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转自半亩)-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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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降临时,却没有人敢走入这片花海,只因一在夜雾之下靠近这诱人的仙境,无论心志多么坚强的人也会疯狂痴迷,传说他们会想起自己一生最快乐的事情,又或是最痛苦的事情。
子夜韶华,花色千般,曼妙如幻,亦如这尘世万象,人间烟云。琴声如水,轻轻流淌,转过花海云海,夜色雾色,不知何所去兮何所终。
皇非此时站在花海之中,一动不动,右手握在剑柄上,冰冷稳定如同磐石。但是在浮绕飘摇的雾色下;他面上似有轻微的汗珠渗出,握剑的手越来越紧,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发白的指节。过了片刻,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在花海之上盘膝坐下。
那琴声便在这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这花海中描绘出重重优美的画面。皇非面色竟然略微有些发白,跟着再次闭上了眼睛。在六芒星阵中闭目时,他仍旧冷静而自信,纵然身入黑暗,却能一招毙强敌于剑下,然而现在,他虽然不听不看,脸上却已渐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惊才绝艳少原君,名动天下楚皇非。天下人在谈论到少原君时,往往会想起四个字——琴、棋、剑、兵。据说没有人能同时在这四件事上与少原君争锋,而这四件事中排在第一的便是琴。皇非琴技之高,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几人能够相较,花前月下,轻弦可动佳人心,烽烟沙场,金声可丧英雄魂。声发指下,琴意由心,所以一个擅琴之人,往往对琴音的理解比普通人更加深刻,能够打动他的琴音,也必然有着某种深切动人的感情。
花香在畔,琴声入耳。皇非握剑的手更紧,明知这是比六芒星阵更加可怕的阵法,慑敌丧胆的逐日剑却始终不曾出鞘,只因此时在他眼前,是一幅幅深深浅浅如血的画面。
花海无尽,刺目的血色。九重纱衣,七弦琴,三月飞花,花如血。十余年前,曾经的少原君府,刀枪剑戟环伺,花零落,琴声扬,锦衣乌发的女子唇畔浸血,弦下轻歌,动了铁血军容,催得千人泪下。
楚都烈焰,烽火冲天,新婚夜,花烛残,上阳宫中烈火焚亲,九天兵戈惊尘寰。一身嫁衣的娇娆红颜,碎风冠,裂红妆,千里江山杀伐路,断了今生恩义,无亲亦无情。
息川城,生死战,日落千山风尘冷,血鸾夺色逝水长,那一片水火之间,谁是天地的主宰?谁是地狱的王者?赤衣红袍飘如血,人在前,剑在手,寒锋入心的刹那,指间是温热的鲜红;眼前绝魅容颜,笑眸如血,曼殊花下人何在,一曲离殇,相见无期。
皇非身子微微一震,一缕血色忽然自唇角徐徐染下。不过是花下琴音,竟已令他身受内伤,子夜韶华的迷幻,再加上九幽玄通的真力,足以令任何人心魔丛生。
曾经爱过的,恨过的,得到的,失去的,这世间有什么人,能够真正跨过自己的心魔?
少原君一生风流轻狂,拥三千姬妾,号铁血千军,打马青楼,纵酒金阙,他永远远身处最辉煌最光明的地方,受万人拥戴,被万众瞩目。人生灿烂莫过于此,世间英雄莫过于此,然而他毕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他心中珍惜的又是什么?是荣华富贵,玉楼金阙?还是王侯霸业,执手山河?是那多情的红颜,还是剑下的知音?是光辉灿烂的一生,还是留名青史的传奇?
皇非蓦地睁开眼睛,长啸穿云,声震九霄。无边花海风催如浪,仿佛现出一片赤红的颜色,天际血日,花残似血,逐日剑动,剑下飞血。
血海之中,瑶琴裂,嫁衣燃,金阙毁,苍穹乱。琴声忽变,急如千崖流瀑,雨摧冰壑,仿佛九州之水,风云滔天。
天日暗如深渊,血色比黑夜更浓,何人执剑,何人相杀?至亲至爱,知己知音,琴歌血衣,剑气夺命。抚琴的慈母,绝情的红颜,一道道剑光最终化作火中的赤袍,狂肆的风姿,那一剑追魂,似从九天劈落的惊电,仿佛就要击向心间。
逐日剑芒忽然亮起。
长啸声止,皇非眼中射出奇异的精光,剑在手,似是昔日一战重临人间。烈光绽,风雷动,天际星陨如火,血光漫空,一剑穿心而过。
红衣空落,幻影交错。虚空中仿佛传来铮的一声弦响,琴声便在此时戛然而止,一切幻象逝如云烟。
温泉海上万花如旧,风中花落无声。夕阳西下,斜映那一身血色的战袍,那—般冰冷而稳定的手,那一柄多情亦无情的剑。
一片飞花温柔地抚过剑锋,轻轻飘落,一分为二。
天边日暮似火,壮丽而灿烂的光辉正浓正烈,独立在夕阳下的身影显得如此高傲,却也如此孤独。
英雄无情。英雄之路,岂非本便孤独?
逝去的已然逝去,曾经的选择早已尘埃落定,无论再重复多少次,他都不会伸手挽留无缘的感情,也终会刺出那绝情的一剑。情困于心,非是男儿本色,王者的孤独,或许只有另外一位王者才能真正懂得。
策天殿,高入云。九霄神宫同样孤独,陌下红尘花开无声。
当皇非踏上策天殿最高处的神台时,天穹虚茫,飞雪隐隐,一抹青衣身影衣袖随风,静静站在雾霭的尽头,衣下飞云出尘,沧海茫茫,那身影仿佛也有着孤寂的清冷,高傲的寂寞。
不是孤独之人,又怎会到达这九域的巅峰?不足骄傲的人,又怎配站在这九域的巅峰?
台下有琴,无酒,琴弦已断,曲已绝。
遥望尘寰的人双眸寂静萧索,仿佛看过了三千世界,漫漫浮云,任何事情都已无法将他打动。
一副棋盘半隐云霭之间,黑子如星,白子如玉。纵横天下的棋局,是否此时已到了尽头?
听到皇非的脚步声,子昊淡淡微笑,“你来了。”
“我来了。”皇非的剑早已入鞘,英挺的身形在云气之中仍旧那样完美夺目,但是身上迫人的杀气却早已消失,步履之间反而更添从容淡然。
无论是谁能够从自己的心魔中走出,挣开心中的执着与妄念,对所有事情的看法或许都会有所改变,所追求的东西或许也会有所不同。
皇非在棋盘对面坐下,微微笑道:“听君一曲,不枉此行,但可惜了这绝世名琴。”
子昊转过身来,“逐日剑名不虚传,此琴此曲与有荣焉。”
皇非道:“你原以为我应该到不了这里?”
子昊亦拂袖落座,棋旁无酒,却有茶。一只红泥小炉中沸水翻滚,水满则溢,炉火渐熄,子昊抬手斟茶,仿佛在款待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君若不至,此茶又有何人能饮?此局又有何人能解?”
皇非端茶品味,笑道:“好棋。”说着拈起一枚黑子,随手置入局中。
第六十九章 同归于尽
这棋局本已极尽变化,双方所走的每一步都已妙至毫巅,到这时候,等闲难再有破局之路。但这一枚黑子入局,忽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子昊点头赞道:“的确好棋。”亦抬手落下一枚白子。
皇非似乎极是愉悦,道:“昔日一局沧海余生,我一直很想与你再下一盘棋,只可惜俗务缠身,始终没有这个机会。”
子昊笑道:“棋逢对手,酒逢知己,皆是人生快事。这一局棋,我也等了很久。”
皇非道:“放眼天下,能共饮一醉的人虽有,但琴、棋、剑、兵皆能品茶而论的,却唯君一人。”
子昊轻声叹道:“唯君一人,一人足矣。”
皇非亦叹道:“一人足矣。”
两人说话之间,手中棋子不断落下,谁也不曾有半分停顿。盘中局势早已天翻地覆,风云动荡,几乎已经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此时子昊白棋将落,皇非端茶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动,子昊的衣袖也轻轻一拂,然后白子落在一片黑子中间,盘中顿时形成一个生死劫。
“妙。”皇非俊眸淡淡一亮,两人目光之间似乎有某种别样的气息流动。这一着棋虽然精彩,却并投有对黑子造成致命的威胁,但对弈的双方却都知道,皇非赞的并不是棋,而是那双落子的手。
原来在方才白子将落的刹那,皇非左手小指与无名指突然拂出,便有两道真气射向棋盘。他非但早已料到了子昊落子的位置,更以精纯的真气封住了那附近所有方位,却没有震动任何一颗棋子。无论是谁,想要避开这两道真气的阻挡将棋子放入棋盘,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子昊的手亦在那时晃了一晃,那轻微的晃动就好像云中幻影,稍现即逝,却在绝不可能的瞬间化解了皇非所有阻挡,将那颗白子放入了本该放入的位置。
这其中精妙奇巧的变化无异于一场惊心的决斗,其中滋味也唯有两人心知肚明。
皇非放下茶盏,复将一枚黑子拈起,棋子落入棋盘。就在他收手的瞬间,棋盘上却似突然生出一股奇妙的力量,那黑子微微一震,竟然自行向上跳去,跟见便要落向一块空白的角落,变成一着无用的废骑。
皇非的手正收回到一半,屈指微弹,一道劲风迎空而去。子昊袖中的手亦连拂三下,那黑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不休,被两股真力带得越转越急。皇非目露笑意,单掌凭空虚按,啪的一声轻响,黑子终究落在原先的位置,截杀白子一条大龙。
子昊亦点头赞了声“好”,轻轻抬手拂袖,一枚白子落入指间。就在这时,棋盘上骤然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只见所有棋子在刹那间都已改变位置,便好似沧海桑田,繁星流转,霭霭云气随风飘拂,化作探不见底的迷雾。方寸棋盘无论落子何处必然是错,必是败局。
子昊拈棋的动作极缓,手在变,棋局亦在变。皇非指尖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黑子白子,错综成谜,待到后来几乎己令人眼花缭乱。这对弈的两人,竟是谁也不肯让对方轻易落子,谁也不肯让对方抢占一丝先机。
千变万化的棋,处处危机的局。子昊唇畔却掠过极淡的微笑,指尖直指棋盘中心天元星位,青云广袖无风而起,局中密布如星的棋子忽然同时向上跳起。
星隐天幕,两人指下的棋盘顿时成为一片空局,唯有天元星位一点白光急射而至。
皇非目中精芒倏现,反手在棋盘上轻轻一击,整张碧玉棋盘凌空飞起,抄向漫空落子。云飞雾绕,星子闪烁,只见一道赤风一抹青影在黑白二色的棋子间闪电般变幻,拈棋之手在刹那之间已经变化了九九八十一招,操纵棋盘的手也整整封锁了九九八十一招。
那电光石火间的变化似乎已达到了武学中最炫目的巅峰,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
飞云如絮,在点点精芒之间迅速穿插。皇非忽然手腕一沉,棋盘上似是生出奇妙的吸力,一枚黑子倏地落上天元星位,与棋盘一起向下沉去。
半空中棋子如雨纷落,子昊一笑屈指一弹,指尖白棋化作一道轻光,无声无息向着那枚黑子射去。只听噗的一声微响,棋盘落地,那黑白双子相撞,前者碎作数点乌星向外溅开,后者却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天地中央。
漫空棋子随之落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所有棋子在触及棋盘的同时竟已尽数化作齑粉,云下风过,玉屑如雪纷飞,刹那飘扬无踪,棋盘上只余了一枚晶莹的白子——孤独、寂静,却散发出不可一世的清光。
一子占天元。 ‘
这一着棋落,其中二子撞击时所用的巧劲,凭空毁掉余子时所发的真气已是出神入化,时机、眼光、劲道无不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