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奇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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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了一跳连忙睁眼一看只见一个人站在当地太阳上贴着两块青缎子膏药打着一撒手儿大松的辫子身上穿着件月白棉绸小夹袄儿上头罩着件蓝布琵琶襟的单紧身儿紧身儿外面系着条河南搭包下边穿着条香色洋布夹裤套着双青缎子套裤磕膝盖那里都麻了花儿了露着桃红布里儿。右大腿旁拖露着一大堆纯呢的白绉绸汗巾儿;脚下包脚面的鱼白布袜子一双大掖巴鱼鳞伞鞋可是趿拉着。左手拿着擦得镜亮二尺多长的一根水烟袋右手拿着一个火纸捻儿。
只见他噗的一声吹着了火纸就把那烟袋往嘴里给送人。公子说:";我不吃水烟。";那小子说:";你老吃潮烟哪?";说着就伸手在套裤里掏出一根紫竹潮烟袋来。公子一看原来是把那竹根子上钻了一个窟窿就算了烟袋锅儿;这一头儿不安嘴儿那紫竹的竹皮儿都被众人的牙磨白了。公子连忙说:";我也不吃潮烟我就不会吃烟我也没叫你装烟。想是你听错了。";那卖水烟的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爷是个怯公子哥儿便低了头出去了。
这公子看他才出去就有人叫住在房檐底下站着唿噜唿噜的吸了好几袋把那烟从嘴里吸进去却从鼻子里喷出来。卖水烟的把那水烟袋吹得忒儿喽喽的山响。那人一时吃完也不知腰里掏了几个钱给他。这公子才知道这原来也是个生财大道暗暗的称奇。不多一会只听得外面嚷将起采他嚷的是:";听书吧?听段儿吧?《罗成卖绒线》《大破寿州城》《宁武关》《胡迪骂阎王》《婆子骂鸡》《小大姐儿骂他姥姥》。";公子说道:";怎么个讲法?";跟着便听得弦子声儿噔楞噔楞的弹着走进院子来。看了看原来是一溜串儿瞎子前面一个拿着一枝紫木弦子中间儿那个拿着个破八角鼓儿后头的那个身上背着一个洋琴手里打着一副札板儿噔咚扎舌的就奔了东配房一带来。公子也不理他由他在窗根儿底下闹去。
好容易听他往北弹着去了早有人在那里接着叫住。
这个当儿恰好那跑堂儿的提了开水壶来泡茶公子便自己起来倒了一碗放在桌上晾着。只倒茶的这么一个工夫儿又进来了两个人。公子回头一看竟认不透是两个甚么人看去一个有二十来岁一个有十来岁。前头那一个打着个大长的辫子穿着件旧青绉绸宽袖子夹袄可是桃红袖子。那一个梳着一个大歪抓髻穿着件半截子的月白洋布衫儿还套着件油脂模糊破破烂烂的、天青缎子绣三蓝花儿的紧身儿。底下都是四寸多长的一对金莲儿脸上擦着一脸的和了泥的铅粉嘴上周围一个黄嘴圈儿胭脂早被人吃了去了。前头那个把着面琵琶原来是两个大丫头!公子一见连忙说:";你们快出去。";那两个人也不答言不容分说的就坐下弹唱起来。公子一躲躲在墙角落里只听她唱的是甚么:";青柳儿青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公子急道:";我不听这个。";那穿青的道:";你不听这个咱唱个好的。我唱个《小两口儿争被窝》你听。";公子说:";我都不听。";只见她握着琵琶直着脖子问道:";一个曲儿你听了大半出咧不听咧?";公子说:";不听了。";那丫头说:";不听!不听给钱哪!";公子此时只望她快些出去连忙拿出一吊钱掳了几十给她她便嘻皮笑脸的把那一半也抢了去。那一个就说:";你把那一擞子给了我吧。";公子怕她上手紧紧把那一百拿了下来又给了那个。那两个把钱数了一数分作两份儿掖在裤腰里。那个大些的走到桌子跟前;就把方才晾的那碗凉茶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喝了。那小的也抱起茶壶来嘴对嘴儿的灌了一肚子才撅着屁股扭搭扭搭的走了。
且住说书的这话有些言过其实。安公子虽然生得尊贵不曾见过外面这些下流事情难道上路走了许多日子今日才下店不成?不然有个原故。他虽说走了几站那华奶公都是跟着他赶尖站住尖站没有个不冷清的。再说每到下店必是找个独门独院即或在大面儿上有那个撅老头子这些闲杂人也到不了跟前。如今短了这等一个人安公子自然益受累起来这也算得";闻鼙鼓而思将士";了。闲话休提。
却说安公子经了这番的吵扰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又是害臊又是伤心只有盼两个骡夫早些找了褚一官来自己好有个倚靠有个商量。正在盼望只听得外面踏踏踏踏的一阵牲口蹄子响心里说:";好了!是骡夫回来了。";他可也没算计算计此地到二十八棵红柳树有多远;一去一回得走多大工夫?骡夫究竟是步行的骑了牲口去的?一概没管只听得个牲口蹄儿响便算定是骡夫回来了。忙忙的出了房门儿站在台阶儿底下等着。只听得那牲口蹄儿的声儿越走越近一直的骑进穿堂门来。看了看才知不是骡夫只见一个人骑着匹乌云盖雪的小黑驴儿走到当院里把扯手一拢那牲口站住她就弃镫离鞍下来。
这一下牲口正是正西面东。恰恰的和安公子打了一个照面。公子重新留神一看原来是一个绝色的年轻女子。只见她生得两条春山含翠的柳叶眉一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鼻如悬胆唇似丹朱莲脸生波桃腮带靥耳边旁带着两个硬红坠子越显得红白分明。正是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酒窝儿说甚么出水洛神还疑作散花天女;只是她那艳如桃李之中却又凛若霜雪对了光儿好一似照着了那秦宫宝镜一般晃得人胆气生寒眼光不定。公子连忙退了两步扭转身来要进房去不觉得又回头一看见她头上罩着一幅元青绉纱包头两个角儿搭在耳边两个角儿一直的盖在脑后燕尾儿上。身穿一件搭脚面长的佛青粗布衫儿一封书儿的袖子不卷盖着两只手;脚下穿一双二蓝尖头绣碎花的弓鞋那大小只好二寸有零不及三寸。公子心里想道:";我从来怕见生眼的妇女一见就不觉得脸红但是亲友本家家里我也见过许多的少年闰秀从不曾见这等一个天人相貌!作怪的是她怎么这样一副姿容弄成恁般一个打扮不尴不尬是个甚么原故呢?";一面想着就转身上了台阶儿进了屋子放下那半截蓝布帘儿来巴着帘缝儿望外又看。只见那女子下了驴儿把扯手搭在鞍子的判官头儿上把手里的鞭子望鞍鞒洞落儿里一插。这个当儿那跑堂儿的从外头跑进来就往西配房尽南头正对着自己住的这间店房里让。又听跑堂儿的接了牲口随即问了一声说:";这牲口拉到槽上喂上吧?";那女子说:";不用你就给我拴在这窗根儿底下。";那跑堂的拴好了牲口回身也一般的拿了脸水、茶壶、香火来放在桌儿上。那女子说:";把茶留下别的一概不用要饭要水听我的信;我还等一个人我不叫你你不必来。";那跑堂儿的听一句应一句的回身向外去了。
跑堂儿的走后那女子进房去先将门上的布帘儿高高的吊起来然后把那张柳木圈椅挪到当门就在椅儿上坐定。她也不茶不烟一言不呆呆的只向对面安公子这间客房瞅着。
安公子在帘缝儿里边被她看不过自己倒躲开在那巴掌大的地下来回的走。
走了一回又到窗儿边望望见那女子还在那里目不转睛的向这边呆望。一连偷瞧了几次都是如此。安公子当下便有些狐疑起来心里掂掇道:";这女子好生作怪!独自一人没个男伴没些行李进了店又不是打尖又不是投宿呆呆的单向了我这间屋子望着是何原故?";想了半日忽然想起说:";是了这一定就是我嬷嬷爹说的那个给强盗作眼线、看道路的甚么婊子吧。她倘然要到我这屋里看起道儿来那可怎么好呢?";想到这里心里就象小鹿儿一般突突的乱跳。又想了想说:";等我把门关上难道她还叫开门进来不成?";说着咔哒的一声把那扇单扇门关上。谁知那门的推关儿掉了门又走扇才关好了吱喽喽又开了。再去关时从帘缝儿里见那女子对着这边不住的冷笑。公子说:";不好她准是笑我呢。不要理她;只是这门关不住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一眼看见那穿堂门的里边东靠南墙放着碾粮食一个大石头碌碡心里说:";把这东西弄进来顶住这门就牢靠了。万一褚一官今日不来连夜间都可以放心。";一面想一面要叫那跑堂儿的。无奈自己说话向来是低声静气、慢条斯理的惯了从不曾直着脖子喊人。这里叫他外边断听不见为了半晌难仗着胆子低了头掀开帘子走到院子当中对着穿堂门往外找那跑堂儿的。可巧见他叼着一根小烟袋儿交叉着手靠着窗台儿在那里歇腿儿呢!公子见了闹了个";点手唤罗成";朝他点了一点手儿。那跑堂儿的瞧见连忙的把烟袋杆望着掌上一拍磕去烟灰把烟袋掖在油裙里走来问公子道:";要茶壶啊你老?";公子说:";不是。我要另烦你一件事。";跑堂儿的赔笑说道:";这是那儿的话?怎么烦起来咧!伺候你老你老吩咐吧!";公子才要开口未曾说话脸又红了。跑堂儿的见这么样子说:";你老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想来是将才串店的这几个姑娘儿不入你老的眼要外叫两个。你老要有熟人只管说别管是谁咱们都弯转得了来;你老要没熟人我数给你老说:咱们这儿头把交椅数东关里住的晚香玉那是个尖儿。要讲唱的好叫小良人儿你老白听听那个嗓子真是掉在地上摔三截儿。还有个旗下金北京城里下来的开过大眼讲桌面儿上那得让她呵!还有个烟袋疙瘩儿还是个雏儿呢!你老说叫那个吧?";一套话公子一字儿也不懂听去大约不是甚么正经话便羞得他要不的。连忙皱著眉垂着头摇着手说道:";你这话都不在筋节上。";跑堂儿的道:";我猜的不是。那么着你老说吧。";公子这才斯斯文文的指着墙根底下那个石头碌碡说道:";我烦你把这件东西给我拿到屋里去。";那跑堂儿听了一怔把脑袋一歪说道:";我的大爷你老这可是搅我咧!跑堂儿的虽说是勤行讲的是提茶壶端油盘抹桌子刷板凳。人家掌柜的土木相连的东西我可不敢动!
再说那东西少也有三百来斤地下还埋着半截子我就这么轻轻快快的给你老拿郅屋里去了?我要拿得动那个我也端头号石头考武举去了我还在这儿跑堂儿吗!你老这是怎么说呢?";正说话间只见那女子叫了声:";店里的拿开水来。";那跑堂儿的答应了一声踅身就往外取壶去了把个公子就同泥塑一般塑在那里。直等他从屋里兑了开水出来公子又叫他说:";你别走我同你商量。";那跑堂儿的说:";又是甚么?";公子道:";你们店里不是都有打更的更夫么?
烦你叫他们给我拿进来我给他几个酒钱。";那跑堂儿的听见钱了提着壶站住说道:";倒不在钱不钱的。你老瞧那家伙直有三百斤开外怕未必弄得行啊!这么看吧你老破多少钱吧?";公子说:";要几百就给他几百。";跑堂儿的摇头说:";几百不行那得月干楮。";说着又伸了两个指头。这句话公子可断断不得明白了!不但公子不得明白就是听书的也未必得明白连我说书的也不得明白。说书的当日听人演说《儿女英雄传》这桩故事的时候就考查过《扬子方言》那部书。那部书竟没有载这句方言后采遇见一位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