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那些事儿·诸子争霸-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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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晋文公来说,郑国就是他中原霸权的唯一阻碍,郑文公这个人一向反复,从前朝齐暮楚,现在又朝晋暮楚,老是不肯彻底对自己低头。这不,最近好几个月的保护费又没交了,晋文公越想越气,就想约秦国跟自己去揍郑国一顿。穆公虽然觉得文公自从当上霸主后对自己冷淡了很多,但是又实在抹不开从前的情分,最后还是答应了。
于是,在公元前630年九月初十,秦晋两国共同出兵,攻破郊关,直逼郑都新郑,晋军驻扎在函陵(今河南新郑县北十三里),秦军则驻扎在汜南(今河南省荥阳中牟县南),将整个新郑团团围住,又派兵四下巡警,日夜盯防,势必要让城里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新郑城,位于济、洛、河、颍四水之间,当中原要津之地,为往来商贾必经之途。新郑城的外形轮廓,近似一只不规则的牛角,直到今天,当地民众还习惯将新郑称为“四十五里牛角城”。郑国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国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修筑了工程浩大的城墙防御体系。这里的城墙,墙基宽40米至60米,顶宽2。5米,一般高10米左右,最高的地方可达16米,全部用土夯筑而成,整座城池依势而建,易守难攻,绝对可与著名坚城宋都商丘媲美。
我们发现,由于缺乏后世投石车、冲城车等有效的攻城武器,春秋时光凭人力攻城的方法少有成功者,所以《孙子兵法》上说“攻城为下”。特别是像宋都商丘、曹都陶丘、郑都新郑这样的国都级坚城,围而不攻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这种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其实很残酷,甚至比攻城战还残酷。
刚开始,郑伯还死命硬撑,可是渐渐地,城里的粮食一天少过一天,老百姓们饿得不行,每天跟他吵着要投降,吵得他六神无主脑袋发胀精神濒临崩溃边缘,郑伯无奈,只好大出血,把自己的传家之宝拿了出来,请求晋文公退兵。晋文公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将不被郑伯待见后来逃到晋国的郑公子兰立为郑世子。(这是在扶植亲晋势力。)
二、将从前劝郑伯杀死重耳的谋臣叔詹交出来给自己处置。(不仅是为报仇,而且是在除去郑国的反晋势力,除去郑文公的得力助手。)
这第一个条件好说,第二个条件就让郑伯为难了,叔詹是自己的亲弟弟,也是自己的好臣子,手足之情,君臣之义,要他就这样全都舍去,谈何容易。
于是郑伯迟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叔詹,左右为难,日日煎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被叔詹知道了。叔詹找到郑文公,说道:“用我一个人可以救百姓,安国家,君主何必对小臣如此爱惜呢?”
郑伯还是犹豫不决。
叔詹回到家里,一夜未眠,第一天一早,就伏剑自杀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哥哥为难,为了郑国的百姓,叔詹死了,死得轰轰烈烈。
郑伯听说叔詹已死,恸哭了一场,然后把叔詹的尸体送到了晋军营中,给晋文公看。没想到晋文公却对叔詹的尸体不屑一顾,嚣张地对郑国的使者说:“寡人反悔了,叔詹不够看,你们把郑伯给我叫来!不然寡人是不会撤兵的。”(可怜的叔詹,白死了。可恶的重耳,他变了。)
这回郑伯傻眼了,晋文公贪得无厌,看来不灭郑国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怎么办?他无助地看着朝堂上的群臣,全身一阵阵地虚脱。
而满朝的文武此时也个个变成了寒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拿不出一套可行性方案来。
这时候老臣石申父站出来救场子了:“主公,如今秦晋合兵,两个打我们一个,不是好汉,臣建议选派一个嘴皮子最灵活的人偷出城去到秦军那里当说客,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劝秦退兵。秦国人跑了,晋国人也就自然会退去了。”
郑伯大喜:“好办法,谁愿去当这个说客,若能成功,那就是救民于水火,功莫大焉。”
朝堂下一片寂静,郑伯满怀期待地一个个看去,没想到大家却都眼神闪烁,吓得往后直退,只有一个叫佚之狐(一只狐?)的老臣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郑伯大喜:“佚卿家,还是你有胆色,我欣赏你!”
佚之狐昨晚喝酒喝到凌晨三点半,脑袋还处于半醉半醒状态,所以反应有些慢,没来得及后退,现在被主公点到名字,不由叫苦不迭:你们这些小人,陷害我!
郑伯说:“那就麻烦佚卿家了,此次若能成功,寡人请你吃大餐!”
“一只狐”眼睛转了两下,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主公,臣没有后退并不是想自己去,而是要推荐一个更牛的人,这个人口悬河汉,舌摇山岳,十八般谈技样样精通,臣每次跟他吵架,都被他批得体无完肤,没有一次能吵赢的!主公若加其官爵,派他出马,秦军必退!”
郑伯问:“谁这么厉害,寡人怎么没听过?”
“一只狐”回答说:“此人名烛之武,现任郑国圉正(主苑囿之事,相当于园林局局长,老园丁一个),三世不迁官。乞主公加礼而遣之。”
于是,郑伯派人把烛之武叫了来,这时大家才发现,这个被“一只狐”夸得天花乱坠的“雄辩之士”,原来只是一个须发尽白风烛残年道儿都走不动的糟老头,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
老烛之武颤颤悠悠地走上前来,花了五分钟才总算给郑文公行了个礼,一边咳嗽一边说:“主公召老臣何事?”
大家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赶快把这老头送到医院去的冲动。
郑伯强压心头的冲动,笑嘻嘻地说:“老卿家,佚之狐夸您老舌辩过人,寡人很是仰慕,想让您出城去说退秦师,不知您老可否答应?”
烛之武又咳嗽了好一阵,才说:“臣才疏学浅,年轻的时候,尚不能建立尺寸之功,现在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腰酸腿疼走不动道儿,又患有严重的哮喘病,说话都说不利索,又怎么能犯颜强辩,说退千乘之师呢?”
烛老头这是在抱怨呢!哦,当了半辈子官都没想到提拔我,现在祸到临头了,就来求我帮忙啦,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郑伯也不是个傻人,当即心领神会,说道:“老先生您事郑三世,年纪一大把了还没有被提拔,这都是寡人的过错啊,现在寡人封你为亚卿(副宰相),您老就勉为其难,去一趟秦营,帮帮我们郑国的百姓吧!”
烛之武听说封他做了大官,当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多年的老哮喘也好了,当下大声拜谢道:“大丈夫生不逢时,困顿半生,如今总算被主公发现了臣的才能,让臣一展抱负,臣必当仁不让,以老残之身,报效主公的知遇之恩!”说着大踏步走出朝堂,雄姿英发,哪有半点老态!
朝堂上郑文公跟群臣面面相觑:这个老家伙还真会装,I服了you!
是夜,月黑风高,烛之武悄然来到城墙之上,命守城的军士以绳索将其缒下城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城墙,飒然一笑,负手轻吟道:“风萧萧兮夜色寒,壮士出马兮秦军还!”接着转身轻轻一纵,眨眼间消失在城墙之下。
军士甲:“我刚才没看花眼吧!”
军士乙:“没有,我也看到了,呵呵,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还是个高手!”
汜南秦军营内,穆公忙乎了一天,正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听到营外有人大声号哭,声彻原野,吵得他不能入眠,不由大怒,便把兵丁叫了进来,沉着脸问道:“你出去看看,是谁在外面哭丧,把他给我抓过来,可恶,这还让不让人睡了!”
不一会儿,兵丁们把一个老头带了进来,说:“主公,就是这个老不死的在外面鬼叫,他还说他是郑国的大官,哼,他如果是郑国的大官,我就是郑国的国君了!”
秦穆公见此人气宇不凡,不似寻常之人,忙喝道:“不可放肆,快给老先生松绑!老先生,不知您贵姓大名,为何漏夜来此大声哭泣?”
这个人当然就是烛之武了,他知道他与穆公素不相识全无了解,要想说动他,必须先制造悬念,以引起对方的重视,所以就想出了“哭营”这个绝招,果然,秦穆公上钩了!
只见烛之武一抹眼泪,正容道:“老臣乃郑之大夫烛之武是也,所哭者,为郑之将亡耳。”
穆公好奇地问:“你们郑国要亡了,应该在你们郑国哭啊,跑到我们这儿哭个什么劲啊!”
烛之武答道:“老臣哭郑,兼亦哭秦,郑亡不足惜,独可惜者秦耳。”(又在制造悬念了,这是春秋辩士的老招了,不过百试不爽。)
穆公听了大怒:“危言耸听,胡说八道,说狠话博版面,哼,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说,我倒要听听看,我们秦国有什么好可惜的,说不清楚,砍了你的脑袋!”
按说常人这个时候就得吓得尿裤子了,可是我们的老革命烛之武同志却面无惧色,只见他轻轻一笑,从容答道:“秦、晋两国包围郑国,郑国自知必亡。可如果灭亡郑国而对君王有好处,那么秦国当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问题是,郑国的灭亡不但对秦国没有一点好处,反而有天大的坏处,这就是秦国的可惜之处了!既然如此可惜,君王又何必劳师伤财,为别人做嫁衣呢?”
陈利不如言害,方是辩术的王道,烛之武这一段说辞精彩至极,已然超越了之前吕甥和柳下惠的这两个前辈的“君子小人”论,提升到了另外一个境界,烛之武其人,果然深藏不露。
穆公听出其中的味道来了,连忙再问:“先生说这对我秦国有天大的坏处,何出此言?”
烛之武道:“君王想想看,郑国如果亡了,对谁最有好处,当然是晋国。至于秦国,想越过晋国而以远方的郑国土地作为边邑,君王您认为可能吗?所以,郑亡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增加晋国的土地。另外,秦国和晋国东西相邻,实力相差无几,晋国更强了,那就相当于秦国变弱了。如果赦免郑国,让他做东路上的主人(“东道主”一词典出于此),接待秦国使者的往来,供应他所缺少的一切东西,对君王也没有害处吧(中原多了个东道主给秦国人免费提供食宿,这句话穆公爱听)。还有,当年君王为晋侯平定祸乱,他答应给您河西之地,可是早晨过河回国,晚上就设版筑城防备秦国,这些君王您都是知道的(晋惠公做的邋遢事情,怎么能算到晋文公的头上,不过为了说动穆公,烛之武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是兄弟俩)。君王你三平晋乱,对晋之恩,不可谓不厚矣,可曾见晋有分毫之报于君乎?从前的事咱们就不提了,就说现如今这个晋侯吧,自从他当了国君之后,增兵设将,一门心思追求‘取威定霸’,又怎么会有满足的时候,今天他灭掉郑国开拓了东边儿的土地,明天就会开拓西边儿的土地,而他的西边儿就是你们秦国,如果不攻打秦国,还能到哪里去取得土地呢?晋国人的阴谋,昭然若彰,君王你聪明一世,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甘心为晋国人所驱使呢?连我这个外人,都为君王可惜,所以老臣才会在营外情不自禁地为君一哭啊!”
秦穆公听了烛之武这番深入的分析,一下子愣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烛之武的这番话,说出了一直深藏在穆公心里的话,那就是:晋文公,已经不是从前在秦国的那个公子重耳了,他已经是天下的霸主,从前在秦国的一切,已经成了过眼烟云,而他们之间的友谊,注定要在现实面前,变成一堆梦幻泡影。
这时他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