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春来早-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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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放下纸笔迎出门去,笑道,“婶子怎么来了?这大风大雪的,有事让孩子们送个信儿就是了。”
“我哪有什么事?整日在家里呆得烦闷,桃花送馒头过来说起你在家画绣样儿,我就来看个新奇。”里正娘子随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又搓了搓冻红的脸颊,这才凑到桌子旁边捡了那几张花样子排开细看,忍不住赞道,“蒲草你这花样子可是真新鲜,平日都没见过,难道是南方几国那边的花色?”
蒲草前世最爱郁金香,又学过几笔素描,刚才一时顺手就画了出来。这会儿她当然不好细说,就借着话头儿说道,“前两次进城时候在人家绣庄看见就学来了,我还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
里正娘子看得爱不释手,就道,“这个花样好,正好我要给娘家妹子做条裙子,你给我也画张吧,回去我好照着绣。”
“好啊,”蒲草应得爽快,随手画完一张又道,“隔壁陈大娘先前也说过这话,我倒是忘记问她要什么花色了?婶子你先坐,我喊大娘过来一起做针线啊。”
“行啊。”
蒲草刚出门还未等下台阶就瞧见隔壁院子里,陈大娘上完茅厕正往屋里急走,于是张口喊了两句,很快陈大娘带着两个儿媳都过来了。
陈大娘最是怕冷,刚刚坐下闲话几句就问道,“蒲草,你这屋子怎么不多烧些火啊,真是冷得慌。”
蒲草无奈应道,“上午都在温室忙了,哪里顾得上烧屋子。”说到这里她好似犹疑了一下,又道,“大娘若是觉得冷,不如咱们就换去温室坐坐吧,里面可是热得要脱棉袄呢。”
陈家婆媳神色明显都是一怔,她们平日里也好奇过张家温室到底能不能种出菜来,但是谁都碍于礼数没有开过口,而蒲草也从未主动邀请。不知今日她这为何突然就如此反常?
里正娘子眼珠儿转了转,却是先笑着应了,“好啊,婶子早就好奇你那泥屋子里到底种了啥,今日正好趁机开开眼界。”
有里正娘子带头,主人又主动邀请,陈家婆媳三人自然也欢喜得跟随去看新奇。
刘厚生吃了饭回去前院歇着,温室里只剩了春妮一个人在忙着往炉子里添木绊子,冷不防见得这么大队人马杀到还真吓了一跳。
但她也不是傻子,瞧见蒲草打眼色立刻就笑迎上来,带着早看呆了眼的老少几人四处走动,不时骄傲的指点说明几句。
蒲草忍笑接手把两个炉子都添好柴,又查看了一下墙边的几箱子小葱并没有冻蔫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
里正娘子和陈家婆媳逛了一圈儿之后,坐在木塌上缓了好半晌出声惊叹道,“哎呀,蒲草可是了不得了,这大冬日的真种出菜来了,若是卖去城里可发财了。”
蒲草得了夸赞,脸上却没有多少骄傲模样,反倒好似很是无奈叹气道,“婶子和嫂子们只看这菜长得好,却不知道我们两家费了多少力气。投入许多银子置办物件不说,日夜炉火烧个不停,还时时要提心吊胆着生怕一个疏忽这菜就都冻死了。”
陈大娘点头,“可不是,这大冬日里连人都不好养活,更别说是菜了。”
里正娘子也道,“没有大风刮来的银子,干啥都不容易。”
众人感慨一番就坐在木塌上说着闲话做针线,冬日天黑早,才过了大半个时辰温室里就暗了下来,里正娘子和陈家婆媳纷纷告辞而回。
不提陈家婆媳回去如何,只说里正娘子一进家门就见孩子爹正黑着脸蹲在门口,于是问道,“好好的椅子不坐,蹲这里做什么?”
里正狠狠吧嗒了两口烟袋锅,微恼道,“大晚上的不寻思做饭,跑哪儿扯闲话去了,我这一回来就见冷锅冷灶的。”
里正娘子抄起门旁的扫地笤帚挥去棉鞋上的雪沫子,笑道,“我今日还真是去开眼界了,不过你这般给我脸色看,我也不想告诉你了,晚上再说吧。”
里正瞧得媳妇儿的得意模样,心下好奇想要追问两句又拉不下脸面,就一直憋在心里直到晚上躺在炕上才低声说道,“你白日里到底去看啥新奇了?”
里正娘子却没有立刻答话,伸手抻了抻被角思虑半晌才道,“当家的,你说咱定了桃花给全子做媳妇如何?”
里正没想到媳妇儿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就道,“全子才八岁,急什么?等到十一二岁再商量也不迟。”
“不行,那太晚了。到时候怕是这村里想要求娶桃花的人家,都能踩破张家门槛子!”
里正扭头看看媳妇儿那双在暗夜里闪着精光的眼睛,有些迟疑道,“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有话就说明白了。”
里正这媳妇儿是当初他娘亲自去相看的,娶自七十里外的小赵屯,从小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聪明伶俐闺女。
当日他娘回来之后很是欢喜,对他说这媳妇儿肯定旺夫,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没想到成亲后这媳妇儿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抓,在她帮扶之下着日子也确实越过越好,儿子更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他自然也越发看重她的想法。
里正娘子也不再掖着藏着,直接把下午的所见所闻都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当家的,我瞧着这张家有蒲草张罗着,以后很可能会兴旺起来。先不说桃花那孩子本身就懂事乖巧,就说以蒲草对她的疼爱,将来有什么好事也落不下她的小家。就是退一万步说,蒲草张罗不出大事来,桃花没有爹娘跟着搅合,将来两家走动也省了不少的麻烦。”
里正显然相比于孩子的亲事更看重那温室的“钱途”,他披衣坐起又点了一烟袋锅旱烟,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才眯着被烟熏得酸涩的双眼问道,“你看出张家那菜是如何种的了?好学不?”
里正娘子索性也起身点了油灯,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嗔怪道,“怎么,你还想抢人家孤儿寡嫂的活路啊?”
。
第四十九章 风雪送菜人
里正喷出一口青色烟雾,低声呵斥道,“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娘们儿,我是那贪心的人吗?蒲草是带着孩子过日子不容易,但她到时候赚了银钱,这名头传出去还不定被多少人惦记呢。与其被外村人得了好处,还不如咱们本村乡亲先沾些光儿,各家也能尽心护着张家一些。”
里正娘子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各家的老娘们儿到处在传蒲草勾搭了城里的富家子,说得不知多难听。蒲草怕是气得不轻,若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引我去那温室走动。”
里正眉头皱起,嘱咐道,“你明日出去敲打敲打那些碎嘴的,别让这些老娘们坏了大事儿。至于蒲草那里你多走动也好,总归没坏处。”
里正娘子点头,到底还是不放心,说道,“你身为里正,替乡亲们谋个财路没有错。但是可要对得起良心,做坏事是要遭报应的。”
里正气得用烟袋锅儿敲了几下桌面儿,“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里正娘子只好闭口不言,脱衣重新躺好,盘算着哪日先把桃花收到跟前教个针线。
她家里大儿胜子读书上进,将来必定不会守在他们夫妻跟前尽孝,说不得这个家里还要二儿全子挑门户儿,他的媳妇儿也要天长日久守在她这做婆婆的身边,自然一定要选她喜爱的才行。她先同桃花相处亲近了,就是将来大伙儿都去提亲,她也占个上风不是。
夫妻俩都是各自心思,辗转半夜才慢慢睡去。
这几日北风越刮越烈,白日里的太阳也越发少见,往往一两日才出来露上一面儿,不过个把时辰就又撤退了。
蒲草和春妮带着两个孩子时时守在温室里,一旦见得开晴就立刻把草帘掀开,让青菜们小小做个日光浴。
菜苗儿们仿似也感受到了这般细致呵护,不负众望的越长越快,眼见着就窜到大半尺高了。远看一片碧油油水灵灵,真是分外喜人。
春妮惦记着那些流言,偶尔抽空跑出去打探几次。回来之后就满心奇怪的嚷着,那些长舌妇好似都突然间良心发现了,居然再没谁提起过方公子之事。
蒲草心里清楚必是当时的法子有了效果,里正娘子和陈家婆媳替她出力正名了。
于是,第二日听得陈大伯得了风寒,她就送了二斤细面过去。陈家众人许是私下也有商量过什么,待她更是亲近热情三分。
而里正娘子那里不等蒲草拜访反倒先上了门,笑言一定要教桃花做绣活儿。蒲草早知她的绣花手艺确实是村里最好的,又是当真喜爱桃花,于是就痛快应下,送了一匹石青棉布两盒绣线做拜师礼。
里正娘子也没客套,安坐不动受了桃花的大礼,然后就回家去了。
过了两日桃花第一次去学针线,回来时就抱了一套月白色的袄裤,袖口衣角裤脚等处都绣了大朵的浅绯色桃花。
绣工精致得直让蒲草和春妮赞叹不已,当然桃花更是喜爱得胜于一切,晚上常躺在她枕边的水蓝袄裤自然也让位了。
不过,这套袄裤得到的也不是全然的夸赞喜爱,它还引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原因很简单,张贵大才子偶然见了妹妹穿得如此光鲜在堂屋里走动欢笑,居然怒发冲冠,抬手就打。
蒲草自然厉声喝止,他就梗着脖子嚷着家有重孝三年不挂红。蒲草从未把自己当寡妇看待,难免在这些小细节上就忽略了。听得张贵如此义正言辞倒真绝有些理亏,只得找了个包袱皮儿把棉袄包了,哄着桃花说明年再穿,这事才算揭了过去。
张贵儿自觉占领了道德高地,很是得意了几日,后来瞧着众人都是对他不加理会也就暗恼着消停下来了。
日子悄然在寒冷中划过,眼见几箱青菜已经长到足够大小,终于可以收割卖钱了。蒲草和春妮夫妻就绞尽脑汁儿琢磨着如何才能把菜完好送到城里,而不被冻坏半点儿。
毕竟这几日大烟泡儿(大风卷着雪粒子)刮得是越来越烈,身形瘦弱些的人出门都被吹得东倒又西歪。若是做不好保暖措施,兴许到得城里之时,翠绿的菜苗儿就都变成冰雕了。
都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话实在不假。在集合了众人的所有意见之后,一个奇形怪状的大筐就新鲜出炉了。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异常结实的大柳条筐倒扣在一个悬挂而起的小筐上。待得割完菜苗儿整齐码放进小筐里,下面的空处塞一个炭盆取暖,大筐外面再包裹上浸湿的破棉被和草帘等物遮风。这样即不怕牛车行进途中打翻炭盆失火又能保暖保湿,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晚,蒲草特意蒸了一锅两合面的馒头、炖了五花肉@豆腐,然后留了春妮夫妻一起吃饭,算作是“战前动员”。
许是多日的努力就要在明日见得分晓了,众人哪怕对着一桌儿好吃食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时盼望着这些辛苦成果一定要卖个好价格,一时又担忧路上坎坷不能完好送达。总之嘴里虽是嚼着馒头,也没觉出同饼子的味道有啥区别。
蒲草边吃边把所有细节想了一遍,自觉没有什么遗漏,就开口笑着打趣春妮夫妻,“你们两个可别担心了,好好吃饭吧,一会儿馒头都要塞到鼻子里去了。”
刘厚生憨憨一笑就低头大口喝汤,春妮却是嘴上不让人儿,反驳道,“你还笑话我们两口子,你不也是悬着心?这豆腐咸得都能齁死人了!”
蒲草半信半疑的舀了一勺汤尝了尝,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这菜当真炖得失手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也不再做那半斤嘲笑八两之事了。尽力吃得饱足,再拢了一遍明早的活计就各自回家睡下。
不管两家人是一夜辗转亦或是美梦连篇,黎明终是伴着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叫声姗姗而来。
张家温室里,蒲草拿着磨得锋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