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无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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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母亲的心是忧喜交集着,她在园子里一边摘着豆角,一边抹着眼泪。我要走了,担心与忧虑塞满了她整个的内心,孩子在外面能不能受欺负,天天能不能吃饱,衣服坏了能不能补上,睡觉的地方能不能冷啊……母亲在家里最疼的就是我,因此就越发难以割舍。眼下,母亲最犯愁的就是我临走时的准备,孩子不能就这样进城,太寒酸,得换双新鞋、做身新衣服、那个破书包也得换、上学得带够钱和粮票……可家里眼下的紧巴样……“啊呀!怎么整?”妈妈又长叹了一口。
记得我九岁的时候就喜欢钓鱼,放学回来经常到水库的岸边或者自己或者和村子里的伙伴一块钓鱼,钓上来的鱼多半都是鲫鱼或者是小老头儿鱼,不出半个小时就能钓上来一二斤,足够一家人做酱吃了。
没有专业的渔具,土办法更实惠。把三号针用火烧红了炜成渔勾,再做个线鼻儿,然后把做好的渔勾再用明火烧红了浸入水中进行淬火处理一下增加硬度,把白线绳用米饭撸一下,这样的渔线耐水性好,不打漂,用牙膏的外皮做铅坠。渔杆就更简单了,找一根二三米长的细树干,这样,一副土渔具就做好了。
在家乡,将来最能让我记起的“宝贝”,除了书包和砍柴的镰刀外,就是这副能时常给家人改善伙食的土渔具了。啊对了,还有那副滑冰车。
“妈,我大哥都考上了,今晚给大哥吃点啥呀?要不,煮几个鸭蛋吃吧。”三弟弟人小,可心眼子不少,他想借油子解解馋,便挠着头跟妈妈央求着。
“就你知道。那鸭蛋还没咸呢,等会看看让你爹去整几块豆腐……”
“不,别吃豆腐。”我知道家里那点黄豆还要留着下酱用呢。还没等妈妈说完,我扔下了捆柴绳子,拿起了铁锹,到了草垛跟前就挖了起来……
今天是全家人最高兴的日子,我自然要好好地表现一下。日头还有一杆子多高,我把挖来的蚯蚓装到罐头瓶里当鱼饵用。钓鱼去,给家人小小地改善一下。
夕阳的余辉散落在静静的水面上,抛出的渔线在水面上荡起了五颜六色的波纹,耀眼夺目。不知过了多久,那余辉又慢慢地映到我的脸上,我生根似的直直地站在那,在和鱼儿比着耐心、比着定力……
“啊!哪来这么多鱼,肯定又是大哥钓的,今晚又吃鱼喽!让妈少搁点酱吧。”饥饿一天的弟弟们回来了,看到那鱼便兴奋地嚷嚷着。
“嗨,得多加两碗米,吃鱼费饭呀。”母亲忙活着。
我帮妈妈烧着火,“妈,你看,今晚灶坑真好烧,一点都不冒烟了。”由于家里的土烟囱矮,时常犯风,往外呛烟,一顿饭下来,妈妈常常被呛得直淌泪水。
“还不是老天爷看大哥要走了呗。”弟弟的话,让妈妈又是一串的眼泪。
妈妈在捡着碗筷收拾着桌子,爹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抽着烟。弟弟妹妹张罗着说要去南村看电影,弟弟非要拉着我一块去,说是演《渡江侦察记》。那时,能看到一场电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到了晚上,听说哪个生产队要放电影,哪怕是十几里路也得奔波,收工的社员们也顾不上一天的劳累和饥饿,扛起锄头便是一路的小跑,兴致勃勃朝着电锅的响声奔去。因为没有电,放电影只能靠发电机,那电锅就是发电机。
可是,爹说今晚要和妈妈商量我上学的事儿,我只好“忍痛割爱”了。
“这可怎么整呢?”爹一边卷着烟,“学校没说都要带些啥玩意?”
“也,也不用带什么,有什么就带什么吧,听说国家都供应。”我不敢再说要什么,害怕爹这种即惆怅而又时常发怒的脸色。
“这一身都得换,赶紧张罗钱和粮票吧,好不容易考上了,怎么说也得让孩子差不多呀。”妈妈有些急,“要不,把那口猪卖了吧。”
“不中!,那猪还不够份量,都搭在他身上,身下那五个怎么整?”爹使劲地抽着烟,屋子里一时没了声音。“我去找队长去,看看他有没有法子。”爹“呸”了一口烟蒂,抬起身子便走了。
爹的脾气倔,在村子里是有名的。有一回,家里的猪犯起了脾气,妈妈怎么赶就是不进猪圈里,妈妈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园子里的菜地也被猪踩坏了一大片,爹收工回到家里见此情景,顿时来了倔脾气,他抄起了大扁担,追赶着猪,轮起扁担噼啪就是一顿砸,把个一百多斤的猪活活给打死了。
那一夜,妈妈埋怨着爹,两人吵了半宿,妈妈说,猪没了,过年可咋整呢?再说了,每年还得交公家一头猪,这当年好不容易喂大的猪,却活活给打死了,拿什么上交呢?爹看着倒在地上的不大不小的猪,他一屁股委在炕沿上,两手捂着脸,懊悔地哭了起来。
妈妈见爹哭得好不伤心,便安慰他,担心伤着爹的身子,怎么来养活家里的八口人呢。爹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切事情全指望爹了。因为爹不仅能干,还有一手的好活计。
因为他的一手好活计,所以别人做过的活计他一般都没看上眼儿,村子里也有不少小年青的想跟他学木匠手艺,他得先看看这个人有没有机灵劲,否则,干脆不教。用他的话说,打铁的烤糊裤裆看不出火候的人,呆傻懒惰之流不可教也!
爹每次给人家做木匠活时,开始就得表演一套他的拿手绝活,斧头砸表。把手表放在案子上,然后再将一张纸盖住手表的上面,他抄起斧头往上面吐了下唾沫,然后举起来砸向案子上的手表,只见那斧背刚好把纸粘了起来,而手表却丝毫无损。
爹所用的木匠家伙什儿,谁都不能随便乱动,否则必将受到爹的训斥。这也正好应了那段“四大娇”句话,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光棍儿的行李大姑娘腰。
“嗨,你爹真是个火燎脾气,一到真张还拉不出个硬儿来。”妈说着便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什么东西来。
“妈你要干啥?”
“我想找两嘎哒布头给你缝个裤衩子,上学好换着穿,再把你爹那双袜子补补给你带上。”
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又到甸子上码起了柴草。还有三天时间,我想再多砍些柴禾,加上生产队秋天分的庄稼杆儿,就差不多了。
昨晚贪了《林海雪原》中的“逢险敌,舌战小炉匠”的章节,天都亮了我才从炕上爬起来。来不及洗把脸便开始“卡吃”、“卡吃”地磨起了镰刀。
“大哥,饭都做好了,妈说让咱们先吃,别等了。”弟弟和妹妹忙乎着放桌子拿碗和筷子。
“再稍等会儿吧,刀就快磨好了。爹和妈呢?”
“一大早拎着筐就走了,不知道上哪去了。”妹妹说道。
天都快黑了,爹和妈还没回来,饿死我们了,我和弟弟妹妹站在那里大眼儿瞪着小眼都不吱声。
“来,咱们做饭。老二你去抱柴禾,老三你去摘几个茄子、辣椒再掐把葱叶揪点香菜,老四你去把土豆洗了,小妹你去捯碗大酱再放点油,老孩子你就帮大哥烧火吧。”我行使起老大的权力,一顿煳土豆茄子、蒸大酱的饭菜做好了。
“大哥做饭……可真好吃。”弟弟一边往嘴里噻着一边还想说着。哥几个也顾不上拿筷子,干脆都用手抓着吃。
“好吃吧?以后我走了你们要多帮爹妈干活,听话啊?慢点吃,别咽着。”
这一桌加上个妹妹,整好我们子妹六个。平时爹在家吃饭的时候,我们都不敢随便说说笑笑的,说不定哪下子以“不好好吃饭”为由,就挨爹的一筷头子。今天,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大哥,你看到哪了?今晚你还得给我们讲啊。杨子荣到了威虎厅了吗?座山雕能不能认出他来呀?”
“座山雕没认出来,可小炉匠认出他了。”
“啊?小炉匠不是在我们这头吗?怎么又回去了?怎么回事……”
我和弟弟妹妹吃的正香,爹和妈笑呵呵地回来了。“啊呀,吃上啦?我和你爹还惦记呢,够吃吗?”妈看了看锅。
“够了,我煳一锅哪。你们俩上哪去了?怎么一天?”
“先吃饭吧,我和你爹也饿了,一会看了就知道了,都是新的。”妈放下了装满东西的筐。
显然,爹和妈是赶集刚回来。
第十章 要进城了
天刚蒙蒙亮。
爹怕踩脏我那双新鞋,早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拿着铁锹把村东头那段从来就没见干爽过的烂泥洼路,用干土垫出个道眼儿,然后又用脚踩吧踩吧。便又急忙回来往烟口袋里又装了几把旱烟,准备送我。
“唉呀,大侄子要进城了。啧啧,这还差不多,让我瞅瞅。”二娘笑的合不拢嘴,她的目光从我脚上的“回力”鞋、“的卡”裤子、“的卡”上衣,最后又落到我肩上挎的书包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字鲜红鲜红的,那还是老叔送给我的,一直没舍得用呢。
二娘拿出来一对上面绣着“鸳鸯”的枕巾,“二娘也没啥给你的,拿着吧,孩子,好好念书。”我冲着二娘只是一笑,抬头看着满院子里来送我的人。
一双双长满老茧而又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有的给一斤的、五斤不等的粮票,有的给五毛、一块和二块钱的,有的拿来刚刚煮好的鸭蛋,还有豆面饼子(里面带油盐的)、肥皂牙膏等等,把个书包塞的鼓鼓的,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你可别忘了我们呀。”听到那大舌头口音,便知道是铁蛋儿来了,英子和我小年级的同学离的老远看着我,自愧不如的样子,她们早已经下地干活了,我冲她们招了招手。
铁蛋抽着鼻子眼圈儿里汪着泪水,塞给了我五斤粮票。
“班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拍了拍铁蛋儿的肩膀。铁蛋擦了把眼睛,笑道,“等你夏天回来,咱们还去偷瓜。”大伙哈哈笑了起来。
“给,一点心意。”这时,球子也来了,他拿出来二块钱,“这个你还要不要了?”球子说着打开了包在纸里边的一块砖头。
“哈哈……”我跟着大伙又笑了起来。
“嗨,走吧,到车站还得三个多钟头呢。”爷爷摸着我的头,忍痛割爱地说着。
“大哥,那两本书你还没给我们讲完呢,可别忘了买小人书啊!”弟弟妹妹又一次提醒着我。
“嗯,你们在家可得好好听话干活写作业呀。”妹妹看着我说完又调皮地做个小鬼脸。
我老远就看着老奶奶拄着拐棍儿蹈着小步,到这会儿还没走到跟前。“老奶奶,慢着点。”我急忙上前跟老奶奶打了声招乎,又安慰了几句。
“走吧。”爹吐掉了烟蒂,扛起了行李。
我回头四下望着,可怎么也看不到母亲。“你们别送了,都回去吧。”我有些后悔怎么没说句谢谢的话。我冲着乡亲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挥了挥手,含泪告别了那两间茅草屋,告别了那满是泥土气息的小院子,告别了家乡的父老、亲人们,转身迈开了脚步……
痴情的大黄狗一路小跑地紧跟着我,那样子好像要跟我一起去陪读。
“咣当,嘀嘀……”——妈妈似乎感觉到汽车开动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一块肉真的从她身的上掉下来了,“嗨。孩子从小连口奶水都没尝到,就这么……走了。”她手里还攥着准备送我上路的鸡蛋,在园子里一直默默地流着泪水,把“鸡蛋”的事忘了。
母亲生我那年,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没有多少粮食,一家人大部分靠米糠、菜叶儿甚至是树叶子充饥,因为营养的缺乏,母亲根本就没有奶水,是她硬是把我用小米汤一口一口喂活的。第二年母亲又怀上第二胎,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接下来,就是第三胎、第四胎……直至“计划生育”,母亲共生了八个,其中有两个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