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转自半亩)-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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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男子少之又少,夜玄殇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他开口说话,殷夕语便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是想捕捉他每一丝神情变化,透过那清淡的笑容看穿他隐藏至深的心思。各方势力联姻为盟,原也没什么稀奇之处,但这般倾手两国的谋划却有几人真真能够?杀伐掩了华锦,铁血覆了柔丝,这一个“嫁”字,轻则断送楚穆第一大帮,重或翻转这九域半壁江山,他却如笑谈花前月下、金玉良缘——便是张狂如那少原君,怕是也未必想得到,做得出。
殷夕语侧了脸,秀眸微垂,烛光如晕映上双颊,似一抹暮晚的微霞。灯下如画侧颜,几乎叫人错觉是女儿家几分娇羞,因突然谈论到姻缘婚嫁之事而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幽幽焰光在漆黑如夜的眼底漾动,子昊状极悠闲,不催亦不再问,唯眸心里一缕笑意渐深,似是等待或正期望着什么。果然,便听见她冷静清晰的声音:“公子难道未曾想过,如此勉强以交易促成婚约,即便我暂时嫁给夜玄殇,也一样可以助太子御铲除他,得回自由?”
子昊意外地挑了挑眉梢,直到此时才算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我还真不曾想到,如此说来还是第一个条件稳妥些。”他将那盛着蛇胆的琉璃壶把玩在手中,似笑非笑,“帮主难道也没有想过,那个条件对于跃马帮其实有益无害?”
殷夕语道:“跃马帮支持夜玄殇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想必公子心中清楚得很,有益无害,从何谈起?”
子昊淡淡道:“赫连羿人最近在皇非手中吃了大亏,被楚王免去了右卿上将之职,皇非在安插烈风骑将领接收都骑禁卫之后,更借此机会控制了都城禁卫和城防水军。”
殷夕语娇躯一震,城防水军虽名义上只是隶属楚都禁卫的一支护卫军,级别尚在都骑军之下,但实际却是楚国水军核心部分,无论战船装备还是战斗力都无可比拟。控制了都骑禁卫和城防水军,就等于控制了大半个楚都,少原君步步为营,计划周密,从他设局铲除赫连齐之时起,赫连侯府原先足以与之抗衡的筹码便一一丢失,逐渐不复此前烈风骑在外,而赫连侯府牢牢掌控楚都的局面。
不动则已,动辄如雷霆千钧烈火燎原,在少原君的打压之下,赫连侯府还能支撑多久?
“赫连侯府一旦失势,以少原君之手段,跃马帮在楚国将面临何等局面?而穆国,太子御又给了跃马帮多少承诺?跃马帮与他们两家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时开罪少原君府和冥衣楼的后果,帮主不考虑一下吗?”
一连数问,殷夕语红唇紧抿如刃,霍然抬眸,直面这金戈铁马,铮然逼目的锋芒。
“赫连侯府能给的,少原君一样能给;太子御不愿给的,三公子却可以加倍奉送。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帮主经营跃马帮偌大基业,这个道理想必十分清楚。”鲜红的蛇胆衬着苍白的手指,熠熠琉璃映着幽邃的眸,“当然,帮主也完全可以拒绝我的条件,冥衣楼悉听尊便。”
漫不经心的话语,随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沉没在整片静暗底处。微微跳动的灯火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肃静惊吓,不安地闪烁出急促的影子,于那清利如镜的眸中,折照出一番震荡难平、天人交战的激烈。
案侧下,殷夕语单手紧握成拳,一方面对方所有发问句句切中要害,一方面这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太过惊人,对方手中握着她弟弟的性命,而她手中却握着整个跃马帮的存亡。
如今她面对的已不仅是一个亲人的生死,也不仅是一个帮派的去从,而是一盘江山之棋,一场立国之战。
暗处的指掌,早已推动了两国风云翻涌。赌上赫连侯府和太子御,跃马帮或许依旧是楚穆第一大帮派;赌上少原君或夜玄殇,跃马帮却可能一跃成为开国之臣,高享庙堂之尊。
输尽所有或是赢回一切,她是否有这样的胆量倾此赌注?
胜则成王败为寇,她是否有这样的魄力放手一搏?
“少原君能给跃马帮什么保证?”
“帮主应该心中有数,少原君的条件绝不会比赫连侯府差。”
“事关重大,我又怎知冥衣楼能否代表少原君做出承诺?”
“倘若少原君在此,帮主难道以为他会执意要与跃马帮为敌,而不是结盟为友?”
“夜玄殇处境艰险,即便他顺利归国,又凭什么去扳倒太子御?”
“那便要看少原君有多大野心,跃马帮又有多少诚意。”
一问一答,一答一问,极快的交锋,犀利的对话。殷夕语最后秀眸一细,语声亦干脆锋利:“与少原君府合作,又助穆国抗衡楚国,脚踏两只船,弄不好便是船毁人亡、人财两空的结果,公子究竟要跃马帮如何自处?”
子昊笑意淡淡,从容说道:“世人常言奇货可居,试问我们手中一件货物,是置之高台,让两家争相竞价更显其价值,还是要让一家捧于手心,而另一家却时刻想着毁之而后快?世事道理,大同小异,无非‘变通’二字。处各方之间而游刃有余,进退不失其道,纵乾坤变换,无损其分毫。以跃马帮如今之形势,可以变通求存,日后为何不能审时度势,成为平衡楚、穆两家的关键,从而取得最大的利益?我请帮主登上的这艘船,船上是何人掌舵、何人摇橹,每个人都有可能左右最后的结果,帮主又怎知最终掌舵之人,不是冥衣楼,不是跃马帮?”
殷夕语暗地里倒吸一口气,被这大胆的想法惊住。
经商之利千万,经国之利无穷,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人都会有心动的一刻,人性使然。但殷夕语能成为跃马帮帮主,能使跃马帮立足江湖,成为诸国必争的一大势力,终究不是急功近利之辈,沉声道:“这便是冥衣楼的目的吗?我是否应该认为,跃马帮可能会成为冥衣楼的垫脚石,或者是送死的兵卒,挡剑的盾牌?”
子昊修狭双眸微微一抬,与她眼中亮光交撞,扬声笑道:“难道在帮主看来,楚穆第一大帮跃马帮就这么容易沦为他人脚下石、手中剑,甚至是身不由己送死的小小兵卒?”
扬眉若剑,而那目光亦如出鞘之剑,刹那锋芒。
屋中突然陷入漫长的沉默,子昊含笑等待殷夕语的答案。
一天夜幕,暗似凝血,深如丈渊,大楚江流亦在这黑暗之中滔滔远去,汹涌不绝……
终于,殷夕语自灼目的火光下抬头,一字一句开口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和你交换这颗价值倾国的蛇胆。”
如此至关重要的承诺,子昊听了也只一笑,波澜不惊的眸心,却有一缕幽深的意味轻轻漫染开来。隐约有雨意,覆过了深夜的气息,他取了药瓶在手,微微凝视,似乎轻声叹了口气:“帮主的决定必将为跃马帮带来莫大的获益,只是……”他抬眸而笑,“这颗蛇胆,我却不能给你。”
这变化太过出乎意料,殷夕语不由一愣,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子昊道:“我曾答应了别人,绝不将这蛇胆送给跃马帮。”
第55章 第二十三章
弄清对方并非说笑,殷夕语再好的心性也难容如此戏弄,霍然起身,寒眸凛威:“公子今天原来是拿我殷夕语消遣来得!跃马帮虽不愿与冥衣楼结怨,却也并非怕了你们!”
子昊淡然静坐,眸中笑意不改:“除去蛇胆,我还有另外一个条件,帮主听过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殷夕语冷然不语。子昊道:“请问帮主现在是想要这一颗蛇胆、一个废人,还是想要一个生龙活虎的跃马帮少帮主?”
殷夕语柳眉微蹙:“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昊道:“令弟被天残灭度掌所伤,一旦服用蛇胆解去掌毒,自身被毒性压制的真气便会突然四下流窜,重伤过的经脉无法承受负担,必然再遭毁灭性的重创,则永远没有复原的希望。”他的语气平淡一如先前,无形下却有种冰冷的意味如水溅流,在殷夕语心中不断激起阵阵寒意,只因他正陈述着一个无可更改的残酷事实,“但是,如果有人能以先天真气替他逼出掌毒,同时设法引导内力慢慢回归,那便有了缓冲的余地,伤害会减轻到经脉可以承受的程度,日后只需善加调养,恢复武功并非难事。”
殷夕语眉睫一抬,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也并非没有想过,但这世上内力臻于先天化境之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何况即便有这样的人在,谁又会用这种非但大耗自身真元,弄不好还会遭毒性反噬危及自己性命的法子助人疗伤?面对着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她始终不确定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顺着话意推测道 :“你的意思是……愿替我弟弟逼毒疗伤?”
子昊微笑道:“若帮主不反对,我可以试一试。”
殷夕语着实吃惊不小,忍不住道:“天残灭度掌的剧毒非同小可,这样做等于是冒性命之险。”
子昊淡淡点头:“我知道。”
殷夕语沉默了一会儿:“跃马帮尚且算不上是冥衣楼的盟友,你为何肯如此不遗余力地相助?若还有什么条件,不妨先行说明。”
子昊含笑摇头:“最终能不能成为盟友,要看双方合作的诚意,帮主既已答应了我之前的条件,我岂会再行威逼利诱?此后同舟共济,跃马帮的事便是我冥衣楼的事,能做到的,我自会尽力而为。”
这番话便是承认方才与殷夕语谈判不乏手段谋算,但却说得坦荡磊落,叫人明知落在了他的算计中,偏偏生不出什么反感来。如今的局面,答应他固然是拿殷夕青的生命冒险;若不答应,殷夕青也一样必死无疑,跃马帮和冥衣楼则必结深仇。
少原君府倾天之手,隐在暗处冷剑的锋芒……
江山江湖,风雨风云,谁对谁的心机,谁引谁的前路,谁进谁退,谁的余地,谁的孤注一掷?
无非一场完美的棋局,只看你愿做了棋子,还是那个弈棋之人。
室门闭合,夜色降临前最后一丝光亮沉入重重帘影深处,廊前风至,天幕飘落零星雨丝,室中越发显得幽谧寂冷。
身受重伤的少年始终陷在昏迷当中,眉目间不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子昊在旁盘膝静坐,指间串珠轻轻转落清幽的光芒,待从片刻深思中睁开眼睛,他抬手自殷夕青胸口膻中要穴小心地渡入了一道真气。
功法流转,可以清楚察觉天残灭度掌的掌力如无数赤蔓般纠结在殷夕青经脉肺腑之间,而他自身真气却被束缚在丹田之内,忽强忽弱,凌乱不堪。子昊曾翻阅过竹苑琅轩存留的天残灭度掌法诀,知这毒掌十分特异,所以先聚三分真气护住殷夕青心脉以保万一,然后才缓缓催动玄通心法,一股沛然如水的力量逐渐向掌下奇经八脉中散去。
在他真力催发之下,殷夕青泛白的肌肤隐隐透出一片异样的浮红,而子昊指尖却有一点暗紫色的异芒若隐若现,有如活物一般不断侵入他布满剧毒的经络。
玄通真气仿若游龙,四下游走周身。盘踞着的毒气却似无数被激怒的毒蛇,仿佛看到了甘美的血食,昂然吐信,暴然流窜而至。接连的真气交撞,渐渐在那片浮红中激发出暗赤如血的颜色,而使殷夕青的身体于黑暗中呈现出难言的诡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