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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红梅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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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颓然坐倒在地,忽然,有一滴滴晶莹从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漫出,声声跌碎。

陆 人生若只如初见

宁潋其实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可以渡过魔劫。
当那一天,她虽最终身受重伤,却依旧险险抗过九重雷火魔劫时,她便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回家的资格。因为,宁琅山外的结界,绝不容她这满身魔气的人通过。从前纵知道自己被除名,但也不是不能回去看看,但在这之后,是真真正正地再也无法回去了。
不能回家,也不愿飞升魔界,宁潋便在这人世间游荡。她回过草原,去过江南,去过西域,去过漠北,但却独独再也未曾踏入过京师一步。
她说过永不相见,所以,他在京师一日,她不入京师一步。
观止四十年八月初七,观止帝顾峥驾崩,终年六十八岁,谥号为“武”。后人以“武”评定他一生勤于治国,开疆拓土的功绩。后世之人,每提起兴朝武帝,莫不景仰。
观止帝病危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国,寻找名医的告示贴满了每个城市,百姓莫不担忧。宁潋听说这一消息时如遭雷击,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抬脚踏上了返回京师的道路。抵达京师时,她在京城门口游荡了一整天,就是没有进城去,引得守城的兵士不住狐疑地看她,几乎就要上前盘问她了。就在兵士决定过来之前,她转身离去。
然后,翻墙而入。
之所以要翻墙,还只能怪她自己。从前为了加强管理,防止动乱,她颁布了有关路引的法令,入城之人必须有路引才能进城。现在她只身离开,别说路引,身份凭证一概没有,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户。
到了京师之后,她只在京城里面逛了一大圈,却没有入宫。京师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地方仍旧是老样子。她还看到一些面孔,垂垂老矣,依稀带这些熟悉。他们盯着她看,揉揉眼睛,满是惊愕。她朝他们微笑点头,记得她离去时,他们还年轻,而如今已是沧海桑田。在他们上前询问她之前,她已先一步转身离去。
她花了三天时间,将京城逛遍,然后在第四天的夜晚,忍不住悄悄入了宫。
宁潋隐身在殿外,暂未入内。她缓步走到殿外的红梅树下,指尖一勾枝上繁叶,脸却微微侧过,看着那打开的窗户中,露出的龙床一角。
她隐约有种感觉,或许,这是观止帝波澜壮阔的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她要来看他最后一眼,方能放下一生执念。只是看一眼,却非相见,不算破誓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忽然一片混乱,惊叫声、呼唤太医声、哭泣声交织成一片。宁潋足尖轻点地面,一个翻身,跃进了殿内。
甫一入内,她便被满室悬挂的画像惊住。
每一幅,都是她。
当年草原上笑饮烈酒的她,席地而坐远望夕阳的她,手持长戟血染衣甲的她,傲立朝堂指点江山的她……宁潋一幅幅望过去,最后在那幅画着一道骄傲孤绝的火红背影的画下站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画像右下角不甚起眼一个黑褐色的血点,久久无言。
顾峥,你作此画时,心痛如斯么……
“阿敛,阿敛……”
早已垂垂老矣的顾峥睁开眼,喃喃念着,费力地向四周搜索着那个他没有一刻遗忘过的身影。房间中的人跪下一片,更是有亲近之人凑上前,费力地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却管也不管,只顾径自搜索。搜寻许久,早已浑浊的眼珠中露出黯然的神色,他终是颓然:“果然,全天下就数你最狠……就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肯让我见……”
他的声音很小,很微弱,可她还是听到了。在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也许是生气,也许是伤心,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心软,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了空白。她怔在原地,隐身法竟不知不觉解开了。
“阿敛!”只一眼,他便看见了她,便认出了她。顾峥一使力,竟从床上挣扎而起,满殿的人一时都呆在了原地,殿中顿时一片静寂,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了他与她二人。
“阿敛,你过来!”他欢喜地唤道,眼中一片欢喜与期盼。
她没有动作,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阿敛,你过来……就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好么?”他的声音渐作凄厉,似已伤到极致。这个声音有着苍老的嘶哑,不似少年的清脆,更不似青年的低沉,时光没有对她的容颜产生半分损伤,却给顾峥刻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记。
不可磨灭,更不可抗拒。
如今,他天年已尽……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痛,最终还是转过了身,面对着他,缓步靠近。只是,她闭上了眼,始终不愿看他。
这已经是她对她的誓言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顾峥等待着她的走近,然后伸出手,握住她。他的手指颤抖着,指腹不停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与手心,仿佛在吮吸久违的甘霖。最终,他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紧扣,手心紧贴间,翻腾出滚烫的温度。
他等了半生,才重又等到握紧她的机会。可他,却没有了时间。
他贪婪地看着她绝美如昔的容颜,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恍然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时代。她就如她毫无变化的容颜一般,记住了曾经的美好时光;而他,只能徒劳地伸出手,看着过往的云渐渐远去。
终于,他缓缓地开口了:“阿敛,你真的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她没有回答,亦没有睁眼。顾峥长长一叹,苦笑道:“果然,你还是那样的言出必行。”
“不过,能再次见到你,我已经满足了。”他的面上,渐渐浮起微笑。
他的手指一根根松开,眼睛渐渐闭上,身体倒回了床上,发出沉重的声音。那一下仿佛是撞在宁潋的心口,她怔怔睁眼,正好迎上他眸中的最后一丝光华。她读出了那丝目光中的满足,紧接着便看着他的眼帘完全合上。
然后,他再无声息。
心急剧地跳动着。宁潋伸手捂住胸口,倒退两步,呼吸急促地望着床上那个已经停止呼吸的人。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真的死了。
周围一片大乱,有人熟识画的,认出了宁潋,约束着其他人不要靠近打扰到他们两人。旁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数人奔走忙碌,宁潋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望着那个人沉静的面容。此时的他,早已华发众生,皱纹满面,有的只是沉重的死气,早已不似她记忆中朝气蓬勃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青年帝王。
以为自己见他最后一面,能够放下执念,却没有想到,这最后一面,却让她的执念,更加深重。
也许,早在她看他第一眼的那个瞬间,她便落入了一生的劫,然后万劫不复。
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又缓缓睁开了眼,眸色沉沉,似已下定了决心。
“顾峥,”她终于第一次开口了,“这一世,我把你让给了这江山,但是你记着,你的下一世,是我的。”
“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红袍翩飞,她一步步离开,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平生第一次,一滴珠泪从她眼中滚落,却又被她衣袖一卷,不知道藏去了哪里。

尾声 山有木兮木有枝

如今距离新帝登基,已过了十四年。
宁潋一直在宁琅山下的宁琅郡隐居。
阳春三月,飞絮满城。
宁潋漫步在街道上,没有目的,没有意图,只是这么散漫随意地走着。
忽然间,心有灵犀似的,她猛然转头望去。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斜倚在杨柳树下,三月的春风将他未能绾上的乌黑发丝荡开,露出少年清俊如玉的容颜。雪白的飞絮在空中打着旋,落满了他的一身,他半仰着头,微眯着眼,仿佛正在尽情享受这三月春光。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直起身,转过头,抬眸向她看来,顿时绽开了一个纯真快乐的笑容。
一如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与她的初见。
(后翻看番外)

番外 自在飞花轻似梦

这一天,是宁琅郡萧小侯爷的生日。
萧家乃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娘家,家主世袭安国公,掌兵权。而宁琅郡萧家则是其中一个分支,家主乃是阳陵侯萧彧,而他的儿子,就是萧子铮,通称萧小侯爷。
“少爷。”丫鬟敲了敲门,得了他“进来”的命令后,方才入门,笑吟吟道,“您日思夜想的人——宁狐姑娘——来了哟~”
脸上登时一红,萧子铮低声斥道:“贫嘴的丫头。”却又忍不住搓搓手,道,“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说起这宁狐,也是宁琅郡中一大奇人。四年前,她流落至宁琅郡,无奈前往朝华楼,成为一名乐师,以高绝琴艺与绝美容颜闻名天下。听闻她的名声,宁琅郡小郡王强迫她入府献艺,宁狐歌一曲《鹧鸪天》后摔琴离去,小郡王阻之不及,只得罢手,任由她离府。自此之后,宁狐更是声名大震,纵是身份高贵之人,亦不敢再对她用强。
宁潋抱着琴,端坐在侯府会客厅中。世上传颂的宁狐之名,便是她的化名。至于什么“身世零落”“流落至此”“无奈谋生”都是瞎编的谎话,在此之前,她一直隐居在宁琅郡中,直到遇见他之后,她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身份,好摆脱黑户状态。
而乐师,是一个不错的身份。在男女之防日益严重的时代,这个身份让她有充足的理由与他接触,而不会引发众人指责。
“阿潋!”人尚未入门,声音便已传了过来,带着满满的开心。宁潋转头向门口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他的身影,顿时朝他微微一笑:“子铮。”
引路的小丫鬟朝萧子铮挤眉弄眼一番,惹得他作势要敲她头,这才吐吐舌头,笑嘻嘻掩上门离去。笑意又加深了一分,宁潋道:“子铮,我在此祝你生日快乐。”
“啊……谢谢。”面对着偷偷喜欢的女子,萧子铮总有几分心跳加速,平日里总是高谈阔论口若悬河的他,每到此时都会忍不住结巴上一两处,懊恼的同时却常看见她的眼中滑过几丝笑意,顿时就是觉得丢脸也只能认了。
“阿潋,有什么新曲在宴会上唱给我听?”萧子铮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眨着一双漆黑的星眸,期待地看着她。
宁潋抿唇笑笑,作势要答,却在他愈发期待的眼神下,挑挑眉,道:“——不告诉你。”
“啊……”萧子铮失望地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一事,他抬起头,盯着她,紧张地道:“对了,今天来宴会的有小郡王,你、你介意吗?”
宁潋故意板下脸,看着他眉头渐渐纠结成一团。他为难地想了想,最后咬咬牙,道,“介意的话,我就……就跟他说,明天我冒着挨板子的风险,陪他在城里面玩一整天,让他今天晚上不要来好了。”
“不必。”宁潋知道,如果他真陪着那放荡不羁的小郡王疯玩一整天,回来恐怕要被他那严厉的父亲剥了一层皮去。本来她也不曾把那所谓的小郡王放在眼里,这般反应,不过是逗逗他而已,“他来与不来,干我何事?”眉间浮起清冷的傲气,她淡淡道。
容颜艳似烈火,傲气冰冷如霜,冰与火的交融之间,宛如傲然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红梅。
萧子铮怔怔地看着她,心脏怦怦直跳,一瞬间有种冲动,想抓着她的袖子,大声表达他的心意。强压下心中的冲动,他道:“阿潋,唱《鹧鸪天》给我听好不好?我听闻你那段事迹已经很久了,可就是没有亲耳听你唱过。”
“《鹧鸪天》?”宁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般轻狂之曲,要是给你的父亲听了去,仔细你的皮。”
“父亲不在家,放心好了!”萧子铮拉着她的袖,“阿潋,唱给我听嘛!我一直遗憾当初没在场,没能亲眼看见你唱曲、摔琴、离去的场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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