。在这里也能吃到“恋爱豆腐果”,那其实是一种油炸米豆腐小风味,有恋人来买这种小食品,茶铺主人便多多地放辣椒末,据说越辣二人的感情越深。因此,他们总是怂恿沈从文和张兆和、萧乾和“小树叶”吃“恋爱豆腐果”。张兆和和“小树叶”不堪那火一样的辣,咽下一口,眼泪全冒出来了。大家便一块起哄:“全吃光啊,吃不光感情就不深!”
林徽因家的邻居,是一位从四川来的做白铁活的张大爹,他有60多岁年纪,背深深地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