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流云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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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笑意,“近日咸阳宫来了个青年,与我年纪相仿,手里拿着水寒剑。”
清风悚然动容,“高渐离的剑!”
“问他是从何处得来,他只说是他师父给他的。”
清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是高渐离的徒弟?”
“他却说他不认得高渐离,也不知道高渐离的剑怎么到了他师父那里。”
清风心道:高渐离视剑如命,不肯轻易离身,怎么会到了别人手里?眼眸微转,看了飘絮一眼,又道:因荆轲刺秦事,高渐离亦在通缉之列,若是他的弟子,怎肯让他拿着他的兵器招摇过市?难道……
“殿下说的那年轻人,能否请殿下让他来见我?”
飘絮颔首笑道:“好,他还稚嫩的很,若得师父的指点是再好不过了。”
“哼,高渐离的徒弟哪里有我指手画脚的份?”
飘絮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又笑道:“便不是高渐离的徒弟也是个资质过人的青年,只是自大了些,目光短浅了些,不知天高地厚,时常把封台拜将挂在嘴边,若以大事论尚不足谋,但资质既好,人也坦率干净,成就一段武林传奇还是绰绰有余的。假以时日,只怕师父要大开眼界了。”
清风并未搭话,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希翼。培养一个人来打败胡亥有多难?他心里明白,那是怎样一个魔鬼一般的人!但若是高渐离看上的徒弟,只怕也未必……如此看来,他们姐弟俩已经不是貌合神离,而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飘絮不是个计较的人,待人仁厚,她要杀的人就必然有非死不可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势渐收,飘絮缓步行出廊外,远远候着的宫人忙趋步跟上。清风环抱着双手,道:“殿下这就回去了么?”
飘絮轻嗯了一声,“过几日飘絮再带那人过来。”忽然停了下来,道:“一直想问师父,咸阳宫室无数,师父为何偏偏选了阿房宫?”
清风笑道:“诸宫中唯阿房宫最是艳色无数……”
飘絮道:“师父!”
清风笑而止声,“飘絮罪请师父注意言行,莫恃功傲物,放dàng不羁!”
清风待她走得远了,兀自道:“多谢……”笑容渐收,眼眸缓缓地沉入某些深深地回忆里,一字一句,似乎沉吟了许久,说出来已是盘盘旋旋,“高渐离!”余音绕梁,牵绕着一幕幕的前尘往事。犹记得燕宫的宫殿房宇间露出大片大片的天幕,或蔚蓝,或深沉的黑中星光闪烁。日里弄剑为戏,夜里浅吟高唱,和乐开怀畅饮,何等的自在惬意。那时年少,荆轲,高渐离对他爱护有加,俨如严父慈母,总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连责怪都似带着宠溺。
想起离开前,高渐离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抚着他的头,幽幽道:“清风,日后我们兄弟三人还不知如何的相隔天涯……”
荆轲早因刺杀秦王而死,高渐离生死不知,天涯浪迹,而他,负气离了燕宫投秦,很快便得到了赏识,随大将军东征西讨,身上鲜血浸透。
明知道他是燕国人,大将军点兵却非要他随大军伐燕,燕都蓟城破,燕王带着精锐部队退守辽东,分明是座空城,清风攻破宫门时却觉得害怕,宫娥惊叫而走,并未遇到太多的抵抗,清风却总觉得有一股视线,从他所不知的地方注视着他,直至今日,犹觉锋芒在背,夜半惊醒,兀自不寒而栗。
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长发几乎汗透,身旁微动,一个绝美的女子起身抱住他的肩膀,温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清风气喘吁吁,一手支额,紧拧的眉间汗水冲开了一道一道的痕迹。女子只从背后抱着他,满是心痛的小脸抵在他汗津津的背上。
半日,方疲惫而惊惧道:“十六年了……”
女子不说话,感受到怀中的男人心跳得仓皇急促,似乎要跃出胸膛,害怕他忽然消失了一样将他的身子搂得更紧。十六年前,他在咸阳宫,看着荆轲带着易水之畔的草木之息,目不斜视地走来,直走到纠缠他至今以及他的未来的噩梦!
女子带着悲腔道:“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求求你了,大人,不要再想了!”
清风冰冷地挣开她的怀抱,有很多事,不是说不想就可以忘却的,打从他离开燕宫开始,就追赶不上两位兄长的出尘脱俗,宛若神明的飘逸了……
小七见到清风的时候是个艳阳天,清风负手立在高台之上,阿房宫是始皇帝建造的最为豪华的宫殿,矗立在高台之上的宫殿却让人徒增寂寞之感,再怎么高贵华丽,亦不过是君王的玩物,上不得大雅之堂,享不了天下仰望的尊贵。阳光刺得小七眯起了眼睛,清风的身影更是模糊飘渺。小七隐隐的不悦,他讨厌仰望,被俯视的感觉让他无端的焦躁。
清风和飘絮轻声说了几句话,一双眼睛便定格在了小七手中拿的水寒剑上。
飘絮旋身对小七道:“师父要试试你的武艺。”
“师父?”
“不错,大哥,小弟和我都是师父一手教出,辱没不了你吧。”
小七在她带着揶揄的微笑中脸红了,对清风也不由得多了三分的敬意,这才规规矩矩的见礼。
清风冷冷道:“听说你在小公子面前夸下海口,说你于交战中所用的上的无一不会。”
小七深自懊悔,不该自高自大,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对师父的教诲不放在心上,以致今日之辱。羞愧道:“小七不知天高地厚,真是无地自容。”
清风微微一笑,难怪小小年纪就被师父赶了出来,不让他知道些深浅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知错能改,未必无救。”顿了一顿,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小七抓了抓脑袋,“师父的名讳从不说起,小七也不好问,村里人只叫师父真仙人。”
改名换姓,隐居避世,本该如此,清风也知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嘲道:“有人怀疑你是高渐离的徒弟,我倒想领教领教高渐离教出的高徒!”说罢缓缓抽出手中的长剑。小七倒愣了,不解地看了看飘絮,飘絮向他颔首,眼中全是期许之色,小七顿觉热血上涌,就算是刀山火海都敢闯了,何况只是打一架?想到这里也就不客气了,“如此,请赐教!”抽剑在手,双目炯炯,在这大晴天里,竟然连阳光也压了下去。清风看似随随便便地站着,好像是看不起对手,小七虽然易冲动,却也不是傻子,看他拿捏长剑的手势,下垂的剑尖所对的方位,和那股隐藏不了的让人心慌的压迫感,便知是个强劲的对手。那沉静如深潭的双眸,冷静,桀骜如兽,那是杀人如麻视人如草芥的双眸,深沉的黑色,如无底的大洞,要将天地间一切的苍茫吞噬,吞噬,尸骨不留……
小七越看越是心惊,逐渐心生寒意,这个男人,用深不可测来形容绝不为过。
小七暗敛心神,已站在战场之上就不容许有一丝的反悔,不然只会是个懦夫!已经愚蠢的答应交战就没有丢公主脸面的道理。小七的双目不肯有一刻的松懈,对方是教出胡亥那样魔鬼身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然而越是高手就越吝于出手,因为一旦出手就要是有效的攻击,而有效的攻击通常要的是人命!但只要出手,就会露出破绽,对方是年长他许多且有一定地位的人,绝不可能对他这个后辈先出手,小七赢的可能就在这里了!
清风暗暗道:看起来是愣小子一个,真交上了手还有点脑子,只是还是太过冲动了些,只为殿下一句话就肯跟我交手……高渐离怎么会收这样的徒弟?只是那把剑实在是古怪,的确是水寒剑没错,高渐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他眼神飘忽,小七心道:机会!心语未罢人已和剑扑去,小七的速度绝不算慢,待清风回过神来,小七的剑尖已至面门。这一刻似乎被拉得很长,长得小七能清楚地看到清风眼中的惊骇,倏忽间,清风的身影犹如鬼魅般凭空消失了,长剑所指竟是虚影,触之即破,这个男人的速度究竟快到了什么程度?小七大惊,同时下腹大痛,身不由己飞了出去。
清风嘲道:“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高渐离的徒弟?殿下是猜错了。”
飘絮笑而不答。清风行至飘絮身旁,眯着眼睛看着暴晒在太阳光底下的小七,小七艰难地爬起身来,心中的挫败感比身体的痛楚更让他难受,尤其是在飘絮面前。
“师父,就算他不是高渐离的徒弟,师父也该指点些他。”飘絮笑得诡异,清风微微一叹,道:“小子,你过来。”
小七忍痛行至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手下留情。”他是输得丢脸,也输得心服口服。
清风微微一笑,这小鬼头,可算眼里装点人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的想法本也不错,静待时机。只是拿捏不准,我怎么可能在交战中心有旁骛?”
“但是方才……”
清风负手看看天色,忽然转身离去。
看着他背影,小七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飘絮笑道:“我自小随师父习武,只见他拍过一个人的肩膀。”
“是小公子么?”
“不,是大哥。师父他一定是很喜欢你,欣赏你,不然你连衣角都休想碰到他。”
小七更是奇怪,一个败得那么彻底,那么难看的人有什么可欣赏的地方?
今日清风心情大畅,飘絮便和小七多陪了他一会。清风随意盘腿而坐,飘絮正襟跪坐,执壶给清风倒满了酒,清风一饮而尽,看着小七,笑道:“殿下说小公子将你派到工场去守泥像,可是真的?”
“是。”
清风哈哈大笑,“小公子还是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事。日后你若喜欢,尽管来找我,反正小公子不问起也没有人会在意。”
飘絮笑道:“师父让你常来找他,教你一些临战之术。小七的功夫其实很好,只是都是纸上谈兵,临阵时是不一样的。师父早年几经沙场,征战无数,又是连败数国第一剑客的勇士,有他的指点是你天大的福气。”
这番话师父也同他说过,只是小七不放在心上,如今听来,真是羞愧难当,唯有频频点头,依言向清风告谢。
清风道:“小七,你师父让你来咸阳做什么?”
“师父只是叫我出门历练历练,是我和师父夸下海口,要到咸阳建功立业。”
清风摇头笑道:“你的性子是早该改改了,若没有这个自高自大的毛病,你的成就必定要高出许多!”
小七暗暗称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道:“也怪小七坐井观天,和师父住在乡野,平时也没遇见几个人,久无对手便自以为是起来,如今出了外面,方知道什么是贻笑大方。”
清风将话题扯到剑上,道:“你这把剑,极好。你师父也知这是名士高渐离曾用的兵器?”
“师父是知道的,这水寒剑师父平日都宝贝得不得了,出门前竟然大方的送给了我,我也觉得很奇怪。”
“宝剑赠壮士,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好的兵器在与自己力量相当的人的对决中方显其中的好处。”长目低垂,看似高兴,小七总觉得这个人神秘莫测,让人心慌。清风倏忽睁开眼睛,正与小七的目光相对,眼眸里总是带着淡淡的揶揄与嘲弄,“建功立业,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天下大定,皇上不缺会打仗的将领,只乏能治理国家的文士。小七还要坚持己见么?”
“那是自然!”
“为什么?”
“当初只是为了让师父赞赏,如今……”看了清风身旁的飘絮一眼,飘絮笑靥如花,一双眸子亮如星子,小七脸上一红,随即露出笑容,道:“我要成为贵族,要娶皇上的女儿为妻!”
清风手中的酒盏猝然跌落,酒水泼在长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