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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报告政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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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太快了,他现在正操心两个新项目。一是要把港口整个卖给美国,一共卖十二个亿,一个子也不能少。这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二是要把整个城东区的改造承包给日本公司,由他来做第二轮主谈代表,这样不仅可以在这里再造一个香港,还可以解决十五万人的就业问题,让全市的经济增长至少增加两个百分点……
  当时,小脑袋还没有结案,一直以为自己是死罪,虽然听不懂嫖娼犯的话,但模模糊糊知道是好事来了,还知道模模糊糊的好事与自己无关了,于是更加悲哀,一连两天没怎么吃饭。
  很多人已经看出了嫖娼犯的身份不凡,忍不住凑到他身边,向他打听一点有关法院和官场的情况,希望他帮个忙,关心一下小弟的案子。他倒是个热心人,有求必应,不仅详加询问和指导,还闪烁其辞地许诺,比如说:“你的案子我会注意的。”或者说:“你放心。我事情再忙,时间再紧,该管的事还是一定要管。”或者说:“你不要急。你在这里安心改造。等我出去以后,我看看,我看看……好像王处长是管这一方面的吧?要是王处长不管,刘处长肯定会管。”他没有说明王处长和刘处长是谁,没有说明他找姓王的或姓刘的要干什么,但这一类含糊已经足够,已使很多人深受鼓舞。
  “你说这事还要等多久呢?”有人这样问。
  “唉,不会太久了,不过要紧的是政策还没有落实到位啊。”这种回答不知所云,只是让旁人一头雾水,又不好再问。
  黎头本来也想去问问案子,但一直没怎么听懂对方的话。“市场化的体制框架还要进一步完善”,“这件事必须经过党委的集体研究”,“普法教育一定要落实到基层”,这一类奇怪的话灌下来,黎头只能目光迷离哈欠连天。对方说到什么单位和人,还总是不忘了指明级别:看守所,顶多是个副科级吧;建设银行的分行,顶多是个副地厅级吧;福海寺的智海法师,算什么呢?他有什么样资格坐二点零的广州本田?怎么可能有那个待遇?这个事,宗教局也不来管一管,都是白吃饭的官僚,太不应该了,太不应该了!——他愤愤地把矿泉水瓶子狠狠地摔向墙角。
  黎头吓了一跳,回头对我说:“这家伙脑袋进水了吧?”
  “听他口气,倒像是个干部。”
  “干部就这样子?那还不把老百姓统统搞蠢?”黎头十分困惑,也十分不满,“这号鳖,只有用扫把抽屁股,用鞋底抽耳光,逼他每天挑一百担大粪,他就会讲人话了!”
  黎头夹光了胡子,梳齐了头发,以水代油把头发抹亮,换上一件洗过的衬衫,兴冲冲地召集众人审案。这种审案其实也是娱乐,无非是让犯人们各自交代案情,可能的话,还要表演案情,比如盗窃犯表演撬锁盗车或者飞檐走壁,诈骗犯表演假钞调包或者扑克调包,扒手小偷则表演两指神功,包括在开水盆里取硬币,没等你看清楚,五分钱硬币硬是从水盆里夹了起来,手指还真没烫着……这一切让我大开眼界。
  在我看来,这些老老少少其貌不扬,其实是高手如云,在这里岗位练兵,经验交流,犯罪综合素质必将大大提高。
  见大家已经表演完毕,黎头把目光投向嫖娼犯,意思是现在轮到你了。
  嫖娼犯一惊,有点意外地红着脸,浑身上下不大自在,假装糊涂地朝身后看一看,发现身后没有人,实在没有可以拿来误解和搪塞的东西,就说时间不早了,睡觉吧,睡觉吧。
  牢头巴掌一抬:“怎么?看弟兄们不来?不给弟兄们面子?”
  “兄弟,我那点事能做不能说的,怎么上得了台面?再说你们也肯定看过黄色录像带,还能不知道那点子事?”
  “我们今天就是要看录像带。”
  “看立体录像带!”有人追了一句。
  “我年纪这么大了……”
  “你是不是一胯的梅毒疮怕我们看见?”
  大家笑了。我这才听出,黎头今天出言不逊,有点来者不善,大概是存心杀一杀对方的气焰。其实,嫖娼犯牛皮哄哄,但也不算太坏,至少对弟兄们还算大方,黎头为何没有容人之量?我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看着嫖娼犯插翅难逃,不敢抗命,忸忸怩怩好半天,马马虎虎脱了一下裤子,算是应付差事。黎头见大家都笑了,没再说什么,抽完一支烟就去睡觉。
  还算好,小斜眼今天没有太为难对方,大概是顾及对方的年龄和身份。但接下来的日子里,嫖娼犯颇有挫折感,不怎么说招商新项目了,好像当众脱过一回裤子,暴露了一下小如蒜头的玩意,让众人大为惊异、失望以及蔑视,实在很没面子,再谈改革开放就不大合适。他探头探脑,坐立不安,只是频繁与警察和律师交涉,一天之内去接见室好几次,有时在门口与车管教嘀咕一阵,很神秘的样子,还借对方的手机打过一次电话。
  他打过电话以后很高兴,满脸笑容哼着戏腔。我问他为什么这样高兴。他连连搓手,说他的律师很得力,他的朋友也很帮忙,花了几万元捞人跑案,也就是为他疏通关节。现在形势大好,副省长的大公子都出面过问了,他大概过几天就能出去了。他喜不自禁地夸耀:他一出去就可以上狗肉馆喝啤酒。世界上只有狗肉最好吃,尤其是那种小狗,从笼子里揪出来,毛茸茸的,一棒一个,打得它口吐鲜血,马上剔毛下锅。
  要不是我一个劲给他使眼色,他可能还会大冒傻气地憧憬下去。我事后告诉他,黎头正好喜欢狗,尤其喜欢带着大狼狗,黎头这时正巧走过来了,不过没有说狗。
  “你说你过几天就出去了?”
  “嗯啦,快了快了。”
  “到底过几天?”
  嫖娼犯赔上一个大笑脸:“估计……也就是三五天吧。”
  “三五天?三天还是五天?”
  “可能……五天吧。”
  “这是你说的。”
  “我估计,估计是这个数。”
  黎头哼了一声,“好,我就给你五天。你记住了,你要是五天之内没出去,你就是撕毁合同。”
  对方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看看我。我也不大明白,看看牢头,发现他吹着口谟秩チ饲浇牵俅瘟菲鹆烁┪猿拧?/p》
  仓里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闷。大家感觉到了什么,对老嫖客表现得有些疏远,至少不大怎么同他套近乎。这一点嫖娼犯自己也可能感觉到了,眼里总是透出不安和疑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一天接上一天,接上一天再接上一天,当他发现自己的饼干也没人吃的时候,也没人找他说案子的时候,试着去讨好牢头,要送给对方一件毛衣,好歹是个患难与共的纪念。
  这件毛衣看来质地还不赖,对方倒没怎么拒绝。
  第五天晚上,嫖娼犯在厕所里洗完澡,抹了点头油,提着毛巾兴冲冲走出来,突然发现仓里鸦雀无声,几十个光头围成一圈,都盯着他。
  “你们……”
  “不玩扑克啊?来来来,扑克在哪里?”他见没人回应他的笑,不知该怎么办。
  “矮下!”有人突然发出怒吼。
  更多人的吼声跟进:矮下!矮下!矮下!……吓得嫖娼犯一个趔趄,还没看清眼前是怎么回事,两膝就已经扑通一声着地,刚抹上油的头发搭拉在前额。
  “你今天怎么还赖在这里?还在这里冒领人民政府的囚饭?”黎头走过去厉声问。
  “我是要出去的,是要出去的,只是……”
  “你欺骗了我们各位弟兄,让我们很生气,很悲痛,知不知道?”黎头用错了一个形容词。
  “各位兄弟,各位好兄弟,有话好好说。”
  黎头不理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要我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开读:
  魏孝贤,非男非女,四十八岁,山东烟台一鸟人,因嫖娼罪被市公安局拘留收审。
  魏犯孝贤身为国家干部,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伟大热潮中,在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的大好形势下,在全国各族人民团结一致万众一心振兴中华的康庄大道上,一贯玩弄妇女摧残幼女,是可忍孰不可忍。该犯在收押期间还拒不改造,对抗法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大搞权钱交易,利用关系网跑案,用小恩小惠拉拢腐蚀我革命犯人,妄想逃避神圣的法律制裁,实属目无王法,罪上加罪,情节恶劣,影响极坏,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为了严肃法纪,奖罚分明,按劳分配,善恶有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省××市看守所第九号仓刑法第一千零一条,现判决魏犯孝贤苦役半个月,每天洗厕所三遍,擦地两遍。附加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用梳子打手指关节五十下。
  这封判决书当然是我的奉命之作。当时黎头还要列举更多罪行:吹牛皮,讲屁话,经常假笑,大吃山珍海味,残害未成年狗仔等等,超出了法律界限,算不上什么罪,在我的强烈反对之下,才没有往上写。很多狗屁不通有辱斯文的词语,由于我的坚决抵制,最终未能进入文件。
  老魏哭笑不得,“你们别开玩笑了,我是有心脏病的人……”
  “哪个开玩笑?我只问你:上不上诉?”
  “请各位不要乱来。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嘛。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我不是说过了吗?大哥是最有责任感和同情心的人,一定重重回报各位。你们的案子我都牢记在心。我同这里的车管教雷管教刘管教都是好朋友,我也认识新来的所长。不是我吹,我一定可以帮上你们的大忙……”
  “你不上诉是吧?”黎头打断对方,对唐老鸭勾勾手指,让对方按计划出场担任辩护律师。但唐老鸭是个做假酒的农民,只读过小学,哪知道什么辩护?他抹了一把鼻涕,说魏犯孝贤长得白净态度和气,还算是说了些优点,但与案情毫无关系。他然后说到嫖娼的合理性:“他大鱼大肉筑了一肚子,不骚一下又如何办?他吃饭不要钱,喝酒不要钱,坐车也不要钱,那屋里那一堆堆发霉的票子如何花得完?不从鸡巴里出来,还怎么出得来?娘哎,你们再急也没有用,你要他的票子出得来啊!……”这些话听似辩解,实是责骂,甚至比控诉还阴毒。“老子做假酒,一年到头提心吊胆累死累活,也只做得一幢屋,只讨得一个老婆,哪比得上他娘的天天做新郎,到处有岳母娘啊……”这就更离谱了。
  在这种辩护之下,判决的结果可想而知。9号仓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不但没有减刑,反而把梳子打手指骨节的次数由五十加重到一百,让老魏一听就脸色惨白地倒下去,全身如一团烂泥。
  在一片狞笑和欢呼之中,执法开始了。他被众人七手八脚架起来,拖到床台边,让他继续跪着,伸出两只手,平摊在床台上,就像暴露在砧板上等待刀斧。雄鱼头操起小小的梳子,对梳子背吹吹气,一梳下去狠击他的指关节。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旁人每齐声数一下,老魏就哎哟大叫一声。才打了十多下,他的几个指头已经充血,肿胀紫黑,如同酱萝卜。
  看他的衬衣透湿,说实话,我有点暗暗地同情他。我发现,不光是我,还有几个人的脸上也有隐隐的不安。连雄鱼头也回过头来请示牢头:“三十五下了,算了吧?要不就罚他一点款?”
  “是啊,是啊,罚他两箱咸水鸭!”有人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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