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情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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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茉见太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倒有些不安,她心里想的是父皇还健在,太子对父皇的政策就如此不以为然,万一被朝臣们获知,又得掀起轩然大波。但她是随和的性子,不愿意扫了人家的兴,想了想,便将《淮南子》的另外一卷翻出来,说道:“太子喜儒学,请看这里还写了一个‘孔子观桓公之庙’的故事呢。”
这卷书中讲了这样一个寓言:孔子在齐桓公的祠庙之中,见到一个名叫“宥巵”的器皿,灌进水去,半瓶时稳当,满瓶时反而倾倒了。于是孔子从中悟出了为政的道理:夫物盛极而衰,乐极则悲,日中则移,月盈而亏。是故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多闻博辩,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贵广大,守之以俭;德施天下,守之以让。
阿茉向太子笑言:“孔子这番盛衰盈亏的道理,倒与老庄的‘淡泊无为、蹈虚守静’的思想相合,以为‘愚、陋、畏、俭、让’这些德行是上古圣君‘守天下而弗失’的法宝呢。”太子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转念之间已经明了了阿茉的言外之意,当下起身一躬到地道:“姐姐说的是,刘彻受教了。”
阿茉一笑,便不再与他谈论方才的话题,而是闲聊起近来朝中的一些逸人趣事。太子便讲起公车署里一个小臣的趣闻:此人担任待诏之职,一直未能被景帝和太子召见,原本也还安分。自从偶然听说东宫中为太子养马的侏儒的俸禄与他相同之后,他就愤愤不平起来。但是他没有向上司抱怨,反而找机会吓唬那几个侏儒:“太子殿下说你们这些人既不能种田,又不能打仗,更没有治国安邦的才华,对国家毫无益处,因此打算杀掉你们。你们还不赶快去向殿下求情!”
于是那一日太子下朝回东宫时,二十几个侏儒便匍匐在路边,嚎啕痛哭、大叫饶命、丑态百出,太子见了好笑,便停下车辇,问清了原委,将那位待诏召来责问。那人答得有趣:“侏儒们身高三尺,臣身高九尺,却领相同钱米的俸禄,侏儒们撑得要死,臣却饿得要死。臣吃侏儒的醋,所以戏弄他们。”太子捧腹大笑,喜他诙谐风趣,便擢升为侍郎,命他侍从左右,闲来趣谈破闷。
太子想起当日情形,犹自忍俊不禁,阿茉却没笑,只是悻悻然说道:“此人可是名叫东方朔?”太子奇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此人,怎么从来也未曾提起?”阿茉不愿说卫少儿之事,只说:“他原来是我府中宾客,才学倒也不坏,只是私德不检,与府中侍女有私,被我逐出府去了。”
太子对此倒不甚在意,只答:“唔,怪不得有人跟我说,那东方朔得了我的赏赐,就急不可耐地迎娶了一位长安城中有名的美人为妻,看来确实是一个急色之徒。”
两人一直谈到日落月升,太子伴着星光花影辞去,阿茉目送太子去了,自己到庭院中赏花踱步,不知不觉间踱到了侧殿后院,院中桐阴下铺着竹席,卫少儿呆呆坐着,眼看着墙角一株待放的昙花出神,旁边是她新生的婴儿,呜呜咿咿地叫着,她也未曾理会。
阿茉猜她已知东方朔另娶之事,也不打扰她,只转到前殿去问子夫,果然卫少儿一直是留心着东方朔近况的,子夫且说:“若是那女子身份有多高贵,相貌有多美丽,姐姐兴许也就死心。那女子只不过是个酒家的当垆之女,有几分姿色罢了,比起我姐姐来,是远远不如。”
阿茉笑道:“婚姻之事要看缘分,至于身份、容貌等事,却还不是最要紧的。”子夫沉默一会儿,忽而跪下恳求道:“公主今日说要将奴婢送给太子,不知是否戏言?”阿茉挑眉惊道:“你这样问,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子夫叩首道:“子夫愿意侍奉太子,请公主成全。”
阿茉叹道:“你以为那宫闱深处,有你的容身佳处吗?那太子妃也是不好相与的。你与你姐姐真是一对痴人儿呀。”
作者有话要说:
☆、秋狩
景帝后元二年,秋。
这年的秋季风调雨顺、庄稼大熟,百姓乐业,国家太平无事。景帝心情开朗,身体也自觉康健了很多,又能够临朝听政了。太子的闲暇时间一多,年轻人总是呆不住的,他便常常带领从人出城射猎。
这一日,平阳公主府门外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个官员穿着七品官服,跟门上的侍卫说要求见公主殿下。那门吏见这官员眼生,况且面貌黝黑,举止粗陋,神情态度却很是倨傲,便起了轻视之心,不肯给他回禀,只对他说:“我们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爱女,金枝玉叶,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岂是你这等七品官员想见就见得到的?”
那官员倒也不恼,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下官若是没有公事,自然是不敢打扰公主。既然造次来见公主,便是有必须见到公主的道理。倘若因你等有意刁难,耽搁了公事,你可承担得起吗?”
那门吏斥道:“我家公主又不是朝廷的官员,有何公事与我家公主说?你这土包子,还不快快离了这里,一会儿公主从宫中回来,惊了公主的驾,你可承当不起。”那官员见门吏狗眼看人,既不生气,也不争辩,兀自退到一边,专候公主回府。
直到傍晚时候,阿茉才从未央宫回来,那官员远远看到公主的车驾前呼后拥地过来,等到前面的卫队过去,公主的银轮翠羽华盖车到了近前时,他突然一个箭步,抢到了车前,口中喊道:“杜县县令汲黯求见公主。”
他本想顺手抓住车前的马缰,谁知转瞬之间,几只长戟就架在了他的胸前,生生将他从马前逼退。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他带来的差役全都鼓噪起来,却都被公主府的侍卫治服捆绑了起来。汲黯自己也被丢到了地上,几个侍卫过来,饿虎扑羊一般把他也绑了一个结结实实。
汲黯昏头涨脑地被关进了柴房,同来的十几个差役都被捆绑着塞进了隔壁的马厩。汲黯听着外面一个人在吩咐:“派人分时辰换班看守,明日一早送到廷尉那里审问。”他连忙挣扎着扑到门上,叫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没有权力将我羁押起来。”院里的人不卑不亢地答道:“这位大人还是稍安勿躁为好,即使你是朝廷命官,冲撞了公主的车驾也有罪,有什么话只明日跟廷尉说去,我公主府并不敢犯法无理的。”
汲黯一怔,见说话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年纪虽轻,气质却很沉静,目光坚毅果决,那些成年的府吏和侍卫对他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汲黯即刻明白此人就是方才在马上擒住自己的侍卫。他虽被绑着,却不肯失了礼节,勉强躬了躬身,说道:“这位大人,请禀告公主一声,下官有要事禀明公主。”
那少年亦不肯失礼,回了一礼答道:“我并不是什么大人,我叫卫青,只是公主的一个骑奴,并没有向公主回禀事情的资格,而且公主也不会轻易会见外官。请大人有事去找有司的长官回禀吧。”说着,卫青转身就要离开,汲黯心中着急,向着他的背影嚷道:“我在这里关押上一宿没关系,只是平阳侯恐怕也要在我的县衙大牢里关押上一宿了。”
卫青前脚已经跨出了大门,听得此话,不由得愣住了:“君侯……关押在杜县的县衙里?”他并没有回头,即刻就去内宅找妹妹子夫,子夫跟阿茉只提起一个话头,阿茉已经挥手命将晚膳撤下,让人将汲黯去带来了。
阿茉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平阳侯关押在你的县衙里,可是真的?”汲黯躬身回答:“千真万确。”
阿茉狐疑了一下,又问:“你可认得平阳侯?” 汲黯回答:“未曾见过,只是此人的随从自称是平阳侯的家将,在我杜县射猎,纵马驰骋,横冲直撞,肆意践踏农田庄稼,惹得村民起了众怒,将他们团团围住,告到了县衙。臣便率领衙役将他们擒到了县里。为首的青年很是傲慢,自称是平阳侯,且出示了平阳侯的信物,令我到公主府来核实。公主请看。”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上面浮雕着九条蟠龙,阿茉自然是认识这块玉佩:这是太子刘彻须臾不曾离身的物品。阿茉略一思量,已经知道太子的用心,他不愿意露出行藏,又碰到了这样一个秉公执法的耿直小臣,只得将他打发来见自己,也好不兴师动众,被朝臣和父皇所知。
阿茉笑道:“这正是平阳侯随身之物,待孤亲自与你去接他回来。”汲黯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样最好,公主还应劝诫平阳侯,出猎不可扰民,若是传扬开来,有失贵人的身份。”阿茉扫他一眼,温和答道:“汲大人所言极是。”
阿茉心中忖度:此人看来早已看破了太子的行藏,所以才没有将太子等人交给有司,而是找到了公主府,私下处理了此事。难得的是他耿直严正,却并不顽固不化,这一点最令阿茉欣赏,觉得他那粗短的身材、黝黑的肤色也耐看了很多。
在杜县县衙外,汲黯毕恭毕敬地将太子送上了阿茉的车驾,听到太子称呼阿茉为姐姐,他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关上车门,阿茉对太子说道:“此人有大臣之风呢。”太子形容狼狈,神情倒很是愉快,他没有接过阿茉的话头去评论汲黯,却向阿茉道谢说:“今日多亏了姐姐,否则几乎传出了丑闻。”
阿茉笑道:“是呀,堂堂太子殿下,不务正业,冒充自己的姐夫,率领从人马踏良田,骚扰乡里,真真可让御史们做上一篇好文章了。”太子只是嬉笑自若,不以为意。阿茉倾身过去,用手帕将太子脸颊的一块浮灰轻轻拭去,然后说道:“无论如何,父皇恐怕是瞒不过的,你要早去未央宫谢罪。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射猎真就那么有趣?”
太子爽朗笑道:“姐姐不知,比起终日深居宫禁,言行举止都有规矩礼仪,这微服出行、驰猎狐兔,真是快心畅意。我只恨自己囿于身份,不能走得太远,只不过在京城周边一带游猎,最远到过池阳,猎些鹿、雉、狐、兔等小兽。像在京的一些诸侯就自由多了,有些甚至远至数郡,猎物就有熊虎等猛兽了。”
阿茉听闻此言,若有所思,半晌她向车窗外张望一会儿,忽然问道:“咦,怎么你的随从里面独少了那个如影随形的夏侯颇?”太子笑答:“他呀,在我被村民围攻时,为保护我,被打伤了腿,不能骑马,我让那汲黯备了一辆车安顿他,跟在后面呢。”
阿茉抿嘴一笑,没有再问。回府之后,阿茉却专门派人给那汝阴侯府上送去了伤药和补品。夏侯颇受宠若惊,待得方能下地,便亲来公主府拜谢。
阿茉见他跛着脚进来,腿伤还未愈,便笑道:“听闻夏侯将军武功高强,怎么却会被手无寸铁的村民所伤呢?”夏侯颇听到阿茉的笑语,心中如吃了人参果一般熨帖,当下也笑道:“那些村民虽无兵器,可是扁担、锄头之类粗笨的家什操在手中,不讲章法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