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沉重的黄袍-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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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没事,没事。老臣年纪大了,常常走神。” 薛怀让脑子里此刻一片混沌,被这个孩子一问,心里念头一动,想要建议年少的皇帝暗中调查制作那块神奇木头的人,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突然想到,也许周世宗在生前一直在打听是谁暗中制作了那块木头,如今周世宗已经逝去,谁制作了那块木头,估计很快就会自己现形,如果现在建议少帝去调查,恐怕会危及少帝的安危。但是,薛怀让的心里同时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自己暗中安排人来调查此事。他知道,要保护少帝,必须找出那块木头背后的策划者。
“要不再征求一下其他几位大臣的意见,先生,您看呢?”
“也好。也好……”薛怀让看着那双清澈却并不轻浮的眼睛,心中一阵酸痛,心想,这孩子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明君啊,如果再长十岁,不,哪怕再长五岁,情况就会大不相同。难道真有天意!
由于天色昏暗,午后的崇元殿内,已经点上了火烛。春天的风从殿门外吹入,使火烛忽忽晃动。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大家串门走亲戚拜年的日子,可是,这个正月初一显得很不一般,朝廷的大部分高级官员接到紧急诏令,午后都集中到了崇元殿。此时,在崇元殿内,文武官员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默不作声。
显然,契丹与北汉的联合入侵,已经在文武官员中掀起了震惊的波澜。尽管除夕守岁的困倦还在侵袭着众文武官员的神经,但是紧张的气氛渐渐盖过了困倦,占据了上风,使有些打哈欠、打瞌睡的人也竖起了耳朵、打起了精神。
文武班列之中,宰相范质两手垂在膝盖上,脸色铁青,默然而坐,一言不发。此时,他累官至同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参知枢密院事,不久前刚刚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进封萧国公。说得简单点,范质在朝中所挂之职衔,意味着他行的就是宰相之职。
论虚岁,范质今年刚刚五十出头。不过,多年的操劳已经使他满面沧桑,看上去疲惫不堪。他坐在那里,脖子挺得很直,瘦削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稀疏灰白的山羊胡如钢针般一根根从下巴的肉里刺出来。
同为执政大臣的门下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参知枢密院事右仆射王溥则风度优雅,抚须而立,若有所思,脸色看上去比范质好一些,但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却说明他的内心一样处于焦虑之中。王溥的职衔中也带“同平章事”之名,这意味着他也相当于宰相。
范质、王溥两位执政大臣,素有重名,乃是周世宗托孤之人。在这个大敌入侵的危急时刻,他们两人肩上的担子之重可想而知。不过,此时他们不仅只为如何应付从北而来的敌人而心急如焚,更让他们忧心的是近来民间的流言。
正当范质、王溥两位宰相在心中反复思考周全之策的时候,八岁的柴宗训与他的老师薛怀让一前一后进入了崇元殿。
柴宗训扯着老师的衣袖,走向龙榻。他的这个动作,暴露了他还是个孩子。他的老师薛怀让被柴宗训扯着衣袖,心里充满酸楚,这种酸楚中又混杂着感激。感激是因为这个身为皇帝的孩子对自己的信任,但是一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即将步入政治旋涡的中心,有可能丢掉所有荣华富贵甚至是性命,他禁不住悲从中来。我已经是个致仕的老者,在一群朝廷重臣和悍将面前,我是多么无力啊!薛怀让感到有一股苦水从心底汩汩冒了上来。
“现在还不是泄气的时候,一定得挖出那块木头背后的阴谋家,那个可恶的谣言散布者!” 薛怀让使劲绷紧了脸皮,让内心的这个信念支撑自己已经开始变得异常脆弱的神经。龙榻渐渐近了,薛怀让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头开始晕起来,周围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如同嗡嗡不绝的苍蝇声,让他几乎想挥舞双手去拨开它们、扇走它们。不过,在大臣们眼中,此时的薛怀让就像一根枯死的木头,面无表情地引着少帝往龙榻走去。
在一批重臣悍将面前,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薛怀让茫然地带着柴宗训往龙榻走去,脚下的道路像是流动的沙地,不断在往下陷落,仿佛随时要将他吞没。
性情急躁的宰相范质一待柴宗训落座,便起身施礼,急急开口:“陛下,北境告急,望陛下早作决断,出兵御敌,护我子民。若错失战机,北敌长驱直入,京师必将动摇。”
八岁的柴宗训坐在御榻上,悬空的两腿前后踢了两下,小脸一下泛起了红色。他看了老师薛怀让一眼,茫然无措之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陛下!”范质见柴宗训不语,又呼了一声。
太子太师薛怀让将幼帝的孩童表现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阵绞痛,道:“范大人,依老臣看,还是请您先说说您的建议吧。”
彻夜未眠的范质脸色有些苍白,他嘴唇抖动了一下:“也罢,事情紧急,老臣就不拘礼节了。还请陛下恕罪。依老臣之见,还请陛下御驾亲征!”
范质说完这句话,仿佛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这绝不是最好的对策,但是为了不负先帝的托付,恐怕也只有如此了。
最近民间谣言纷纷,认为当今皇帝年纪太小,难以左右局面。更有传言,认为战事再起之际,将出现新的真命天子。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新的真命天子最有可能是谁呢?范质心里盘旋着好几个名字:赵匡胤、李筠、李重进、张永德,还是南唐国主李璟?乱世之时,只要手握重兵之人,都可能以实力问鼎天下。究竟可能是谁呢?张永德的可能性最小,因为他已经被周世宗削去兵权。当然,他也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不管是谁,都必须排除!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少君亲掌兵权。
王溥似乎没有想到范质会提出这样的对策,吃了一惊。他同样听说了民间的谣言,也能够体察到范质的苦心。“可是,如果将八岁的幼主置于大军之中,一旦发生兵变,岂非白白断送了性命。这与将一只小绵羊塞在一群虎豹之中有何两样呢?”
王溥突然想起,两日之前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私下拜访自己,请求他在契丹来袭的情况下,一定要支持自己的兄长挂帅。这是赵匡义的意思,还是他兄长赵匡胤的授意呢?如果他们早就知道契丹要来袭,说明他们早有防备。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选择赵匡胤也许是更好的选择。可是,如果他们是想借出兵契丹来掌握京城的兵权,那就危险了。不过,契丹是外夷,无论如何,击退契丹是首要的!
王溥想及此层,一跺脚,往范质靠近一步,道:“范大人,且慢。老臣以为此计不妥。”
“不妥?”
“不错,此计不妥。陛下年纪尚下,怎能涉如此大险。”
“那依王大人之见,谁可以担当率军出征之重任呢?”
“我看赵匡胤将军可以为帅。”
范质一听,猛地扯住王溥衣袖,眼珠子仿佛要跳出眼眶,迟疑了一下,说:“赵将军掌管兵权六年,这个时候,有护卫京城之责,怎能轻易出征?”他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暗暗骂王溥。王老头儿,我看你也是糊涂了。你的确很会看人,当年向周世宗推荐向拱去平秦州、凤州的叛乱,迅速平定叛乱,世宗还为你设宴。赵匡胤也是良将,出征御敌自然毫无问题,可是这个当口,幼主孤弱,执掌兵权的大将拥重兵出行,可是个危险的事情啊!
“……”王溥看着范质眼中放出鹰眼一般的光芒,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慌忙低头不语。
薛怀让见两位执政大臣意见相左,又拿不出万全之策,心痛渐渐变成了无奈。一年前,在万岁殿之内,周世宗逝去的那一刻,他就曾感到过这种无奈。即使最英明神武的皇帝,到头来不也是如同露水一样消失了吗?如今,那个英明神武的周世宗,又给自己的子孙留下了什么呢?万岁殿已经在周世宗逝去后改名为紫宸殿,他和世宗的亲骨肉八岁的柴宗训刚刚就站在那个宫殿之前。十年、五十年之后,又有谁会站在那个宫殿之前呢?是什么令人生拘泥于这种命运啊?
当王溥陷入沉默之时,崇元殿也突然陷入一片奇怪的沉静,谁也不再说话,仿佛时空被冻结了。
有一个人打破了令人尴尬与压抑的沉寂。此人乃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刑部尚书魏仁浦。
魏仁浦博闻强记、智略过人,年轻时即受周太祖重用。周太祖临终时曾对周世宗说:“皇家的秘密休要对魏仁浦隐瞒。”后来,周世宗出征高平不利,大军东翼被击溃,魏仁浦临危不乱,建议世宗从西侧出阵殊死一战,终于击退敌人。宗训即位后,魏仁浦被加封为刑部尚书。因此,在这个时候,魏仁浦站出来说话,并未令众人吃惊。
“依臣陋见,可令李筠将军自潞州上党出,向东北方向截击入寇之敌,而由赵匡胤将军坐镇京城,以为呼应。这样一来,京城可保得稳定,亦可痛击入寇之敌。”
魏仁浦这样说,亦经过深思熟虑。最近的谣言也让他感到不安,他知赵匡胤如今已经手握重兵,且在军队中拥有巨大的威信,与石守信、王审琦、李继勋、刘廷让、韩重赟、杨光义、刘守忠、刘庆义和王政忠等人号称“十兄弟”。这十人,个个握有重兵。在这种情形下,让赵匡胤统帅六军出征,无疑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统帅各股重要的力量。假如他真有谋反意图,恐无人可以与之对抗。
然而,要让昭义节度使、兼中书令李筠率部出征,亦是无奈之举。魏仁浦很清楚,李筠出镇潞州,虽一方面乃受到赵匡胤排挤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周世宗将他视为一股牵制京城军队的重要力量摆在京城的西北侧。李筠的核心力量集中在潞州。在泽州,如今朝廷不是没有驻军,但在李筠军事力量的控制之下。泽州州境三百三十里,南北一百五十里,户口两万四千余户;东南距离京城四百二十里,东至卫州四百一十里,北至潞州一百九十里,西北至晋州四百一十里。京城的军队绝不可能无视泽州、潞州的存在。而对于北部的契丹与北汉来说,潞州一旦南下后再东向出军,或者直接翻山越岭东向出击,都可以很自然地就形成对京城的重要屏障。但是,潞州军队一旦在对抗入侵的战争中元气大伤,便等于加强了手握重兵的赵匡胤的力量。
魏仁浦在说出自己的意见之前,已经痛苦地思索了许久,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因此,建议任命李筠率部出征,乃是在几害之中选择了危害可能最小的一种。
不过,魏仁浦的意见马上受到了几位大臣的反驳。反对之臣,亦深深担心手握重兵的赵匡胤在京城篡位。对于这些大臣而言,令赵匡胤出征,不仅可以击寇,还可以借机削弱赵匡胤部的实力。
在众人的争论中,宰相范质没有再次强调自己的意见。
范质盯着王溥、魏仁浦的眼睛,他对这两个多年的朋友深深信任,他很后悔自己没有更多与这两位博学的朋友进行更多的交流。如果有时间,也许他们能够找到更好的对策。但是,现在契丹的铁蹄已经开始向着中原飞奔而来,他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难道是我的私心束缚了我的见识?难道他们不但读懂了我的心思,还看到了更远的东西?那将会是什么呢?”范质突然感到有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抬起头来,就仿佛春笋要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