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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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足见弟兄们众位相爱之情!宋江是个得罪囚人,不敢久停,只此告辞。”晁盖道:“三兄直如此见怪!虽然贤兄不肯要坏两个公人,多与他些金银,发付他回去。只说我梁山泊抢掳了去,不道得治罪于他。”宋江道:“哥哥,你这话休题!这等不是抬举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家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如何敢违了他的教训,负累了他?前者一时乘兴,与众位来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里撞见在下,指引回家。父亲说出这个缘故,情愿教小可明吃了官司。及断配出来,又频频嘱付。临行之时,又千叮万嘱,教我休为快乐,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怆惶惊恐。因此父亲明明训教宋江。不可不争随顺了哥哥,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如哥哥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兄长手里乞死。”说罢,泪如雨下。便拜倒在地。晁盖、吴用、公孙胜一齐扶起。众人道:“既是哥哥坚意要往江州,今日且请宽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山寨里吃了一日酒。教去了枷,也不肯除。只和两个公人同起同坐。当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坚心要行。吴学究道:“兄长听禀:吴用有个至爱相识,见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为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唤他做神行太保。此人十分仗义疏财。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在此,与兄长去到彼时,可和本人做个相识。但有什事,可教众兄弟知道。”众头领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将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个公人。就与宋江挑了包里,都送下山来。一个个都作别了。吴学究和花荣直送过渡,到大路二十里外,众头领回上山去。
只说宋江自和两个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来。那个公人见了山寨里许多人马,众头领一个个都拜宋江,又得他那里若干银两,一种上只是小心伏侍宋江。三个人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在路约行了半月之上,早来到一个去处。望见前面一座高岭。两个公人说道:“好了!过得这条揭阳岭,便是浔阳江。到江州却是水路,相去不远。”宋江道:“天色喧热,趁早凉过岭去,寻个宿头。”公人道:“押司说得是。”三个人厮赶着奔过岭来。行了半日,巴过岭头,早看见岭脚边一个酒店,背靠颠崖,门临怪树,前后都是草房。去那树阴之下,挑出一个酒旆儿来。宋江见了,心中欢喜。便与公人道:“我们肚里正饥渴里。原来这岭上有个酒店。我们且买碗酒吃去了便走。”
三个人入酒店来。两个公人把行李歇了,将水火棍靠在壁上。宋江让他两个公人上首坐定,宋江下首坐了。半个时辰,不见一个人出来。宋江叫道:“怎地不见主人家?”只听得里面应道:“来也,来也!”侧首屋下走出一个大汉来。宋江看这汉子时,怎生模样?但见:
赤色虬须乱撒,红丝虎眼睁圆。
揭岭杀人魔祟,酆都催命判官。
那人出来,头上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布背心,露着两臂,下面围一条布手巾,看着宋江三个人,唱个喏道:“拜揖!客人打多少酒?”宋江道:“我们走得肚饥。你这里有什么肉卖?”那人道:“只有熟牛肉和浑白酒。”宋江道:“最好。你先切二斤熟牛肉来,打一角酒来。”那人道:“客人休怪说!我这里岭上卖酒,只是先交了钱,方才吃酒。”宋江道:“这个何妨。倒是先还了钱吃酒,我也欢喜。等我先取银子与你。”那人道:“恁地最好。”宋江便去打开包裹,取出些碎银子。那人立在侧边,偷眼睃着,他包裹沉重,有些油水,心内自有八分欢喜。接了宋江的银子,便去里面舀一桶酒,切一盘牛肉出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只箸,一面筛酒。三个人一头吃,一面口里说道:“如今江湖上歹人多有,万千好汉着了道儿的。酒肉里下了蒙汗药,麻翻了,劫了财物。人肉把来做馒头馅子。我只是不信,那里有这话!”那卖酒的人笑道:“你三个说了,不要吃我这酒和肉。里面都有了麻药。”宋江笑道:“这个大哥瞧见我们说着麻药,便来取笑。”两个公人道:“大哥,热吃一碗也好。”那人道:“你们要热吃,我便将去汤来。那人烫了将来,筛做三碗。正是饥渴之中,酒肉到口,如何不吃。三人各吃了一碗下去。只见两个公人瞪了双眼,口角边流下涎水来。你揪我扯,望后便倒。宋江跳起来道:“你两个怎地吃得三碗便恁醉了?”向前来扶他,不觉自家也头晕眼花,扑地倒了。光着眼,都面面厮觑,麻木了动惮不得。酒店里那人道:“惭愧!好几日没买卖。今日天送这三头行货来与我。”先把宋江倒拖了入去山岩边人肉作房里,放在剥人凳上。又来把这两个公人也拖了入去。那人再来,却把包裹行李,都提在后屋内。解开看时,都是金银。那人自道:“我开了许多年酒店,不曾遇着这等一个囚徒。量这等一个罪人,怎地有许多财物?却不是从天降下,赐与我的。”
那人看罢包裹,却再包了,且去门前望几个火家归来开剥。立在门前,看了一回,不见一个男女归来。只见岭下这边,三个人奔上岭来。那人恰认得,慌忙迎接道:“大哥,那里去来?”那三个内一个大汉应道:“我们特地上岭来接一个人。料道是来的程途日期了。我每日出来,只在岭下等候不见到。正不知在那里担阁了?”那人道:“大哥,却是等谁?”那大汉道:“等个奢遮的好男子。”那人问道:“什么奢遮的好男子?”那大汉答道:“你敢也闻他的大名。便是济州郓城县宋押司宋江。”那人道:“莫不是江湖上说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那大汉道:“正是此人。”那人又问道:“他却因甚打这里过?”那大汉道:“我本不知。近日有个相识从济州来,说道:‘郓城县宋押司宋江,不知为什么事发在州府,断配江州牢城。’我料想他必从这里过来。别处又无路过去。他在郓城县时,我尚且要去和他厮会。今次正从这里经过,如何不结识他。因此在岭下连日等候。接了他四五日,并不见有一个囚徒过来。我今日同这两个兄弟,信步铎上岭,来你这里买碗酒吃。就望你一望。近日你店里买卖如何?”那人道:“不瞒大哥说,这几个月里好生没买卖。今日谢天地,捉得三个行货,又有些东西。”那大汉慌忙问道:“三个什样人?”那人道:“两个公人,和一个罪人。”那汉失惊道:“这囚徒莫不是黑矮肥胖的人?”那人应道:“真个不十分长大,面貌紫棠色。”那大汉连忙问道:“不曾动手么?”那人答道:“方才抱进作房去,等火家未回,不曾开剥。”那大汉道:“等我认他一认。”
当下四个入进山岩边人肉作房里,只见剥人凳上,挺着宋江和两个公人,颠倒头放在地下。那大汉看见宋江,却又不认得,相他脸上金印,又不分晓,没可寻思处。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裹来,我看他公文便知。”那人道:“说得是。”便去房里取过公人的包裹打开,见了一锭大银,尚有若干散碎银两。解开文书袋来,看了差批,众人只叫得惭愧。那大汉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上岭来。早是不曾动手!争些儿误了我哥哥性命!”正是:
冤雠还报难回避,机会遭逢莫远图。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大汉便叫那人快讨解药来,“先救起我哥哥。”那人也慌了,连忙调了解药,便和那大汉去作房里先开了枷,扶将起来。把这解药灌将下去。四个人将宋江扛出前面客位里。那大汉扶住着,渐渐醒来。光着眼看了众人,立在面前,又不认得。只见那大汉教两个兄弟扶住了宋江,纳头便拜。宋江问道:“是谁?我不是梦中么?”只见卖酒的那人,也拜。宋江答礼道:“两位大哥请起。这里正是那里?不敢动问二位高姓?”那大汉道:“小弟姓李名俊,祖贯卢州人氏,专在扬子江中撑船,稍公为生,能识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龙李俊便是。这个卖酒的,是此间揭阳岭人,只靠做私商道路,入尽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这两个兄弟,是此间浔阳江边人,专贩私盐来这里货卖。却是投奔李浚家安身;大江中伏和水,驾得船,是弟兄两个:一个叫出洞蛟童威,一个叫做翻江蜃童猛。”两个也拜了宋江四拜。宋江问道:“却才麻翻了宋江,如何却知我姓名?”李俊道:“弟有个相识,近日做买卖,从济州回来,说道哥哥大名,为事发在江州牢城来。李俊未得拜识尊颜,往常思念,只要去贵县拜识哥哥。只为缘分浅薄,不能勾去。今闻仁兄来江州,必从这里经过。小弟连连在岭下等接仁兄,五七日了不见来。今日无心,天幸使令李俊同两个弟兄上岭来,就买杯酒吃。遇见李立,说将起来。因此小弟大惊,慌忙去作房里看了,却又不认得哥哥。猛可思量起来,取讨公文看了,才知道是哥哥。不敢拜问仁兄:闻知在郓城县做押司,不知为何事配来江州?”宋江把这杀了阎婆惜,直至石勇村店寄书,回家事发,今次配来江州,备细说了一遍。四人称叹不已。李立道:“哥哥何不只在此间住了,休上江州牢城去受苦?”宋江答道:“梁山泊苦死相留,我尚兀自不肯住,恐怕连累家中老父。此间如何住得。”李俊道:“哥哥义士,必不肯胡行。你快救起那两个公人来。”李立连忙叫了火家,已都归来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里来,把解药灌将下去,救得两个公人起来。面面厮觑,你看我,我看你,都对宋江说道:“此间店里恁么好酒,我们又吃不多,便恁醉了!记着他家,我们回来,还在这里买吃。”众人听了都笑。
当晚李立置酒管待众人,在家里过了一夜。次日。又安排了酒食管待了,送出包裹,还了宋江并两个公人。当时相别了。宋江自和李俊、童威、童猛、两个公人下岭来。迳到李俊家歇下。致备酒食,殷勤相待,结拜宋江为兄,留住家里。过了数日,宋江要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银两赍发两个公人。宋江再带上行枷,收拾了包裹行李,辞别李俊、童威、童猛,离了揭阳岭下,取路望江州来。
三个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时分,行到一个去处。只见人烟辏集,市井喧哗。正来到市镇上,只见那里一夥人围住着看。宋江分开人丛,也挨入去看时,却原是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宋江和两个公人立住了脚,看他使了一回枪棒。那教头放下了手中枪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枪棒拳脚!”那人却拿起一个盘子来,口里开呵道:“小人远方来的人,投贵地特来就事。虽无惊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远处夸称,近方卖弄。如要筋重膏,当下取赎。如不用膏药,可烦赐些银两铜钱,赍发咱家,休教空过了盘子。”那教头盘子掠了一遭,没一个出钱与他。那汉又道:“看官高抬贵手!”又掠了一遭,众人都白着眼看,又没一个出钱赏他。宋江见他惶恐,掠了两遭,没人出钱,便叫公人取出五两银子来。宋江叫道:“教头,我是个犯罪的人,没甚与你。这与五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那汉子得了这五两白银,托在手里,便收呵道:“恁地一个