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诞生-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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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是修女院中的宠儿,每个人都喜欢她。开始几年她像个野孩子,四处游荡,备受欢迎与溺爱。但当她到了合适的年龄,我们开始教她读书识字,把她培养成一个文艺复兴公主。她到了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会用三种语言读书写字了,女红、演奏、表演样样精通,当然也懂得如何祈祷。她的眼睛和双手刚开始变得灵巧,我马上从嫁妆箱中搜出那本泛黄的切尼尼,将一块黑色的粉笔石削尖,还用铁锹挖起一棵小黄杨,替她做了块画板,这样她就能用银尖笔完成她生平的第一次涂鸦。她在没有人点拨的情况下,立即就喜欢上了绘画,所以早在她的眼睛变成猫眼那种深绿色之前,我就知道究竟谁才是她的父亲了。
伊莉拉也过得有滋有味。本来有一种专给奴隶做的苦役,服侍那些服侍上帝的人。但因为我们所在的不是传统的修女院,我付了钱,让她不用干那活儿。她很快为自己找到了新角色:替人跑腿,搬弄是非,还充当起姐妹们在修女院和当地城镇间的信使。这给她带来可观的收入。不消多久,人们对她又敬又怕,因而她终究获得了自由之身。然而那时她对修女们来说十分重要,我和普劳蒂拉也很需要她,所以她乐于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日子。
至于我,在我们来到之后的那个冬天,修女院动工修建一座新的礼拜堂,这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桩使命。修女院的院长是个精明的女人,要不是爱上一个富裕的已婚邻居,她如今也许正在米兰操持一户富贵人家。她没有忘记将我们的罪过和成就结合在一起,修女院的收支在她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很快就筹到足够的款项来建一座新礼拜堂。主教虽然没有她那样和蔼可亲,但却更宽宏大量,每年到访两三次。为了酬谢我们的盛情款待,主教搬弄了一些大城市传来的有关艺术的传言给我们听,又祝愿新工程进展顺利。院长在建筑方面颇有天赋,因而小礼拜堂主要是她自己的作品。尽管她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光线和空间的经典比例,但墙壁直到完工仍是空空如也。
于是,我终究有了一个祭坛可以画画。
夏天在开工之前就来了,我坐在修道室里,忙着设计图纸;而普劳蒂拉在果园里编织花环,一群新来的修女簇拥在她身边,把她当成她们最有趣的玩意。我的主题是施洗者约翰和圣母玛利亚的生平。可以凭借的只有记忆,我只好求助于波提切利的插图。他流畅的画笔能够仅用几十根线条就画出上千个分属天堂和地狱的人物,构成关于绝望和欢乐的复杂故事,这正是我所要学习的。
我几乎花了半生的光阴来画下那些湿壁画。我开始的时候普劳蒂拉将近七岁。起初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她,因为我自己懂得的太少了。但伊莉拉利用她的关系,在维罗纳找到一个刚刚出师的年轻男子。她相信他为人虔诚且谨慎,即使整天陪着一群世俗的修女,也不会变得沮丧或者堕落。于是他教,我们学。他离开的时候脚手架已经搭好二十个月了,我自己已经能够用刮板把石膏涂到墙上去,普劳蒂拉则能研磨和调配很多颜料了。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七章(2)
礼拜堂日渐丰满起来,墙壁上满是圣徒和罪人。这当儿主教来访,和我谈起外界的天才。他来自罗马,虽然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我的画家的消息,却滔滔不绝地谈起那个城市的伟大,如何在艺术方面超越了佛罗伦萨。他说最杰出的画家是个好胜的佛罗伦萨年轻人,他专注于自身和上帝的关系,乃至教皇也无法对他发号施令。受自己的城市委托,他最近完成一尊巨大的大卫雕像,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雕像充满华贵和阳刚之气,曾被围攻的可怜的佛罗伦萨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他们不得不拆除拱顶和房屋,把它从作坊里面搬到市政厅广场。他说它现在伫立在宫殿的入口处,大卫做出攻击歌利亚警示着所有那些胆敢威胁共和国的人。
诗人说,倘使激|情逝去,便再无法维持;而我认为,学会不去渴求那些无法得到的事物,正是上帝在把普劳蒂拉送给我之后对我的又一次恩宠。就像色彩会在阳光的照射下褪去一样,我对画家的记忆也在日渐消退。
这里井然的秩序和庄严的仪式给人带来某种快乐。我的生活很简单:清早起来做祈祷,然后花上几个时辰,把我那天画画所需的石灰涂到墙壁上去。接着是休息,享用早餐。早餐过后,开始为墙壁涂上颜料,这得在石灰变干或者在阳光移出窗口之前进行,因为光线黯淡会影响我的画笔。过去我曾渴求去了解外面的世界,现在我只想在一块湿润的石灰平板上,涂上一些形状和颜色,而这些只有在全部完工之后才能被理解。
因而,多年之后,亚历山德拉·塞奇最终学会了忍耐的美德。每天黄昏,她收拾好画笔,穿过走廊步行回到她自己的修道室,我想你可以说她对此心满意足。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多年,直到1512年的春天。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八章(1)
那日午后,当有人告诉我来了个客人时,小礼拜堂已经完成将近一半了。
我们这里十分自由,所以访客并不少见,只是来找我的人很少。托马索和柯里斯托佛罗毫无音讯,他们似乎从空气中消失了。有时我会想像在城市的边缘,有某个高档的乡下别墅,在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两个男人相依为命,直到他们中有人先行死去。
我让人把他——因为传话的人说客人是男的——带到书房。我说等我洗净画笔和双手之后就到。我忘记普劳蒂拉已经在那儿了,她趴在书桌上,忙着给一本新抄写的《圣经·诗篇》画插图。我推开门,我见到他们一起坐在桌前,沐浴在午后甜蜜的阳光中。
“你明白了吗?这样能把线条画得更好。”他说着把笔交还给她。
她朝下面端详了一会儿。“你刚才说你是谁啊?”
“你妈妈的一个老朋友。你经常替《圣经》画插图吗?”
她耸耸肩。虽然她已经能应付裕如地跟教我们画画的那个年轻艺术家交谈,但她碰到男人还是会害羞。
“我这么问是因为你画得很棒,它太出色了,我担心这是否会转移人们对《圣经》的注意力。”
我听见女儿吧嗒着舌头,这是她从伊莉拉那儿学来的,用来表达挫败的感觉。“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插图越出色,就越能让祈福者接近基督。写下耶稣基督的名字,和在旁边画出他的形象,哪个更能让人虔诚一些呢?”
“我不知道。这是个聪明的问题吗?”
“当然是的。说这话的人是个聪明的画家。也许你还没听说过他,他的作品现在很时髦,他叫莱昂纳多·达·芬奇。”
他笑起来,“莱昂纳多?从没听说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莱昂纳多说什么呢?”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们并不像看起来这样与世隔绝,而且有些消息比其他消息更重要。你说你从哪儿来?”
“他从罗马来。”我说,然后穿过房间的阴暗处,走进他们的阳光中,“经过佛罗伦萨和海边的一个修道院,在那儿,冬天寒风凛冽,冻得你睁不开眼,你呼出的水汽在鼻子里结冰。”
他转过身,我们看着对方。尽管他身上的衣着很时髦,我还是立刻就认出他来了。他身体强壮了很多,少年时的害羞早就不见了。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英俊。自信是危险的事情:缺少自信你会迷失自己,自信过头又会惹来其他祸灾。
至于我,身上穿着的修道服沾满油漆,因为长时间精神集中,脸上冒着汗珠,他怎么看待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修女呢?我仍是那样难看,仍是那么像一只长颈鹿。但我从不刻意打扮,以图取悦别人。我的双手足以承担男人的工作,用来画画之余,有时也会自蔚,获得像伊莉拉过去常说的那种富于诗意的快感。结果我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看着我们两个。现在房间里面有两双猫眼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别画这个了,孩子。外面阳光灿烂。出去一会儿吧,去把上帝在自然中的手笔画下来。”
“哦,可是我累了。”
“那你可以去躺在阳光下,让阳光把你头发的颜色晒淡一些。”
“真的!可以的吗?”
她担心我会改变主意,赶忙收拾好东西,然后离开。
我们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两人间隔着半生的距离。
“她画画的功底不错,”他终于开口了,“你教导有方。”
“不用教。她独到的眼光和稳定的双手与生俱来。”
“像她妈妈?”
“更像她爸爸吧。不过他现在衣着光鲜,我怀疑他的启蒙老师恐怕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他翻开外套,露出红色的衬里。“你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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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耸耸肩。“我在我父亲的作坊中见过更好的染料。但那是陈年旧事了,那时的画家关心他们的颜料,多过关心他们衣服的色彩。”
他微微笑了一下,好像我的尖酸刻薄让他觉得高兴,又把衣服合上了。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可不简单。我写了很多信给你爸爸,但是他从没回过。三年前我回到佛罗伦萨,但你家里没有人,那些仆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年冬天,有一夜我跟主教在一起,他吹嘘说,他管辖下的某个修女院,有个修女在其天才女儿的帮助下,自己替小礼拜堂作画。”
“我明白了,我很高兴罗马给你提供了这样的酒伴,但是我可不希望从前认识的那个画家会堕落到去取悦萨尔维提主教。然而,只要你喝得酩酊大醉,也许你甚至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呢。”
“我确实没有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他提到这个故事时我自己的感受。”他平静地说,知道我尖锐的言语无非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感觉。“我找你们好久了,亚历山德拉。”
我感到一阵燥热传遍全身。伊莉拉说得对:女人不会停止对男人的思念。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思念会让她们变得脆弱。
我摇摇头。“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敢打赌现在我们两个都变了。”
“你看起来没有变。”他温柔地说,“你的手指还是和过去一样脏。”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八章(2)
我像孩提时经常做的那样,把它们藏了起来。“你现在学会油嘴滑舌了,”我的声音依然严厉,“你的害羞到哪去了?”
“我的害羞?”他沉默了一阵,“有些在小礼拜堂地狱般的生活中消失了,有些在佛罗伦萨监狱里面被吓跑了,剩下的被我锁在内心了。年轻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女孩,她衣装华贵,言词刻薄,然而她的灵魂远比那些穿着圣服的人来得纯洁。”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力量,唤起我对过去的回忆。我察觉到体内有些东西纠缠在一起,但事情过去这么久,我再也不能肯定什么是欢乐,什么是害怕。
修道室一度宽敞得似乎足够容纳我的整个生命,但现在关上房门之后,它突然变得狭小起来。我的床上摆着一张《圣母诞生图》,为了这幅画,我曾对着我们的女儿画了上百张草图,然后画出那个圆嘟嘟的婴儿。我看到他脸上泛出笑容。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