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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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说:“好好好。”
马上就召中书舍人,宫廷秘书长陈乔来,草诏,传禅。
但李璟这么做,实在是出于愤怒,并非真心。
陈乔过来后,听说这事坚决不肯草诏。他上前对李璟说:“陛下一旦颁发这道诏书,一旦签了名,我这个臣子可就再也见不到陛下啦!”
李璟这才嘻嘻哈哈地嘲笑了诸臣一番,“传禅”的事才算过去。
在后来的日子里,宋齐丘被拘禁至死,陈觉、李徵古被赐自尽。
宋齐丘名气大,很多人都趋炎附势巴结他。名臣冯延巳,书法很棒,远远胜过宋齐丘,却恭维宋齐丘的书法有功夫,并假装拜宋齐丘为师跟他学书法。宋齐丘对此毫无自知之明,见有人来拜师,就一本正经当老师,“指点”冯延巳的书法说:“你的书法并非不善,但是不够精。很多地方往往像虞世南,这怎么能行!”
在宋齐丘眼里,大唐虞世南的书法也不咋地,因此被人讥讽为“狂瞽”,疯狂的瞎子。
但南唐衣冠之国,除了汪台符瞧不上宋齐丘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瞧不上他。此人就是著名文臣韩熙载。
因为宋齐丘有名气,所以很多人都来找他写碑文。碑文写好后要镌刻,镌刻之体最好用八分书,隶书体,这种字体,韩熙载最拿手。因此人们往往拿了宋齐丘的文,请韩熙载来书写。韩熙载看着宋齐丘的文章,就用纸团吧团吧塞到鼻孔里。人问他为何如此,韩熙载答:“其词秽且臭。”宋齐丘的文辞又脏又臭。
帮助李昪得到天下的,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
李昪救吴越国灾
徐知诰经由“传禅”,做了皇上。既然徐知诰先生总是自称为大唐帝国建王李恪的后裔,这时候徐温的儿子们为了讨好他,开始请求徐知诰“归姓”,也即恢复真实姓氏李氏。史称徐知诰此时特别怀念养父徐温的“鞠养之惠”,收他为养子的辛苦慈爱之恩,不忍心改回李姓。但百官坚决请求,徐知诰先生这才答应恢复李氏。
于是,史上有了南唐李氏。
南唐(937—975),历史上不算中原“正朔”王朝。在“五代十国”中,只属于“十国”之一。但考察下来,却发现,南唐的经济、文化都有中原“正朔”不及之处,不仅“五代”诸国难以企及,连历史上的正宗王朝,如秦、晋等,与南唐比,恐怕也要逊色得多。在中国历朝历代中,南唐,算得一个成就斐然的文明邦国,不算坏。因此,大帝柴荣乃至于后来的赵匡胤要灭这个邦国,最为头痛的不是武力方略,而是师出何名——为何要“平江南”?
无论柴荣还是赵匡胤,就地缘政治论,北边主要是契丹问题,至于北汉,那是早晚可以解决的问题,相当于围棋中待提的死子,只是时机问题;南边其实就是南唐问题,至于西蜀、南汉、荆湖、吴越,问题都没有南唐这么重要。
南唐,长期定都金陵,从先主李昪到中主李璟、后主李煜,有国三十九年。南唐盛时有三十五州,地跨今江西、安徽、江苏、福建、湖北、湖南诸省全境或大部,人口五百万左右,与宋初建隆年间(取荆湖蜀汉之前)的人口差不多,但富裕程度则超过了中原大宋。
李昪不喜欢用兵。
吴国杨溥时代,吴越钱氏有一次来袭毗陵(今常州无锡一带),李昪率兵与吴越大战于无锡,战争结果是:越人奔溃。
吴国本来与吴越国很少战争,这一场吴国的胜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两国开战就是仇家,李昪在四邻境内只有与吴越钱氏这一仗算是“国仇”,但他主动与钱氏和好,两国之间于是息兵。
他曾有言道:“民各生父母,安用争城广地,使之膏血涂于草野乎!”
百姓各自都有自己的父母,哪里用得到争夺城池,开扩领土,让这些同样都有父母的孩子们流血牺牲呢!
先主李昪称帝第六年,邻邦钱氏吴越国大火,都城宫室、府库全部焚毁,史称“甲兵皆尽”,连兵器盔甲之类军需物资也烧没了。
这时,李昪部下首席谋士宋齐丘主张“乘其弊攻之”。
他一番话的大意是:这是一个机会,两国边境连绵千余里,按国力,南唐盛于吴越。钱氏吴越国自前代就是杨氏吴国的对头。这对乐于开疆拓土的雄武君主来说,机会难得。现在这一把大火,证明苍天已经放弃了吴越,我部大兵早晨出发,晚上就可以扫荡吴越的宫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要让吴越成为我们后世的忧患。
但史称“李昪不许”;不仅不许,还“遣使吊问”;不仅遣使吊问,还“厚赒其乏”,给吴越钱氏送去了大量救灾物资。
这一段故实,有多种版本,各有不同,但说到李昪不忍之心则大同小异。
《钓矶立谈》(宋·佚名)说李昪听到宋齐丘这一番话,“愀然久之”,忧伤了很久,他说:两国疆域虽然有区分,但黎民的生命道理是一样的。战端一起,人各为其主,其心未离,那时必将有一番惨厉刀兵。如此横生屠戮,实非我所忍心。况且救灾睦邻,是治古之道。我发誓将后世子孙,付之于天命,不愿以我之力而经营后世!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江南野史》(宋·龙衮)言李昪“见天下乱久,常厌用兵”,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南唐国,首先与吴越国钱氏约和,还将以前战争中抓住的吴越将士送还吴越,吴越也投桃报李,将过去抓俘的吴国将士归还南唐。史称二国“遂通好不绝”。
《南唐书》(宋·陆游)论李昪吊唁周济吴越之举是“仁厚恭俭,务在养民,有古贤主之风”。确实,李昪此举很像春秋时秦国周济晋国荒年的举动,不计两国恩仇,但以天下民生为重。
爱和平,不爱用兵
李昪对宋齐丘所有的谋略都很赞同,唯独关于开疆拓土的意见,他不愿意接纳。他爱和平,不爱用兵,以至于跟随他的部下都有点瞧他不上。
那个大名鼎鼎的词人、高官冯延巳,在李昪时为秘书郎,受命与太子李璟交游。李璟登基不久任命冯延巳为翰林学士承旨,又做了宰相。
他做宰相后,常在背后诮话李昪,《江南野史》记录冯延巳的说法是:“田舍翁安能成大事!”
李昪不过是个乡巴佬,成不了什么大事。
马令《南唐书》的说法是,冯延巳常笑李昪“龌龊无大略”,说李昪过去打仗时,丧师数千人,就吃不下饭,要唉声叹气十多天。又夸奖当世的李璟说:现在的主上,数万将士在外打仗,根本不介意,“宴乐击鞠不辍”。不管外面打仗多么紧张,李璟照旧大摆筵席踢球玩乐,从不中止。他认为李璟这样不在意数万生命的主上,“则真英雄主也”。
这些故实透露出李昪、李璟的性情差异。但李璟也是初期好战,中晚年后,也是一个厌战的君主。
说到冯延巳,略说说他的姓名。“冯延巳”还是“冯延己”,史上说法不一。简言之,我赞同“冯延巳”说,理由:冯氏字正中,正中,是午时。午时,即现在标注的十一时至十三时之间。巳时则在午时之前,即九时至十一时。巳时一过就是午时。“延巳”,就是“延长巳时”,那就到了“午时”,故字“正中”。他还有一个号叫“延嗣”,也可以据此推想“延巳”“正中”与“延嗣”的关联。故,我以为,称他为冯延巳可能是符合他的名字本意的。
李昪时代,税赋很轻,徭役很少,守土之外,很少战争,与契丹、中原、海外,都有商业往来。还开办了太学、开设了科举,人称天下衣冠之盛在南唐:“儒衣书服盛于南唐。”
李昪最重要的成就,是在他晚年,与宰相冯延巳的一番对话,可以看做南唐的“隆中对”。
李昪掌有南唐之后,江淮一带也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且正好赶上丰年。江淮的丰收在传统中国经济史上一向都很重要。两湖之外,就是江淮,中国的粮仓在此。手中有粮,心里不慌。于是,南唐朝中就有人主张举兵“广土宇”,也即开疆拓土,侵占他国领地,扩大自家版图。冯延巳更认为南唐地势不算广大,羽翼尚不丰满,故不可以远飞;国家还不够伟大,不能号令四方;财政赋税兵马粮草还不够富有,不可以兴事,因此,必须开疆拓土。他提出,如果开疆拓土,首先就要瞄准以下三个邻国:王氏闽国、钱氏吴越、马氏荆楚。他的意见是:南唐要有“兴王之功,当先事于三国”。要想振兴南唐,必先灭此三国。
李昪反对这个意见,说了一段话,可见其不乏仁人之心。他说:
吾少长军旅,见干戈之为民患甚矣!吾不忍复言兵革。使彼民安,则吾民亦安矣!
我从军旅之中长大,看明白了战争对士庶的危害太大了!我不忍心再谈兵戈之事。让别人的士庶平安,那么我们的士庶也就平安啦!
随后,李昪历数史上开疆拓土导致社稷倾颓的故实后,又挨个分析了三国的政治形势,最后说:
如果一定要与三国开战,胜算也许有,但兵祸连结,所得未必大于所失,还同时得到穷兵黩武的恶名。孟子过去就说过,齐国夺取了燕国之后,因为恐怕四邻都来此争夺,形成兵连祸结的局面,这样,白得尺寸之地,却有了战争罪人的恶名,齐王不愿意做这种事。与其大动干戈,还不如节俭而待天命,与四邻敦睦,这样就相当于王氏、马氏、钱氏三国在为南唐守四邻,如此,则四境之外,使人自为守。等于我现在保存三国而不取,是以三国为我唐之屏障也。这样没有疆场之祸,我就可以专心于内政。我邦男不失农活,女不废机织,如此数年,国家一定会更为殷足富有。而兵旅训练,很长时间不去打仗,士气则必然倍增。如果蒙天眷顾,中原有变,朕将投袂而起,首先倡议天下,如果能平定北方非正朔的中原伪政权,恢复我大唐故都长安,然后谦逊地号令江南诸国归附,那时,就是一封诏书的事。能够如此,何必大动干戈兴师动众呢!
李昪一番话说了三层意思:
一、南唐真正的大敌在北方不在南方。宋人马令《南唐书》记录李昪说法是:“今大敌在北,北方平,则诸国可尺书召之,何以兵为?轻举者,兵之大忌。宜蓄财养锐,以俟时焉。”这话的意思是:李昪不是简单的厌战,实是待时。他认为时机不到,宁肯不动,以免兵衅一起,胶着连年,且胜负未可知。历史证明,这是一个远见卓识。
二、南唐不能在四境开战,留有四境邻国,等于他们在代我守边。这个意见与赵普劝导太祖赵匡胤的意见一致:暂时留着北汉,等于让北汉为大宋守北边,这样与契丹就不会直接接壤为敌。而南唐在等待天命来临的时刻,可以北上扫荡中原,以成帝业。
三、生命珍贵,百姓无辜。兵戈之凶器,能不动就不要动。生灵涂炭,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苦难。这个意见正是古来儒学敬畏生命之圣贤精神所在。
关于地缘方向的军政战略,李昪的意见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不对邻邦用兵,待中原有变,北上争天下。
不要对邻境用兵,等待中原有了变化,北上与伪政权们去争天下。
李昪对冯延巳一番话,一时说服了诸臣。当时儿子李璟也在旁边。
李昪将这个意见坚持到了晚年最后的岁月。他临终时,还对李璟说:宫里积有兵器缗帛七百余万,吾死之后善和好邻境,以安社稷!万不可效法隋炀帝,依恃国家富有而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