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茫-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圳打工,希图以自己的勤奋努力改变命运,这是绝大多数青年工人的共同起点。当生活的本相逐渐显露的时候,也经历了迷惘、疲惫、麻木、逐渐警觉,但出于对公司领导人的感激和崇敬,依然保持着要做一个好工人的信念,这些都没有奇特之处。直到围绕着工友毛妹负伤毁容和最终自杀,柳叶叶才真正明白了老板和打工者之间永远横着一道鸿沟。这和个人品质没有必然联系,而是资本逻辑的制度安排。由此,经过痛苦的抉择,柳叶叶走上了一条为工人依法维权的社会工作者道路,她与另一个觉悟较早的工人唐源一起,成为了掌握自己命运的主体。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新人”。
另一个贯串人物是公司“书记”常来临。他是一个退役军人出身的基层干部,来到外企也希望通过自己努力工作成为一个现代企业的职业经理人。他勤奋正直克己奉公,在工人中颇有威望,然而这样一个每每在关键时刻为公司争取到最大利益的人,却发现自己是一个长着“两张面孔”的人:对内是主义,对外是生意,在老板面前他代表工人,在工人面前他代表老板,最终他什么都不是,只能以身试法确保他做人的底线。历史转型时期,意识形态矛盾的内在性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作为工人阶级命运思考的底色,小说还塑造了一系列知识分子、外企老板和当地农民干部的形象,是他们共同营造着这个资本世界的文化意识法则。
小说在艺术上的成功之处,除了逼真的生活质感和鲜活的人物刻画而外,突出地体现在小说的“三文治”结构和对于戏剧性情节的回避上。小说是在多个层面上几条线索同时展开叙述,对同一个事件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人物的心理反复揣摩。这样,叙事形成的张力就不再是故事本身,而是阶级分化形成的社会结构。与大量描写底层人物的苦难悲情叙事不同,小说没有大开大阖的戏剧性冲突,每个人物都有他们各自的生存信念和合理行为,很难把他们归类为好人坏人,但通过大量的日常生活细节的描绘和推进,他们共同演绎着这个时代的悲喜剧。由此,读者看到的悲剧不过是普通生活的一幕而已,他们的苦难并无特别之处,在群体命运逻辑中甚至接近于“无事的悲剧”。正因为这种非个体的常态性和普遍性,他们的苦难生活、他们的悲剧性格才具有了典型价值,具有了“类”的指向,具有了“引起疗救注意”的呼唤意义。同时,与这些严肃的、必然的本质规律相适应,在叙述语调上,小说不指向情绪的宣泄和放纵,相反,它大多是内敛的,平实的,因为它不愿以辞害意,不愿故作高深,它要呈现的是生活的本真。而这,正是作品的大气与高度所在。
《问苍茫》在2008年年末完成创作,2009年初出版也许只是个偶然,但当我们联系到这一年里发生的许多事情,联系到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经济危机,联系到*的《资本论》在欧洲重新热销,联系到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在日本登上畅销书榜首,便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问苍茫》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
。 想看书来
问苍茫 一(1)
1
台风就像是一个暗示,一道命令,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声,不干了!然后大家都停了下来,在这之前谁也不曾商量过。不干了的意思就是*了,就是跟老板、管工叫板了,造反了。
管工急得直蹦,问是哪个喊的不干了,哪个不干就炒掉哪个,但没人理他。管工只好去抓拉长,拉长们自己去做也做不过来,一条拉停了,60几条拉全部都停。只有传送带还嗤嗤地走,线路板越积越多,像一条漂满树叶的小河,最后终于卡死在那里。有两个男的还想去砸打卡机,那个打卡机每天都会把时间记错。不知哪个说,砸它有个屁用,都是故意错的,这才不砸了。
其实早几天,就有一个消息在传,说是下一批工人又要来了,有200多,是广西来的。消息是他们湖南佬打听来的,他们是上一批的,比柳叶叶他们早三个月,眼看试用期就要满了。也就是说,公司要把湖南佬炒掉200多才能腾出工位。湖南佬来的早,已经亲眼看到过前面几批人是怎么走的。他们不想走。好容易熬到试用期快满了,凭什么要他们走?
这样的流水线工人,新手一两天就能上岗,公司有60几条拉,2000多人换上200个新手根本影响不了什么。试用期只发200块生活费,正式工700元工资,这笔账傻子都能算过来。再说十个人的工作量只安排七个工位,做不了就加班,公司只要付一点加班费就可以永远用新工人。新工人如果当不上拉长,就只有被炒,公司永远只付生活费。
另一条消息是,公司又接到一个大单,要做两个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消息,这从每天的加班时间就能知道。以前加班加到八点,现在要加到十点。加一次班能多得五元钱,有人就骂,说老子一天当两天活,才多吃两包方便面,真不划算。不过也有人喜欢加班,因为加班给的是现钱。比方毛妹,她就能把五元钱省下来,她说出来就是苦的,怕苦就不要出来,人家有活给你做,应该高兴才对。但柳叶叶就是高兴不起来,她两条腿都做肿了。她还算好的,毛妹脚背上一摁一个坑。
听他们说,以前每到一批工人被炒,总是有人哭有人闹,但闹也闹不出名堂,因为合同写的清清楚楚,试用期六个月。试用期满不合格的就是要炒,这是公司的规定,你自己能力不够你怪哪个?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离开,不愿意走的顶多在公司大门外赖两天。大门有保安守着,你想进又进不来,你想说理又没有人听,最后还是一个走。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这一次的湖南佬很抱团,他们得到的消息早,抓的机会也好,就在新人要来不来的时候,就在公司刚刚接到大单的时候。还有,就是这场台风帮忙助威的时候。
马经理着急了,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想这些有什么用?公司是有规定的,跟你们大家都签过合同的,签字画押,不是假的吧?人才流动,末位淘汰,这是政府定的章程。有意见你们跟政府去提。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打工一族。表现不好也要被辞退的,当然表现好了可以继续干嘛。公司欢迎大家留下来,大家都是出来打工挣钱的,谁跟钱有仇?你?你?你们不要叫我难做好不好?
2
刮台风居然刮出一场*出来,你想得出吧?宝岛电子股份有限公司的铜牌牌不大,挂在墙上也不起眼,可在幸福村却也算是一家主力外资企业,它的一举一动自然非同凡响。所以文念祖一听说宝岛电子出事了,连夜就往回赶。傻瓜都想得出,幸福村有上百家企业,一旦打工仔们互相通气,连锁反应起来,局面就不可收拾了。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只要不出事情,你闷声大发财好了,有钱大把赚好了,什么都好说,这话是市领导亲口对他讲的。但出了事情呢,领导没有讲。他明白,那就什么都不好说了。至于什么叫事情,什么不叫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问苍茫 一(2)
另外这次事情来的有点邪,他总觉得不合常规。要在以前,他也不会在意,一两个工厂*,太家常便饭了,但这次确实有点邪。好像真是电视里讲的,是这个塔娜在捣鬼?*的规律其实跟种庄稼差不多,春耕秋收,是有节气讲究的。一般是春季招工,夏季跳槽,到了秋冬,过年关了才会出点乱子。这才七月份,刚过端午,搞乜鬼呀搞?
车子到家,走进办公室,身上雨水还没擦干,他已经口述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通知幸福村所有的工厂全部加班。没有事也要加班,没班加就组织工人会餐,没有钱村里给,反正要给老子把人留住。哪个公司要把人放出来,就给老子滚蛋,不要讲我这个人太好讲话。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币解决嘛,要几钱,话我知。
第二件事是叫赵先生立刻跟他那个学生联系,问清楚有乜办法能让劳动局不插手。只要劳动局不插手,就不会闹到外头去。还有那些记者,怎么做你们都知道的啦。要几钱,话我知。
第三件事是,宝岛电子的陈太现在在哪里?不管她在哪,在纽约在东京都给我找出来,要她跟我通话。
电话铃是一种格格格格的啄木鸟声,响了一气,他才去接。这也是一种贵人相,听讲大干部从来都这样的,不亲自接电话的,电话响着跟没有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不知他们在洗手间里会怎么样?赤身*的情况下没人帮忙也不接吗?这样一比,就比出自己的不足来,富他是足够富,贵还差得很远。
是宝岛电子的陈太,陈太说文总啊你在做乜呀?搵你也搵不到,想你也想不到,你总归要留一点点时间给我,我不要你许多,你的靓妹厉害我是晓得的。
他一下就笑到岔气,他说你这个人,你这张嘴!
陈太的名字叫陈徐钰仪,叫起来好麻烦,反正她老公姓陈,他就叫了陈太,后来也就叫开了。其实她不老,是个标准的靓女,无可挑剔。本来只要他愿意,他们也可以玩一玩的。但他犯不上在家门口*,何况人家是个投资者,一个外商。只是因了这一层,这一步就跨不出去,对她多关照一些也就在里头了。他说,你那个破公司出毛病了,你知不知啊?你还一天到晚在外面疯,一下纽约一下东京,哪个天天来给你擦屁股啊?
陈太说,放心啦,*不就是谈条件吗?谈就是了,我又不是谈不拢的人。实在谈不拢,只好麻烦你请警察了。不过你们的政策多变,确实让人吃不消。
念祖大声说,哪个讲政策变了?保护投资环境从来就没有变。只是现在强调稳定,不希望搞出事情来。
陈太说,怎么没有变?前年庆丰公司*,老黄哼都没哼一声,警察直接就把人带走了。
文念祖噎了一下,说前年是前年,情况不一样嘛。你也不希望把事情做大,做大对你有乜好处吗?
等他穿好衣服,赵先生已经在办公室外间等着了。
赵先生是他请的一个大学教授,给他做顾问的,也叫助理。叫什么无所谓,反正质素高就是了,带出去有档次。如今场面上的胃口变了,带一两个美女还不够威水,显不出身价来,谈点什么话题还要有咬文嚼字的人站在旁边才行。
赵先生说,他已经和小何联系了,小何的意思是,只要不闹大,就没事情,区劳动局那边他负责搞掂就是了。
他点点头说,我现在顶怕监察大队的那帮人,又是摩托车,又是警笛,威得不得了,真有事情他们逃跑比哪个都快。可是想想又警惕起来,问,什么叫闹大啊?几大才叫个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一(3)
赵先生说,从政策法规的角度说,现在《劳动法》的立法意图是很明显的,就是规定用人单位同打工者之间只存在单一的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是个劳动力的买卖关系。所有的法规条例都是以这个为准则的。
他的两条卧蚕眉又开始打架了,说,那又怎么样呢?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赵先生说,奥妙就在这里,从前宪法规定的工人阶级主体地位没有了,工人只是一个劳动力,他和用人单位是个愿买愿卖的关系,是个用和被用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